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如镜，倒映天光，湖中一庐，草木织就。
  “为师非此界之人。”白衣男子盘坐在桌案之后，“收你为徒，亦不过随性而为。”
  白衣男子的外貌十分年轻，只有十八九岁人类少年的模样。
  “师父要去哪里，穆然愿终生追随师父左右，为您鞍前马后，绝无怨言。”在白衣男子对面，一名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眼神坚定地说道。
  白衣男子默默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良久，他轻叹一声。
  “师父不是什么游历诸天，享受生活的奇人异士。”白衣男子的声音中透出些许沧桑，“只是个想回家的苦旅之人。”
  “不管您是什么人，穆然都愿意追随您，请您带我一起走。”少年眼睛一眨不眨，他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已经攥成拳头，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珠。
  白衣男子继续说道：“很久以前，我生活在一个叫作华夏的地方，那时还是个普通人。”
  少年眼中流露出对师父过往经历的好奇。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算是一个......屌丝吧。”
  “屌、丝？”少年低声在嘴中重复了一遍。
  “屌丝，这是一个对一事无成的年轻人的形容词。”白衣男子微微摇头。
  “噢。”少年认真地应道。
  他刚应完，忽然脑中有些走神。
  上一次，师父像这样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他认真记下，是在什么时候？
  十年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少年眼中的神色一黯。
  “那里没有修炼的方法，人的寿命难逾百年，绝大多数人都庸碌地活着，为师也是其中之一。”白衣男子回忆道，“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情，用没有意义的时间和精力换取报酬，再以此维持这种没有意义的生活。”
  少年静静地听着，他全神贯注，不敢遗漏任何信息。
  对他而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聆听师父的声音了。
  “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了这个。”
  桌案上凭空出现一枚散发着浮动的幽蓝光芒的小水晶球，幽蓝色的光芒极其强烈，整个草庐内部都被悬浮上一层浮动的幽蓝色。
  幽幽的蓝光映着二人的身体。
  “这个小东西在当时我得到的时候就像个石头珠子一样，我也没把它当宝贝，一次偶然，我流了几滴血落在上面，意外地完成了认主仪式。”白衣男子苦笑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昏了过去，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小东西也似乎彻底变成了石头珠子。”
  “那个世界有一种叫做‘斗气’的力量，我的资质被这个小东西改变过了，成了极好的修炼体质，修炼什么都很快。所以只用了不到二十年，就顺风顺水地修炼到了斗帝境界，成为了那个世界的至强者之一。”
  “之后破碎虚空，来到了和那个世界有所联系的另一个世界，也只用了一段时间就成为了那个世界的至强者，之后我拿出这个小东西研究，很久，找到了给它充能的方法。然后我就在一个个世界间穿梭，希望能回到最初的地方。”
  白衣男子眼中满是怀念：“那个有我的父母，妻子，朋友的地方。”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起初的几次穿梭虽然没有回到那里，但还在我的认知范围，是一些我原本那个世界所衍生的世界，像神话传说什么的，但后来，也许是我还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孤陋寡闻，我去到了一些从没听说过的地方，而到了现在，我去到的世界中文字，语言，有时候甚至物种都不一样了。所以我猜测，我可能距离我的故乡越来越远了。”
  白衣男子微笑着，嘴角流露着他心中的苦涩。
  诸天无敌，长生久视，却回不了家。
  “我控制不了穿梭的方向，即便我能，我也不知道正确的方向是哪边。”白衣男子说道，“我在用我无尽的寿命去一一尝试，盲目，低效，但也是唯一的方法。”
  “这是一个对我这样的存在而言也无比漫长、足以把我折磨得发疯的过程，不适合你。你可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享受你自己的人生。”
  “如果没有师父，穆然何来人生一说？今天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少年说道，“穆然希望为师父做点什么，来偿还您对我的恩情。”
  “这样么——所以，你只为报恩？”白衣男子微笑道。
  “不，穆然不只为了报恩，穆然不想离开师父。”少年大声说道。
