一开始，白过以为公主的名字是蓝雾两字。
  但此时此刻，身处白城最繁华地段上，最知名酒楼二层天字号包间里的蓝鹜公主，用手指沾了那杯要价三百两的灵叶泡出的茶水，随意在桌上写了个字。
  “鹜”。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原来是这个鹜，白过心头念了句前世学过的诗，桌上那笼晶莹剔透的春湖虾饺只吃了一半，他就陷入对过往的追思中。
  说来也怪，刚穿越到仙界时，白过对前世毫无眷恋。
  因为那会儿他做了准备，也看到新世界里天地的玄妙，对未知的探索占据了全部身心。
  但到了这片神州大地后，一时之间没法触及真理的探寻，他反而开始怀念起前世种种。
  或许是因为这片世界终究是他乡，而他只是个异乡人。
  回不去前世，但他想尽快飞升仙界，再次目睹那些无垠的线条中，找寻那个可能一生都无法归纳的规律。
  乞讨之余，除了想念规则的线，他也爱从前世初生时开始回忆一些事情。
  讲故事也是从那时候起。
  西游记并非他只愿意讲一半，而是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即便小时候，他曾每日坐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这部名著改编的电视剧与动画，反反复复，整个童年都是。
  但真要一字一句说出来时，根本记不清具体的细节。
  在驿站里讲述的半部西游记，其中不少内容都是他临时编纂的。
  因而有时候故事的转折稍显突兀，驿站里的小二极为敏感，总能飞快找出其中生硬的地方，不断询问白过前后文。
  他当然以沉默应对。
  蓝鹜看着眼前早餐吃了几口就停住的白过，以为他不喜欢，于是吩咐人另点了碗山珍八宝粥。
  而后，她略带得意看着自己挑选的服饰。
  今早白过在城南最豪华的那家客栈里，由人服侍，将全身上下洗净，点了香薰，并穿上公主送来的衣服。
  一身精致白衣，做工细致，裁剪得当，布料考究，衬托白过越发眉清目秀，可爱至极，充满少年的气息——如果忽略他平静无神，根本不似少年的目光的话。
  八宝粥来得很快，泛着浓香的白雾，被店家送到白过眼前。
  他微微抬头，道：“我吃饱了。”
  这位公主的确金贵，入城之后，所有一切都要最好的。
  比如白过身上的衣服，就是聚宝阁里难得一见的精品，万金难求。
  俗世中人很难进入聚宝阁，公主身份尊贵，即便抛开炼气的修为，想去也无碍。
  她昨日被人追杀，是因为偷偷溜出的皇城。入城后，她索性摆明身份。
  白过洗澡时，白城城主一早前来接驾公主，随后安排了一众精英护卫跟在身后，其中更有一位筑基期的修士。
  一时间，暗中得到消息的各方势力按耐住各自的心思。
  “吃饱了？”蓝鹜看了眼桌上琳琅满目，却还剩了大半的白城特色吃食，道，“那走吧。”
  两人一走，桌上所剩无人再吃，等于上百两银子留在酒楼中。
  这是极为奢侈的做法，蓝鹜对此没有太多概念。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即便是那件周国的镇国之宝，国之法剑，父皇都拿给她玩了一下午。
  但有一样她却要不到，自由。
  十五年间，她在宫中如同被囚禁笼中的金丝雀。
  今次好不容易溜出皇城，来到一直向往的江南，蓝鹜很开心。
  长到十五岁，她也不是不懂人情冷暖的呆物，溜出皇城前，已在灵戒中准备了足以挥霍的金银。
  出了酒楼，蓝鹜乘着白城城主为她备好的豪华马车，前往镜中白府的外府大门。
  “我们先去看看，免得明日走错了路。”她是这般解释的，但白过认为，明日二人即便想走错，身边的侍卫也会找对位置，因此不用过多操心。
  蓝鹜先前上车时，曾邀请白过一起。
  虽然贵为公主，但白过是她的救命恩人，且年纪尚小，她并不在意男女有别。难得出宫，她也不想以宫中的规矩束缚自己。
  所以这个邀请的举动，是她故意为之。
