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过坐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面前摆了个破碗，里面躺着两文铜钱。
  在他身边围站着七八个大汉，有人手里抓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聚精会神作聆听状。
  “……她放声痛哭，满天阴雨落下，雷电大作，身下的坟墓竟然裂开。祝英台见状，毅然决然跳入坟冢。而后坟墓合拢，风雨消失，天空忽现彩虹，就见从墓地之中飞出两只蝴蝶，于人间翩飞，彼此相随，直到天涯海角。”
  白过话罢，拿起破碗，递到众人跟前，示意他讲完了。
  其中一位大汉手中瓜子落了一地，怆然道：“竟是个这般凄然的故事。”
  此人双臂装有铁环，神色不怒自威，想来是武林中人。
  “我没懂，这就完了？最后他二人是成了蝴蝶了？”大汉身边，站着驿站里端茶送水的店小二。
  他也是听众之一，眉清目秀，年纪不大，十五六岁，方才还为着马文才的恶行痛骂不已，此刻却哭成泪人。
  店小二使劲儿摇晃白过的双臂，问道：“所以最后梁祝两人在一起了吗？”
  他对面，另一位听故事的白发老人笑道：“自然是在一起了，那两只蝴蝶就是二人的化身，自此之后无人能将他们分开。”
  老者白色的长发低过腰间，乍看飘然出尘，实则朴实无华。
  小二听后长舒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泪，往白过手中的破碗里扔了一文钱：“以后别讲这种能听哭人的故事，上回那西游记不挺好的……对了，你说西游记你才讲了一半，啥时说后半啊？”
  铁臂大汉扔了两文钱，对白过笑道：“白家可怜孩子，今次这个我听得喜欢，赏你两文。”他又看向小二，“你说你多大人了，这么爱哭，回去叫你四娘看见了，不得笑话你半天。”
  小二一愣：“不会，我若是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她肯定也喜欢，怎么还会笑话我。”
  四娘是小二看上的邻家姑娘，有几位听众也知晓，此刻跟着起哄起来。
  “那你什么时候把他娶回来？”
  “可不，前阵子听你讲了半天，怎么还没有动静？”
  “我……”小二有些语塞，更多是羞涩，想要反驳几句，却找不到话。
  刚才的白发老者上前，也往白过碗中丢了一文，对白过道：“少年郎，你年纪尚小，哪里去听得这些我们闻所未闻的故事？”
  白过回：“偶然听到。”
  “你今年多大了？”老者又问。
  “刚十二。”
  老者点头，道：“不过我还是要说一说，你的故事都好，但讲故事的语气……太平了！不像是讲，倒像是背。”
  小二赶忙接话：“这小孩儿就这样，说话跟背书似的，起伏都没有。说话这样就罢了，要命的是讲故事还是这样，我给他说过好多回了，他就是不改。”
  铁臂大汉大笑:“你今年不过十五，叫人小孩儿叫得欢，还以为你多大了。”
  “我十五了，算成年，白过对来我说当然是小孩儿。”
  “既然成年，那赶紧去把四娘娶进门儿呀。”大汉笑道。
  “哎哟，怎么又绕回来了。”小二皱眉，跺了跺脚，快步逃回店里忙去了。
  今日的故事讲完，听得高兴的赏了钱，众人也跟着散开。
  此处驿站位于白城郊外，道路往北是通向皇城的官道，向西直达寒江城，往东南则是江南一带最繁华的盐洲城。
  因地处交通要害，往来车马络绎不绝，驿站生意向来兴隆。
  白过七年前开始在这里乞讨，最初几年讨到的很少，后来他开始讲故事，于是每日进账翻了几番。
  日日过来，他与驿站的老板早就熟识，店小二与他更是无话不谈。
  当然，是店小二对他无话不谈，白过一般不会说话。
  老板姓赵，起初见他年纪尚小，不忍赶走他，而后是因为故事太好听，反而不愿他去别处了。
  有时听到喜欢处，赵老板还会请白过一杯解渴的清茶。
  白城位于驿站的正东方，约十里路远。就规模而言，此城在江南一带远不算繁华，但就名气而言，白城在天下都名列前茅。
  因为修行界里，五大仙派之一的镜中白府，就坐落在白城中。
  这也是五派中，唯一一座凡尘俗世就能看到大门的门派。
  白过收起碗中总共十文铜钱，走进驿站，来到柜前，将其中五文放到赵老板身前。
  “老赵，之前说的事。”
  赵老板停下手中的算盘，低头看了他一眼，收起铜钱，笑道：“加上今天五文，三两正满，你且放心带他过来，随时都可。”
  “早上说的那把伞？”
  “破伞一柄，你拿去吧，不收钱。”
  白过点头，拿上角落旁落满灰尘的油纸伞，准备离开驿站。
  到门口时，他被一位陌生的漂亮少女拦住。
  “你刚才讲的故事不错，这个拿着。”少女虽然笑着，但语气平淡，很好掩藏了其中的傲然。
  她身着水蓝色长衫，年龄只十五六岁，但气质出尘，容貌姣好。方才进入驿站时，她便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近日镜中白府将召开外门弟子的入门试，十年一回，所有求道之人，不限身份，只限年龄，皆可参加。
  白城上下及附近的所有居民，都曾于年轻时参加过白府的入门试。
  因为几乎没有门槛，若是成了，则可一步登天。但人们记忆里的数十年间，本地百姓中，从没有成功入门的人——可见修仙到底是件极困难的事。
  因为入门试临近，驿站最近来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天南海北，奇装异服的也不在少数，其中甚至还有传说里的修行者。
  少女身后的宝剑隐隐透着淡蓝的光彩，一看就知不凡。许多喝茶的过客都猜她是修行者，所以不敢招惹。
  方才白过讲故事时，少女分明坐在驿站最里边，但她却能听到门口的故事，果然不是寻常人。
  白过接过少女递过来的，明晃晃的银锭，这无疑是他乞丐生涯里，讨到的最多的一回。
  他看着少女，问：“你是修行者？”
  “不错。”少女的声音不大，但驿站里的人都听到了，不少人惊呼出声。
  小二端着茶水，更是直呼：“真真是仙女！”
  少女未理周遭的聒噪，认真看着白过，因为这位少年拿到银子时，竟然没有丝毫惊喜，镇定如常。
  但终究是个孩子，只是浑身脏兮兮的——好在浓眉大眼，生得极为可爱，甚至让人心生怜意。
  少女对白过微微一笑，未多在意，翩然走出驿站。
  白过将银锭揣进兜里，跟着走出，本是前后脚，但官道上早已没有少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