  “师父要做的事情，不适合你。”白衣男子轻声道。
  “穆然不怕。”少年十分坚定。
  白衣男子的声音稍稍严厉起来：“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就听为师一句劝，做你的人间帝王去吧，千年万年，享尽人间之乐，等为师找到了想找的地方，为师一定回来看你。”
  “千年万年，终有玩腻的一天。人间再乐，不比陪侍师父一刻。弟子在这里也没什么牵挂，希望陪师父一起去寻找您的故乡。”
  两人对视，少年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啾啾啾——
  草庐顶上有鸟儿落下。
  白衣男子眉间的神色减缓“也罢，那便同我一起吧。”
  少年喜笑颜开：“谢师父，穆然除了这腰间一剑，别无他物，随时可以随师父离开。”
  “你的秦庭不要了？”白衣男子问道，“当年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复国的吗？”
  “那时穆然不懂事，这人间帝皇的位置，无知无趣无聊，谁若要，穆然便给了他又何妨。”少年说道。
  “你倒是洒脱，既然这样，便让你助为师一臂之力好了。”
  幽蓝色的水晶球漂浮起来，光芒渐渐内敛，在内部形成一朵璀璨的星云。
  屋内恢复正常的光芒。
  少年听着耳边清脆的鸟鸣声感觉心情十分愉快，脸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这个以后就是你的了。”白衣男子说道，“时至今日，为师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了。”
  少年视若珍宝地伸手接住坠落下来的水晶球。
  这枚水晶球只有一个指节那么大，但是内部却蕴藏着一片极为真实的星云，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种种神奇的变化。
  “有这个东西，有一天你也可以变得像师父这样强大。”白衣男子说道。
  “穆然不敢有这样的妄想，况且穆然进步，师父难道就会停步不前吗？”少年说道。
  “为师确实已经止步了。”白衣男子轻声道，“为师前面，没有路了。”
  少年愣住了。
  “好了，我们分开行动，这样找到为师故乡的时间就能缩短一半。”白衣男子说道。
  “我不和您一起吗？”少年惊道。
  白衣男子笑了笑。
  “你如果和我一起，那和我一个人找有什么区别？”
  少年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每隔百年，我就会通过这个小东西给你传讯，你也可以用它联系我。”白衣男子说道。
  “穆然知道了。”少年的神色稍缓，“师父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白衣男子伸出一指，一点光华从他的指尖飞出，钻进少年的额头。
  少年对这样的方式似乎习以为常，他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传进脑海的讯息。
  白衣男子看着他，身体渐渐变得虚幻，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少年睁开眼睛，发现白衣男子不见后顿时大惊，心中满是懊恼。
  “师父！”少年跑出草庐大声喊。
  当他确定白衣男子离去了之后，他神色黯淡地走回草庐，静静地盘坐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他看着白衣男子方才的位置，眼中失神，原地发呆。
  就在这时，小水晶球突然发出亮光，白衣男子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空气中。
  “师父！”少年惊喜地喊道。
  “师父先走一步了，你不用难过，我们可以经常通过这个小东西联系，这个小东西可以发送影像，不过受到世界的影响，收到会有延迟，现在就是一段我录好的影响，具体的使用方法我已经印刻在里面了，等下你用神念探查一下就可以学会了。”白衣男子说罢，身影就又消失了。
  少年紧张地握着小水晶球，他把自己的神念探入其中，读取到了小水晶球的使用方法。
  然后赶忙录制一段影像给他的师父发去。
  “师父，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师父，什么时候我们能再见面？”
  “师父，这个东西会不会因为距离太远失效？”
  “......”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天色渐暗，少年也没有再收到来自师父的传讯。
  少年有些失望，他把小水晶球小心翼翼地收好，朝草庐外走去。
  湖中心的小岛与外界是没有桥梁连通的。
  少年轻拍剑鞘，一声响亮犹如龙吟的剑鸣陡然响起，四下寒光凛凛，本已暗淡的天色被照得如同白昼。
  这柄剑颇有灵性，自动停在少年脚边。
  少年踏上飞剑，破空而去。
  他没有立刻使用小水晶球穿梭世界，有些事情还是安排一下最好。
  秦庭在今日的他眼中已经不算什么，但秦庭治下的亿万万百姓，不能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