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越王勾践
作者:楚子望月      更新:2021-10-12 15:40      字数:10743
  越王勾践:“我也纠正下大家的错误,我本名‘鸠浅’,音译为‘勾践’。吴、越都属于百越,是越人,语言体系是和华夏不同的。
  比如‘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惿随河湖’你们听得懂吗?听不懂吧。
  这就是著名的《越人歌》,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翻译诗歌:
  今夕何夕兮,搴(qiān,拔取)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话不多说,切入正题。
  作为为数不多能被周天子赏赐胙肉、封我为华夏诸侯之‘伯’来说,我还是很感谢楚国一直以来鼎力支持的。
  可以这样说,没有楚国的扶持,对于一穷二白、空有蛮力的越国来说,是不可能灭吴的。‘三千越甲可吞吴’,搞得个个都跟兰博似的。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也正因为楚国无私的资助,越国也走上了穷兵黩武的亡国之路。
  吴越二国因为地缘关系,政治、人文、环境等类似,经常为了巴掌大的地盘而攻伐不止,关系一直很恶劣,结怨可谓甚深,如果不是楚国,越国早就一盘散沙,沦为吴地。
  这一切,也与楚国长期陷入与吴国作战的困境之中有关。
  战争打的是综合国力,一个小国,往往会运用军事手段,让比它体量大许多的国家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尤其是吴越二国特殊的地理环境,水系众多、山川密布,可让楚军的战略优势消耗殆尽。
  能够到达战争边缘而不卷入战争是一种必要的艺术,如果你不精通这种艺术,你将不可避免被卷入战争,不可避免的失败。
  楚国因为不懂得这门艺术,所以在制吴方面吃了很多亏,它必须像晋国培养吴国一样,培养一个打手来实行所谓的战争边缘政策。
  最后它选择了我——不惜任何成本,不计任何代价,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给星星,只要能灭了吴国。
  楚昭王说到做到,他派遣了三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来辅助越国——文种、范蠡和计然:文种为相国,主管越国政务,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范蠡辅以军事,以兵甲之事;计然主抓经济。
  听说文种还给我的父亲越王允常带来了‘伐吴七术’还是‘九术’来着?忘了,那个时候我没操心国事,成天打猎,终日饮酒(‘出则禽荒,入则酒荒’),吊儿郎当的。
  我从没想到会有一天,这三个人会助我成就霸业。
  直到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去世,我才突然间长大了,不玩了,再玩就成亡国之君了——吴王阖闾正在整饬军队,准备趁国丧之际发兵攻打越国。
  强大的楚国都不是吴国的对手,何况偏居一隅的越国?
  很多人认为,此战越人必败无疑!
  幸好我平时歪点子多,想出一个阴招:命罪犯身着我军服饰,排成三行,冲到吴军阵前,高呼数声,然后挨个自刎而死。
  还未开战,空气中就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息,饶是身经百战的吴军,也哪看得了这种场面,一个个目瞪口呆。
  正当吴军一头雾水时、不明所以之时,越军突然向吴军两翼发起冲锋,结果在檇李大败吴军,吴王阖闾亦被我方大将灵姑浮用戈斩落脚指,重伤不治。
  仅此一战就将楚国的宿敌斩于马下,举世震惊,楚国方面更是欣喜若狂,十年大仇,一朝国耻,不仅派人前来祝贺,还送来不少贺礼,说了不少祝贺的话。
  高帽子一戴,我更是目空一切,洋洋得意向楚国表态:吴国也不过如此,三年内,一定灭掉吴国。
  事实证明,草率了。
  在我执政第三年的时候,听说吴王夫差不忘檇李之仇,整日秣马厉兵。我决定先发制人,在吴国还未准备好之前,再好好的给他上一课。
  范蠡苦苦谏我,说越军还未训练好,现在出兵显然是不利的,如果我一意孤行争先兴兵,就和吴王阖闾一样会失败。
  我很生气范蠡将我同吴王阖闾这个手下亡君作比较,不顾范蠡苦劝,‘兴师而伐吴,战于五湖’。
  范蠡这人说福不灵说祸灵,结果被他不幸言中:吴王夫差动用全国精锐部队迎击,在夫椒大败越军,并乘胜将我围于会稽。
  完了!悔不听范蠡之言!
  看着成为废墟的国都和身边不到五千的残兵败将,我敏锐的意识到大势已去,摆在我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求和。
  决一死战是不可能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我与吴王夫差有杀父之仇,得派一名能说会道的诡辩之才去沟通,范蠡和文种都是合适的人选,但我先前有愧于范蠡,只得找上文种。
  估计文种很生我气,毫不客气的指责我不可刚愎自用:凡事要提早谋划,提前同谋臣们商议,‘今君王既栖于会稽之上,然后乃求谋臣,无乃后乎(难道不晚吗)?’
