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唐露话音落下，白过在那片天际的海上看到一页白色的孤帆，船头站着二人。
  “这里并非洲界之中，你既然可以来，我们怎么来不得？”
  两人皆是长发飘飘，身材纤长，与唐露一样，缥缈至极。再细看，他们眉眼精致，却又如雾笼月，难以形容，不过一人佩戴着碧蓝长剑，另一人的是碧绿长剑。
  说话的是左侧佩戴碧绿色仙剑的男子，他看向唐露，毫不掩饰眼中的垂涎。他名吴山，是二人之中的兄长，两人都属于此方仙界中的鼋洲，与白鹿洲相邻。
  弟弟吴海接话：“我大哥三万年前便看上你，甚至交易了无数天材地宝与白鹿洲，诚意尽显，分量足够，谁知你却不领情，从来不见。既然你不肯，我们只能强来了，说不得，今日如此巧合在洲外遇见你，就先让小娘子你尝点苦头……”
  “吾弟此言差矣，让她尝的怎会是苦头？分明是甜头。”兄长笑道，气质依旧缥缈，但脸上的笑容令人侧目。
  原来到了仙界，天底下的故事也没有变过。或者说，天上天下的故事竟然一样。
  白过这么想着，开始猜测唐露能否脱身，即便能够，会不会带上他一同。
  他刚才只不过见到对方二者到来，就动弹不得。要是打起来，他连后腿都拖不成，只需两方招式的余波，就能让他消失殆尽。
  唐露眉头紧锁，缓缓回复道：“你二人贪欲犹在，别说进入仙之境，怕是连山之境都无法触摸，要是十万年后还……”
  “拖延毫无意义。”吴山打断她，“吾弟。”
  吴海于是抬手，天空上的大海扬起更高的波浪，风声尖啸，浪声湍急。
  就见其中一朵浪花从虚妄的海中飞来，前端的白沫彼此分离，其中一滴再度前置，又化为一道自天而落的巨型瀑布。
  瀑布的源头是那道浪前的一溜白沫的其中一颗，白沫的源头是那朵悠长的浪花，浪花的源头是那片遮天的大海，而大海的源头，才是吴海的掌心。
  因而这整道连接天地的瀑布，不过是他船下的大海里，其中一滴水。
  瀑布之水轰隆倾泻，直指唐露。
  她青翠欲滴的长袖间，一根织衣的细丝得到发育，自手腕下生长，开出一截棕色的桃木枝桠。
  枝桠尚未开花，但绿叶繁复，虽只有短短一截，其上数量已成千上万。
  唐露的算数并不好，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元法中，有多少叶片，但她不用去数，只从中摘下三片，编成一支篮子。
  叶片不大，所以篮子很小，只有拇指粗细，但那看似汹涌的瀑布，全数落到篮中，化为一颗水滴。
  白过注意到瀑布凝聚之时，水流的边界似有无形而复杂的线，线开始分开，则白沫化成瀑布，而线开始收拢，则瀑布回归水滴。
  他只能看到边缘的线，而且是通过日光的映射，才能看到些微。
  但这样的线，分布于天地每一个角落，或者说，无穷的线正是天地万物其中一种的表现形式。
  两人的斗法，都是通过操控天地里不可数的线，来操控彼此招式的形态和威能。
  这些白过隐隐有感，但并不清晰知晓，如果有机会让唐露为他讲解，那定是另一片层次的提升。
  但可惜，在他后来很久很久的修行年月里，都没有、也不可能有如此机会。
  此刻的看见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迷恋。
  如同枯萎的新芽遇见春雨，如同枯燥的人见到人世最美的画——白过爱上了这些线。
  这是瞬间的迷恋，却在而后无数时间里，再也忘不掉初见天地之线的震撼。
  狂风大作的前方，初招不过是试探，唐露二人都只施展自己千万分之一的能力，但试探过去，吴海竟然不再等待，直接操控目光所及的所有大海，整个压下来。
  唐露面色再变。
  她送出的求救很快，但还不够快。
  鼋洲的兄弟二人自然知道，他们要做的是尽快擒下唐露，然后带到私密处行苟且之事。
  仙界是残忍的，其中一点反映在：栖息地之外的枯海荒漠中，仙人没有约束，彼此能够做任何事。
  因而从一开始，兄弟二人就打算全力出招。
  此刻，除了那片没有边缘的海，那座海中央没有顶峰的山，也一并压了过来。
  在仙界，也有修为的划分，总体有三境，逐渐提升，依次为人之境、山之境、仙之境。仙之上便是言不可说，心不可感的另方玄妙。
  而此时斗法的三人，年龄都还不到三十万，皆是年轻的仙人，修为都也处在人之境。但吴山已经到了人之上境，吴海与唐露相仿，都处于人之中境。
  一位中境对抗一位上境与中境的全力合击，本是不可能的。
  因此唐露撤去了身上流动的元法，将一支玉手伸进了脚下盆中刚摘的蜜桃。
  她拿起一颗，往前一挥，蜜桃飞了出去。
  在白过看来，这远不是这个动作的全部。
  虽然唐露只拿起一次，但盆中的每个桃子，都被拿起来了。硬要用苍白的语言去形容仙法的表象，那只能用“重影”二字。
  在那一刹那，木盆中的桃子不再是四散分离的，也没有上下左右的方位差别，它们似乎在另一层空间被折叠，或者说压缩到一个点。
  所以唐露拿出一颗，拿的是那个点，随后就将盆中所有四十八个桃子一齐扔了出去。
  折叠的点不断展开，似乎切断了天地中那些隐约的线，直接掠过仙道法则的框架，从芥子里生出，径直抵达了彼岸。
  何处是彼岸？
  吴海的海之边际，吴山的山之顶端，就是唐露要找的彼岸。
  白过如果能看懂，便会用四字做出解释：化点为面。因为这一招省去了点运动成为线的这个步骤，跳到了线运动成为面的结果。
  但他现在远远看不懂。
  四十八颗从奇怪桃树摘下来的果实，从平整的界中跳出来，奔向四十八个方位。
  白过没有眨眼，但变化依旧在眨眼之间。
  每颗果实脱落下果肉，只剩下褐色的果核。
  这些蜜桃大有来头，即使在仙界也是独一无二的。因此空无一物的所在也能成为它们的土壤。
  疏尔，果核以“空”为土壤，以“无”为养分，成长为四十八棵参天的桃树。
  然后它们交错枝桠，围成隔绝山海的藩篱。
  唐露唤此招为桃篱。
  桃篱一成，海再不能进，山再不能压，即便狂风呼啸，也穿不透桃叶分毫。
  吴山在见到桃篱的瞬间，神色大变，如遇雷击。
  他的失色并非因为此招太强，而是因为此招本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仙界中。
  这片篱笆的出现，竟然抵消了仙界规则的存在，这便意味着……
  吴山惊声吼道，声音辐射至辽阔天地，振聋发聩：“唐露，你既是仙，怎敢用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