  白过拒绝了，理由是他吃得太饱，需要散步消食。
  “你哪里吃得饱了？”蓝鹜记得清楚，白过只咬了一只半虾饺，喝了一口茶，别的什么都没动。
  这是白过除了伤口能快速愈合之外，身体的又一不凡之处——他几乎不需要进食，只需要喝水。
  修士有辟谷一说，境界越是高深，吃得东西越少。
  因而修行界有一句戏言，食欲下降时，你的境界便提升了。
  白过虽然还未触及修行大道，却提前到了这一步。
  镜中白府坐落在白城北郊，府前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因为流淌在白府南面，被称之为府南河。
  府南河的南面，是繁华的白城地段，而河的北面，尽皆是白府所在。
  白城通往镜中白府唯一的道路，是此时白过脚下走过的通天桥。
  对凡人而言，过了此桥进入白府，就是从俗世入了修行界，也即是通天。
  在白过看来，白府的大门很寻常，与他前世见过的江南庭院大门没有两样。
  门宽约五米，没有石狮子，只有一扇相对而立的石屏风，上面写了个白字。
  大门两侧是白色的围墙，也就两人高，但却很长，一直延伸到府南河的上下游，左右皆看不到尽头。
  再往墙内看，见不到其他建筑，只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竹海。
  蓝鹜算认了路，吩咐马车回到南岸的城中。
  今日弟子入门试还未开，所以门前只有三两前来观览之人，到了明日，此处将人头攒动，举步维艰。
  与其他四大仙派隐匿于神秘之地不同，镜中白府的大门就在白城北边，任何人来到此处，都可以看到这座无数凡人与修行者向往的门派。
  这道可以近距离看看的普通宅门，是白城必游景点首位。
  上午，马车沿着府南河赏了一段初秋的河畔风光，天高气爽，和风阵阵，蓝鹜觉得很惬意。
  中午，周国皇帝的手谕从皇城传到了白城，让公主接旨。
  依靠修行者的手段，数万里的距离，不过半日，消息便走了一个来回。
  这道非正式的手谕从形式本身，已经展现了皇帝陛下对殿下的态度，没有责备，也不是命令，足见公主受到的宠爱。
  然而蓝鹜接过手谕，却没有打开。
  负责送信的是国师首徒，已然结丹境界的大修行者，颜回云。
  他将公主的态度看在眼中，无奈地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蓝鹜不想看，即便是他，也不能强迫她打开手谕。
  常年在宫中，他深知陛下对蓝鹜的宠爱。包括自己的师傅，周国国师，俗世中无上的修行者，也对公主疼爱有加。
  须知，连国之法剑都能成为公主的玩具——而她的那三位哥哥，其中包括太子殿下，都绝不会有这种待遇。
  颜回云作为结丹强者，在周国修行界也享有不小的威名，更关键的是他国师大弟子的身份。
  他的到来，白城百姓并不知晓，但修行界已有了准备。
  镜中白府派出一位同样是结丹修为的外门长老前来接待。
  更早的时候，白城西郊的狮子林，与向北百里的清越观，都派了年轻一辈的翘楚前来拜见。
  两方势力在江南一带已属上游，派遣过来的弟子赠了礼后，没有耽搁，纷纷离开。
  然而，对镜中白府来说，整座周国，不过是人数最多的那一片俗世——也只是俗世。门派虽坐落在它的境内，却绝不属于它，反而超脱其上。
  因而，白府来的只是一位外门长老，颜回云回礼时也绝不敢怠慢。
  这名长老名魏崇，与颜回云拜过之后，亲切地看着蓝鹜，笑道：“公主殿下这是要参加本府的入门弟子试？”
  四人此时坐在白城另一家知名酒楼的天字号包间内，丰盛的宴席已摆上一会儿，却没有人动筷子。
  颜回云坐在公主对面，魏崇坐在左侧，白过在右。
  修行界的前辈跟前，尤其是来自镜中白府的这位，蓝鹜没有公主的矜持，微微一笑，说出众人不曾意料的答案：“我不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