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风沙中走了几步，白过脚下稍显吃力，而少女端着许多桃子，或许更加吃力。
  他问：“帮你拿？”
  “拿什么？”唐露停下，神色轻松，转身看着他。见对方看着手中的木盆，她恍然：“你说这些桃子？”
  “对。”
  “为什么帮我拿？”
  白过是见她身形纤瘦，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不过这种原本世界里常见的客套话，似乎在这里有些突兀。
  “没事。”
  唐露想了想，忽然盛放笑容：“难道你是说无偿帮我拿？”
  只是帮忙拿东西，还分有偿无偿吗？白过道：“帮，当然不用钱。”
  “你不仅奇怪，而且很妙。”唐露没有将木盆递过来，接着道，“或许是因为你失忆的缘故吧……”她的心情明显变得更佳，话罢，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白过注意到，寻常走路的时候，唐露和他没有两样。但刚刚遇到一块半人高的拦路碎石时，唐露便再次飘起来，宛若风筝，轻轻就掠过去了。
  白过则需要双臂用力，抬腿翻过。
  “诶你多大了？”唐露边走着，心情好了，也不再沉默，又问了个问题。
  “25。”白过报出真实的年龄。
  唐露原地一转，红衣回旋，她看着他：“二十五万岁？比我大了些。只再过一百二十三年，我便十七万岁了。”
  白过停下脚步，眼中露出疑惑。
  这时风沙忽然消失，二人似是走出了尘暴的范围。夺目的日光洒落，照在白过的脸上，他立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光明。
  所有的毛孔都沐浴着无尽的辉煌，虽然盛大，但却无害，也并不炎热。反而身上的凉意减少许多，周遭变得暖和。
  他抬头眯眼，青色的长天上，无序地排列着九个太阳。
  他又数了数。
  的确是九个。
  唐露没有错过方才白过眼中的疑惑，因为后者情绪的波动太少，她一直在极力捕捉所有可能的变化。
  她对这个陌生人非常好奇。
  此时，她以为自己理解了白过的疑惑，解释道：“虽然万年轮宴需提早两百年准备，但我阿姐只与我相差五百岁，她那会儿的宴席便丰盛异常，所以交易了许多给我，摆在原处无需大动，我的准备因而就不用那般复杂了。如此，你才看到我在洲外行走。”
  如果眼前的少女不是演员，如果天空的穹顶不是幕布，那白过确认，自己是来到了一片奇怪的世界。
  光是和唐露接触的短短几分钟里，他便见识到、听说到，无数让他与他常识冲突的事物。
  好在，权当做是新世界的设定，便无需大惊小怪了。
  “现在是哪一年？”他挑了个想问的问。
  唐露回：“仙历三千四百万年，如今具体是哪年来着？”她凝眉想了想，“三千四百六十二万五千零七十九年吧。我就只记着我的十七万还差一百二十三，所以方才以此算了算。我是最不会做算数的……”
  白过见少女忽然笑得有些羞涩。
  “我的元法大都在催生果木一类，要是算数可别找我。”唐露看了眼九个太阳的方位，又道，“时间不早，我们快些吧。”
  匆匆走了几百步，白过也环顾了四周的环境。
  他们走在一望无垠的荒漠上，脚下是细小的黑色沙粒和红色沙粒混合的土地。平整广袤的土地上，偶尔散布着一些碎石，大的有两三层楼那般高，小的不过拳头大小。
  白过以前见过类似的景象，他曾去戈壁滩旅行过。
  但戈壁会零星分布着梭梭草等耐旱的植物，此处的世界却没有任何生机。
  在白过的认知里，能够活到万年的，便是传说中虚构的神仙了。跟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却说她活了近十七万年。如果这里的年和他知道的年是相同的定义，那少女应该就是长生的仙人。
  他没有揣摩太久，唐露便提了新的问题：“白过，你可还记得你的仙法是什么？”
  “仙法？”听到这个词，白过顺势想到的是仙人的仙，法术的法两字。
  唐露所指也是这两个字，她道：“看来你是忘了。咱们仙界之人当然要用仙界之法，我的元法便是其中最基本，最常见的一类。往上是更加强大的道法，再往上，就是无尽玄妙，极尽无端的妙法了。在白鹿洲，我们大都使用元法，且都是木灵元法。”
  白过记得唐露之前说她的元法是催生草木，大概就是木灵元法所属一类。
  住在仙界使用仙法的人，那就是仙人了。
  白过仔细看着唐露，心道有说法说人死后会飞往天庭，原来并非是虚构的。只是这所谓仙界看起来一片荒凉，与他原本的设想完全相反。
  他移开目光，像是放下了某种的负担，呼出一口气。原来上辈子，做的好事终究比坏事要多那么一点点，所以没有下地狱，而是上来了。
  唐露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自顾自说道：“腥风吹掉的记忆总是无迹可寻的，有时候最寻常的事情都记不得，有时候则是最复杂的事情记不得，从来不会分门别类，也无规律可找，所以每个人丢掉的记忆都是不同的。你连自己所属之洲都忘掉，算是忘得最多的那一类。”
  说完，她一手拖盆，一手抬起伸出，纤纤玉指在白过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
  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这个举动原意是安慰，但白过没有需要安慰的理由，所以他没有任何表情。
  唐露再次看到他平静的眼眸，笑道；“你的道心无尘无埃，无波无澜，无欲无求，想来是某家仙门里最出色的一位弟子。相较于我，更是强了不知多少。原本最有可能的，便是无量洲，但奇怪的是，我从未听过白过这个名字。
  “所以……你可能并不所属任何一洲，既非我无量界的洲之民，就是它界仙门之人了。倘若如此，你也太惨了些，因为我无法为你查明身份了。”
  若说人死后飞升仙界，那也应该有一套固定的程序，比如接引和新人的指导。或者直接从婴儿出生，白纸一张，再活一世。
  但白过知道自己不是，他清晰记得之前的世界——那就是某个步骤出了问题。或者他的确是直接穿越而来，不遵循这里的法则。
  在仙界，他是奇怪的外来者。所以他很危险。他只是凡人一个，任何仙人应该都有远超他的力量。
  幸好唐露提到了腥风与失忆，让他目前还能维持仙界之人的身份，他便只能运用这套伪装。
  在来到所谓的仙界之前，白过碰巧做了一个梦。
  梦的内容很少，只包括之前见到的荒漠飞沙的景色，和那棵孤零零的枯树。
  他的梦向来很准，这次梦的内容原以为会在以后再去戈壁时见到，但没料到，他直接穿越到陌生的地方并应验了。
  他忽然想到李白的那句诗，“仙人抚我顶”。
  唐露的手指接触他的头顶时，没有任何温度，感受不到冷或者热，也感受不到硬或者软，仿佛虚无不存在，但确实有被抚摸过的体验。
  那个刹那，似乎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懂了无数该懂或者不该懂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事，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如此随意的，轻轻的一次抚摸，自此便将白过与凡人划分开来。
  此刻他并不知晓，这是无上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