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修长生，魔道修一瞬。
  这四十八颗从一瞬生长的桃树上落下的，一瞬成熟的果实，便是魔果。
  魔在仙界是绝对的禁忌，是可怖的刑罚，也是最深邃的反面。
  吴海同样惊叫一声：“你怎么可能用魔道？”
  而后兄弟二人再不敢多言半字，似恐惧又似急迫，加快了手中仙法的施展，甚至开始透支寿元。
  唐露没有看向兄弟二人，四周的桃篱隔绝了对方元法的威能，此时先不用在意。她转过身看着白过的眼睛。
  如同她曾以为会看到贪恋，爱慕与怜惜那样，此时她以为会看到厌恶，恐惧与愤怒。
  但都没有。
  白过的眼睛与之前一样平静，他甚至没有看向唐露，而是看着参天的桃树，和桃树之外的山与海。
  他在认真地寻找那些若有若无的线，想要看清它们的规律。
  唐露闭上眼，一股数万年未曾感受到的，复杂的情感涌上她的心中。
  然后她睁开眼，对白过笑着说道：“抱歉，我们要死了。”
  白过继续看着线，说：“没事。”
  唐露一愣，接着道：“但我不想死。”
  白过于是移目看向她：“嗯。”
  “难道你把魔的事情也忘记了？”唐露问，“你忘得未免也太多了。”
  “大概。”
  “你不怕死？”
  “不怕。”
  “可我才不到十七万岁，我还没活够。”唐露说这话的时候，心中的绝望却不知为何消散了一些。
  或许要死的结局已经注定，她反而放松心境，只想在最后的时刻破开仙法自律的束缚，找寻一些从未找到过的事物。
  “十七万岁，够久了。”白过笑，这是唐露见他后第一次看到的笑。
  二人身前隐约有线条的波动，唐露仔细看了看，原本随着白过的笑而浮现的笑也消失了，她惊讶道：“你竟然在假笑？”
  “你能看出来？”白过稍显不解。
  “你为什么要假笑？”唐露问他，语气生出一丝难以解释的愤怒。对仙人而言，通过世界的规律波动，能够隐约辨别到情绪的真伪。
  白过注视的线，亦是规律的表现形式。
  他解释：“真笑不会。”
  “那你就别笑！”
  “以为你怕死，所以笑一下。”
  唐露一怔：“你这是在安慰我？”
  白过点头。上一回他安慰人时，是十年之前。不过十年对于唐露来说，应该只是弹指一瞬。
  “你果然是个妙人。”唐露放肆地笑起来，是少女的笑，灿烂而美丽。
  “他们看不到我？”
  唐露解释：“你身外笼罩的光能够阻隔他人的视线，否则我怎敢私自带你这陌生人回白鹿洲。不过仙法显现，天地元气波动时，这种阻隔也容易被看破。所以他们兄弟过来时，我又给你加了一片叶子，招式名为‘一叶障目’。”
  白过点头表示了解，随后他收回看向那些天地线条的目光，他明白自己目前无论如何都看不懂。即使把脑袋换成最先进的计算机，可能也无法找到其中的规律。
  况且看得越久，他越觉得身体发烫。
  这完全是另一种层次的知识，白过忽然体会到一股久违的感觉。
  那是欲望。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欲望了。
  此刻在他心中滋生的，是名为求知的欲望。
  因为有了欲望，他对接下来要死这件事，便生出些许遗憾的感觉。
  “我们为什么会死？”他问唐露。
  少女停下灿烂的笑，指了指周围的桃篱：“这些篱笆只能支撑片刻时间，片刻过后，围栏消失，我就会被他们兄弟二人羞辱。”
  “你宁愿一死？”白过看着她。
  “当然。我会在他们碰到我之前自杀。而我一死，隐藏你的仙法消失，你定是活不了的。”唐露说。
  原来是这个道理，白过从唐露的眼中看到了士可杀不可辱的决绝，他才知道，原来仙人也有这样的人情味。
  “不能逃？”他问，看向身旁那道只需“区区”六小时，就可以坠落到白鹿洲的深渊。