  文种就这点不好,脾气倔,喜欢耍小性子,不考虑大家的感受。性格决定命运,这也是今后我杀他的主要原因。
  不过现在用人之际,还没起杀心,并且还要小心翼翼的给他戴高帽子:‘有你在,怕个求?(苟得闻子大夫之言,何后之有?)’
  文种叹了一口气,带着我的期望,出发了。
  我求和的条件很诚恳:向吴王承认犯下的罪过,并亲自率领几位重臣,到吴越两国的边境磕头谢罪。如果吴王同意我的求和,我不但会派嫡长女像奴婢一样侍奉吴王,还会派嫡长子日夜侍奉在吴王左右。至于每年春秋两季的贡品,那必须有的!
  如果吴王不同意求和,那么我将烧毁宗庙,命令将士们杀死妻子儿女,焚烧宝器,毁坏财物,然后困兽犹斗般同吴国拼一死战,鱼死网破。
  吴王夫差仔细盘算了以下,觉得条件开的不错,正准备同意越国求和,结果伍子胥窜了出来死谏,对吴王说‘不可’,并从政治、经济、文化、环境等方面全面分析灭越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他认为,吴越同气共俗,没有文化差异,兼并全越,吴人能居其地,能乘其舟,没有融合的阻碍,能真正夯实吴国的基本盘。
  关键时刻还将先王阖闾的临终之言搬了出来,提醒吴王夫差不忘复仇,还说‘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
  见伍子胥情绪激动,吴王夫差只能勉强采纳。求和之事流产,吴军也加快部署总攻的步伐。
  我又开始后悔没有听范蠡之言,才落到现今这步田地,不禁喟然叹息道:‘天妒英才,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个鬼地方了结一生。’
  文种却积极的开导安慰,他说:‘商汤被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围困在羑里,晋国重耳逃到翟,齐国小白逃到莒,他们最终称王称霸于天下。这说明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们今日的磨砺,何尝不是暗示将来的成功呢?君上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虽然我知道命不久矣,但我仍充满了感激的看着他,并且跟他约定:如果有朝一日如你所说,那么定与先生同享富贵,共分越国。
  文种听后兴奋不已,马上给我出了个主意:上次是因为伍子胥在,才把事情搅黄了。这次我打算直接去找太宰嚭,原来在楚国的时候我同他有过面缘,他虽贪得无厌,但拿钱办事,十分诚信,我们可以用重财诱惑他,让他直接带我去见吴王,我再去陈述利害。
  我同意了。
  文种长梳一口气,带着一群美女和无数珠宝玉器,出发了。
  有了太宰嚭的引见,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最后,吴王夫差要求在求和的条款上,附加‘以范蠡和大夫柘稽为人质’等条款,才可许和。
  我一口应承下来,于是吴国赦免了越国,撤军回国。
  是谁说我去给夫差当马夫了?又是谁说我尝他的屎了?还又是谁说让我老婆伺寝晋国的使者了?
  一派胡言!
  我去了还能回国吗?有伍子胥在,不出七天,我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只是可惜了西施和郑旦两位美女了。
  两年后,我上下打点关系,终于使范蠡回国。
  两年来,越国无数百姓都在饱尝失地亡国之痛,原本号称‘兴国千里’之邦,只剩下东西百里的地方,大量的越人被吴人掳掠,‘男为臣,女为妾’,所谓穷困不堪‘僻狄无珍’,‘宝器尽入于吴’。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听劝阻,贸然攻吴,最终反为其败,引火烧身而累及百姓。
  如今范蠡和文种都在我的身边辅佐我,我也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干一番大事业,并且树立了崇高的目标——让吴国血债血偿。
  具体过程我就不讲了,简单点说就是顺意民意、无为而治,让越国休养生息,以此‘安民’。随后,推行‘五政’,以此‘用民’。‘五政’即‘好农’,即褒赏农民,重视农业,努力发展经济;‘好信’,文化育人;‘征人’,征四方之民,增长人口;‘好兵’,扩张军力;‘饬民’即整饬军事、吏治、民事,修命令,明法度,严刑罚。‘五政’把民众调教成可供驱使的战争工具,成为越国取胜的资本。
  越国本就一穷二白,又被吴国打的老底子都没了,最大的短板是人口少,直接被打出了一个人口断层,于是我不惜代价,发了疯似的鼓励生育:命令全国的适婚青年必须结婚生子,凡女孩十七岁不嫁,男子二十岁不娶者,罪其父母,并且双方的年纪不能相差太大,以免影响生育。在优生优育方面我也是下足了功夫,临盆前必须预先报告官府,官府好派来医生照料,确保母子平安,绝不损失一人;如果生下儿子,官府赏两壶酒、一条狗,哪怕生个女儿,官府也会给两壶酒、一头猪的厚赏。只要是个人,都有赏。生双胞胎,官府供他们粮食;生三胞胎,官府负责聘奶妈。生的越多,福利越好,并且孩子长大后还不愁养,统统官府兜底,就算是一名孤儿,官府也吃喝管够,还给他们一定的教育。
  就在我‘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的励精图治期间,吴王夫差可风光了,不停地北上争霸,中心工作就是打齐国,打完齐国欺负鲁国,更别说周边的一些小国了,打的诸国心惊胆战,就连晋国也无法维持秩序,眼睁睁的看着吴国瞎折腾。
  吴王夫差越打越上瘾,为全力北伐,他还动用国力开凿邗沟用以连结长江、淮河。我就很纳闷,这么大的水利工程,吴国的国家财力吃得消吗?
