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勾肩搭背的下了山。他们实在是太疲惫了，以至于下山时连最简单的梳洗整理都没有做。
  山脚下有一座小小的城镇，有铁路经过这里，给它带来了一些人气。镇子中央的火车站旁边便有一座小小的银行，是附近十几公里范围内唯一的一家银行。如果不想揣着几十块钱等着被抢劫的话，最好在第一时间就将手中亮晶晶的小东西换成一张轻飘飘的纸。
  这是存单，他们知道。
  华工们走进清晨的村镇，迎接他们的是不友善的目光。奥本的当地人非常讨厌这些留着辫子的黄种人——在他们看来，恰恰是他们的到来以至于矿主有条件以低得多的价格拒绝雇佣本地人去矿山工作。否则矿主们就是能花大价钱去西边五十公里之外的萨克拉门托去雇佣矿工了。
  华人们抢走了镇民们的饭碗——这是此时白人们的一致观点。
  几个人走进刚刚打开大门的银行，从怀中摸出还带着体温的银元，用颤抖着的手将钱币交给衣冠楚楚的银行职员。职员们并没有给华人们多好的脸色，尽管他们是一群应该被称之为上帝的顾客。上帝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银币，看着它们被一双双沾满了棕色长毛的手从自己的手心中抢去；看着它们被一枚一枚的放在放大镜的下面仔细的观察；看着它们被一枚一枚的收进柜台下面的抽屉中。然后那些穿着衬衫的人低头在一张张印刷精美的纸上不停的写来写去，然后存单被从栅栏后面丢过来。
  华工们如获至宝的捧起这张单据，小心翼翼的贴身放着，生怕弄丢了她。
  “走吧，带着你去见识见识市面！”从银行出来后，九爷拉住栓柱，豪气冲天的说。
  “九爷，这••••••••要不咱别去了，俺们这工钱都少了。”
  栓柱一脸的为难，他知道九爷兜里并不宽裕。
  “咋！看不起俺！”九爷眼睛一瞪。
  “没有••••••••••”栓柱一脸的委屈，面对可能会扑上来的小姐姐，栓柱怂了。
  “莫得慌，莫得慌，是人就有这么一遭，你尝过婆娘的滋味就懂咧。走，先去镇子南边的小河套子里去洗刷洗刷，然后去吃点东西，咱们搭火车进城。”
  两个人洗了澡，从镇上的商店中花了十美分买了最便宜的面包，然后在镇子外头扒上了从夏延开往沙加缅度的蒸汽火车。
  这是一列客货混合的长途列车，属于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是up（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向cp（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租用的线路中的一条。从遥远的东部开过来的列车在奥格登更换成cp公司标志性纺锤形的蒸汽车头，继续的前往西海岸。
  火车在驶出内华达山脉之后要在奥本镇——也就是九爷和栓柱要呆的这个镇子短程停留，即便进行加煤加水。这些极为原始的蒸汽机车远不像他们的后代那样吃苦耐劳，即便是五十公里远的路途它们也要休息上一小会。
  这就是为什么沙加缅度到大苹果城四千公里远的路途要跑上七天七夜的原因。
  俩人等候在距离车站大约五百米远的旷野里，这里有一个大约五度的上坡，火车经过这里时其速度会降低到人类步行差不多。
  九爷带着栓柱，看准了位于火车头和客车之间的货运车厢，两个人猫着腰快跑了两步，扒着货车车厢的把手翻上了车子。
  “九爷，这些都是啥！”栓柱翻进车厢时撞了货物一下，梆硬。疼。
  他好奇的将蒙在货物上的大块油布掀开一角，发现下面是大块大块灰蒙蒙的金属锭。
  九爷过来瞅了一眼，嗤笑一声。
  “啥？这是铁！镔铁！”
  “妈呀，镔铁，这么大块！弄出去可不就是发了！”栓柱两眼放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似乎自己偷了别人也不知道。
  “弄？你咋弄，就这么大一块铁，至少得一千斤，你弄得动嘛！”
  “那别人咋个弄得动？”栓柱不服气。
  “洋人有他的机器，就是送咱们上下井的那些个叫什么蒸汽机的玩意。你呀，还是别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栓柱嘿嘿一笑：“俺这不是也想找个新路子嘛，今天早个时候您老也看到了，那牛胖子明摆就是欺负人，明明七厘钱一斤的东西，他非得给俺们克扣下一半去！”
  老九不吱声了，真要论起来，他当把头那会也扣大家钱来着，只是没这么多而已。
  火车吭哧吭哧的往前开，不一会翻过了一座小山口，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大片辽阔的平原。
  在平原的尽头仿佛能看到轻轻浅浅的一线蓝色，栓柱知道，那是大海，自己就来自大海另一侧的家乡。
  “九爷，俺想换个活计。”
  “怎滴？”
  “您也说了，咱们这工就是拿命去搏，现在工钱又跌下来了，俺就寻么着再找一个安稳点的，哪怕钱少一点点都无所谓。”
  “咋？攒够钱了？”
  “嗯，契工的钱攒出来了，回头俺就把钱还上。家里头还有四十多岁的娘和爹，俺不想把命扔在这万里之外。俺算过咧，要是俺能找到一个包吃住的地方，一个月就给俺七八块钱，俺攒上一年就能有五十两银子。只要能活着，几年下来咱在俺家那边就能置办出几亩上好的田地来。到时候俺的聘礼，俺的大妹，二妹的嫁妆，俺小弟的聘礼都够了。”
  呜呜呜~~~~~
  火车拉响汽笛，它似乎很高兴栓柱能这么想。路边的山林渐渐的染上了黄色，纺锤形的烟囱中喷出浓浓的白烟，像是在山谷间降落到地面上的云彩。
  “想滴美！”九爷乐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呦，现在这花旗国到处都不欢迎咱们，像俺这样来了十多年依然不是花旗国人的大有人在。真正有好的活计，人家花旗人不留给自己人？伢仔啊，听九爷一句劝，老老实实的下井吧。”
  “可俺还是~~~”
  “别说了，等到了地方，九爷带你去开开洋荤，万一到时候去了阎王那里，也不白叫你在这世上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