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合力将筐子拖进罐笼中，用力拉了拉天棚上的绳索。不多一会，就觉得笼子猛然一震，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罐笼晃晃荡荡的沿着轨道上升。
  天棚子上并没有全部封死，铁皮间残留着许多的缝隙，能够看见井上远远的白光。那是属于地面的光亮，让井下的人们心神驰往。随着罐笼渐渐的升高，那光亮也越来越亮，让笼子中的狭窄逼仄也渐渐变得不再让人觉得难受。
  “九爷，咱们这次收成可不低呐！”栓柱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重量更大的矿石还是想到了不久后就能尝尝的白花花的人~体。
  “可不！”九爷也很开心。
  可惜把头很快给两位华工泼了一大盆冷水。
  “这个月的工钱有二十块，算上你们今天挖出来的~~~~一共是三十三块钱五十四分。扣掉你们的伙食费，服装费，住宿费，应该给你们二人每人十九块钱正。”说话的是一个个子不高，面庞浮肿的中间华人，油亮油亮的大辫子盘在脑袋顶上。和两个干瘦干瘦的矿工相比，中年人的营养明显要好上许多。
  此时他们就站在矿洞的外面，这里有意见木板拼成的低矮房屋，屋子里有一座地秤。大筐中的矿石哗啦啦的堆在秤盘上的箱子中，像一座小山。
  “牛把头，不要看俺老九入得安盛堂没了昔日的威风就可以随随便便拿捏俺们。俺们这个月可是挖出了玖仟柒佰柒拾肆斤的合格铜矿，和该给俺们俩一人四十块钱，怎们少了这么多！少的那部分是不是你吞了！”九爷眉毛一立，气势汹汹的质问。曾经在安盛堂风光的时候他也是把头之一，知道这群人的小九九。
  像什么以好算次啦，什么大秤砣啦，什么克扣菜金之类的算计事情，他也不是没干过。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牛金星居然敢干得这么大胆。
  就像他之前对栓柱说的那样，两片石头夹着一块肉，下了井就不知道能不能再出井的人，这年头敢干矿工的可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亡命徒。
  克扣得太多容易激起民怨。直接弄死了往井下面一塞，下面的坑道四通八达像是蛛网，几个月后就连凶犯自己都不知道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九爷，您别生气！您老是前辈，俺们小字辈可不敢跟您离楞眼睛。大东家川普先生说了，最近铜矿石行情生意不好，矿石卖不上价，叫做什么经济喂鸡。反正就是说你们的工钱从这个月开始下调了。”
  胖子嬉皮笑脸，任凭眼前的臭佬唾沫星子横飞。他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前面这位爷的辈分实在是太高~~~像他们这样的人早就进到城里面去享福啦。在这矿上是万万遇见不上的。
  “牛把头，行行好，上个月一斤矿还有七厘哩，曾经去年便是一分钱的时候我们也见到过。”
  一个更脏兮兮的脑袋从老九的身后冒了出来，清晨的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形成一个明晃晃的光圈。牛金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充满油垢的脑壳反射到身边的灰尘的光。
  “去去去！”牛金星将拴住推开，他虎气一张脸，瞪圆了眼睛，似乎是要张嘴吃人的意思。“今天是这个价，以后也是这个价。东边的银子都开始变得不值钱了，你们这点算个啥？大山里面的矿井越来越多，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栓柱只觉得白花花的里自己越来越远。
  “要卖卖，不卖滚！”牛金星有些不耐烦了。他正希望眼前的这个精壮的青年汉子受不得激，一气之下喊出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话语。那边正好自己独吞了这三百多斤的矿石——可是白捡的两块钱呐。
  至于鬼佬川普那里会不会因此而损失些什么，他牛金星是不管的。反正这些铜送到花旗国的东边去身价立刻能上涨十倍，也没见川普大老爷赏赐了几个下来。
  清国来的穷鬼多的是，大不了再到三藩市去招。
  老牛此时一点身为华人的觉悟都没有，他认为他已经脱离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层次，成为了人上之人。吃掉自己同胞的一点点血肉他没有一点负罪感。
  我能吃是我有本事！他在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气。
  前面这个汉子可真是凶神恶煞呀。
  “卖不卖！赶紧清了工钱，后面还有新矿等着网上上呐！”
  可正也巧了，就在几人说话间，悬挂在房间中的铃铛声响起，这是又有井下的矿工要运送矿石上来了。
  “杰米先森，揭秘先森，有矿工要出井啦，还请行个方便！”
  牛金星将半个身子都伸出窗口去，对着工棚旁边的机械房大声的喊，那谄媚的笑脸几乎能腻死个人。
  机械房中是烧锅炉的所在，有一台老旧的蒸汽机吭哧吭哧的带动着鼓风机，向几十米深的竖井下面送风。在遇到诸如工人进井出井，抽水灌水之类的事情的时候，这头老黄牛还要出上一份自己的力气。
  一个拉丁裔的络腮胡子从锅炉房探出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接着便是咣当咣当一阵子声响，不知道是什么神秘的机器在启动。栓柱便眼瞧着房梁上的绳索慢慢的移动起来。
  “咣当！”井架子猛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护栏打开，两个灰土土猴子一样的矿工拖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筐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咳嗽，仿佛是什么东西呛进肺子里去了。
  “一斤六厘！”没等两人走过来，牛金星便大声的开口。同时他还伸出四根浮肿的手指，以增强自身的说服力。
  “什么！”两名矿工惊呆了。上个月还是七厘，这竟然硬生生的砍掉一半去。
  “哪里有跌的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东家的生意不好做。不愿意干的，结了工钱走人，现在世界各地的人都在往这里涌。你们要想好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可有的是！”
  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男人们没得选择：家乡没有饭吃，花旗国别的地方的人似乎也不欢迎他们。他们就像是被人类社会嫌弃的臭虫，走到哪里哪里喊打。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这个世界却容不下他们。
  男人们拿着叮当作响的银钱离开了，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不足银的。他们要下山到城里去：该存钱的存钱，该买药的买药，去争取那个虚妄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