  唐露摇头：“为了各自洲界的安全，仙界伟力设下规则，周遭仙法波动之时，洲门无法被打开。刚才吴海人未来，海先至，就是在用他的元法诱发洲门的被动关闭。”
  白过点头表示了然。
  “抱歉，是我冲动了……”唐露又说，“即使逃不进白鹿洲，但我们本可以往荒漠别的地方走。但现在就算走，我们也走不掉了。”
  “为何？”
  “因为我身为仙人，用了魔道，如果这件事传到洲中，我会被极刑处死。”
  那你的确是有些冲动。白过没有说出这句话，换做上个世界里的他，会毫不犹豫选择苟活，但也正因如此，他敬佩那些选择正面相抗到最后一刻，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人。
  唐露便是这种纯粹的人。
  他同时明白这是个必死的局面。
  要么唐露自杀，他被吴家兄弟杀死。
  要么撑到救兵赶来，救兵一看这些桃树，反而化救为杀，要亲手斩了唐露。
  感受着桃篱逐渐衰弱的气息，他思索片刻，问：“如果我们杀了外面两人？”
  唐露眼睛一亮：“如果杀了他们，我是说尽快杀了他们，我还能在洲民赶来之前，消除桃篱的魔道气息，到时候，便无人知道我……”但她的声音迅速低沉，惨然一笑，“我竟有所妄想，要是能胜得了吴家兄弟，一开始就不会是这般局面了。”
  “总之都要死，不如试试。”白过从唐露的反应确认，仙人之间是可以相互厮杀的，他接着道，“你有拼死的绝招吗？”
  唐露轻咬红唇：“我的绝招最多能杀掉吴海，根本奈何不了吴山。”
  “总得试试。”白过笑，虽然是假笑，但好歹表明了安慰的态度，“我大约想起我的仙法了，等围栏消失，你便上。”
  唐露的眼中顿时涌出希望的光，她急迫问道：“你想起了？你的仙法是什么？”
  白过摇头：“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桃篱终于抵挡不住山海的合击，四十八棵树木一齐断开，被围起来的一方世界再度遭受山海的侵袭。
  “上。”白过道。
  如此时刻，唐露不再需要这个答案，她毅然冲向那片倾天之海。
  白过抬起右手，一股热流从中奔涌。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在他观看天地之线的时候，热流便从身体的每个角落涌现，汇聚，然后在心口成为温暖的湖泊。
  成湖之时，冥冥中还有一道心念，告诉他将其释放出来。
  这股蕴藏的力量心念之强，想要涌出的欲望更强，仿佛一旦释放出去，就能破开天地。
  既然不过一死，当然得试试。
  白过看到，自己伸出的右手掌心，开始亮起一团银色的微弱光芒。
  这光芒很小，却不甘示弱，要与天地相争。但它没有行动，而是在等待白过的指示，只要他同意，它便争。
  那就争。
  白过心念所及，掌中银色大放光芒。
  初始如同火树银花，眨眼后无限滋生，那不止是一条银河，仿佛整个宇宙，无数的星辰，都从中爆发开来！
  仙法三分，层层攀高，越往上，越是玄妙莫测。
  一为元，纳世间元气于心海，驯元气于法门，可化天地万物。
  二为道，不问天地，只问本心，本心所至，道法万千，远胜元法。
  三为妙，无拘无束，无欲无求，无量无涯，法有所起，极尽辉煌，明灭无端，所有规则不能束缚，远胜道法。
  唐露手中盛放的翠绿，便是她的元法。
  前方扑面的山海，则是吴家兄弟二人的元法。
  忽然，少女察觉身后有璀璨的银光布满周遭，那股灵动而不羁的气息，刺破了仙界的线条，甚至吞没了残存的魔道，染尽万物。
  唐露大惊，旋即大喜：“这是道……不！竟然是……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