  还听说他那个时候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住的是楼台池沼,睡的有妃嫱嫔御,玩的是积聚珍奇,从不来关心百姓疾苦,以致‘群臣不堪、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
  文种说这是残国之治,我有同感!
  因为我‘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吊死问疾’,每时每刻都把苦胆悬挂在座位上,无论是坐下,还是躺下,甚至吃饭的时候都会尝尝苦胆,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忘雪耻。
  直到七年后,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吴越二国的命运,这个人就是孔子的弟子——子贡。
  子贡不仅有钱,更善于雄辩,是当时的纵横家。一般而言,只要他造访过的国家,不是大治,就是大乱。
  对于这样的极端分子,促使我亲自到郊外迎接他。
  果不其然,他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想不想复仇,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卧薪尝胆,治国安民强兵为的什么?即便与夫差接踵而死,也是我最大的心愿。
  子贡说‘行’,他已经和吴王商量好了,让其去攻打齐国立威。如果我想复仇的话就听他的安排:派一支部队协助吴国北上争霸。
  我当时认为听错了:让我去帮夫差?先生这话我听不懂啊。
  子贡说,是这样的:吴王为人凶强暴烈,群臣不堪;吴国屡战,经济凋敝,士卒和百姓不堪忍受,都埋怨吴王;正直的大臣们也企图发动内变,佞臣们只知道阿谀顺从吴王的过错,以满足自己的私利。治国之混乱,莫过于此。如今,大王如能征发士卒,随吴王出征,满足他的称霸野心;向他贿赂贵重的宝器,让他内心喜悦;用谦卑的言辞奉承他,吴王必然伐齐。吴若被齐打败,大王就趁机袭击吴国都城,这不就报仇了么?若吴胜齐,吴王肯定意犹未尽,一定会同晋国兵戎相见,夺取霸主之位。我再去劝说晋君,让晋国和越国联合攻吴,吴必败无疑,这仇不也就报了么?
  看样子吴王好大喜功,对中原诸国的强暴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竟然连孔子最优秀的弟子都出面插手此事,吴国在劫难逃啊!
  我大悦,许诺按子贡所说行事。
  公元前484年,齐、吴两国爆发了著名的艾陵之战,吴国大胜,全歼十万齐军。随后,吴王夫差和鲁、卫二国国君在橐(tuo,驼)皋盟会,巩固得来不易的胜利果实,同时也正式宣告涉足中原,以争霸主。
  经过这件事以后,吴王夫差彻底放下了对越国的防备,将南疆戍兵全部调往北方,期间,他做了一件蠢事——杀伍子胥。
  伍子胥一直认为越国是吴国大患,是‘心腹之疾’,反对北上。北上劳师远征,没有出路,即使占了中原的地盘,吴人也难以融其民、居其地、乘其车,最后还会让越人从南方趁虚而入。
  北上之前必先灭越,让夫差趁机杀了我,结果夫差不接招。
  与此同时伍子胥也做了一件蠢事——他认为吴国迟早要被越国灭掉,便将他的儿子托付给齐国,结果被夫差以谋反罪名赐死。
  没有伍子胥的吴国,就好像没有獠牙的猛兽,色厉内荏。
  最可笑的是,夫差自认霸主,经常北上会盟,时间一长,鲁、卫等国的态度就开始扭扭捏捏。
  在一次诸侯大会上,夫差想同鲁国结盟,鲁哀公不愿意,派子贡婉拒;邀请卫出公参加诸侯大会,卫出公觉得吴王无道,百般不乐意;会中,鲁、卫、宋三国结盟,单单把吴国撇开;吴王很生气,派兵围住了卫出公的馆舍。
  没有霸主之能,而行霸主之实,不是能力问题,也不是态度问题,而是人品出了问题。
  人品问题,是无解的。
  但吴王夫差不这么想,他觉得一山容不得二虎,诸国不给面子,一定是老牌霸主晋国捣的乱,他觉得是时候与晋国一较高下了。
  就和子贡判断的一样,夫差开始飘了,准备拿晋国开涮了。
  于是,夫差邀请晋定公在黄池会盟。
  与其说是会盟,不如说是霸主蝉联或者换届之争,为公平起见,吴王夫差还颇费苦心的找了两名见证人——周王室的单平公、鲁国的鲁哀公。
  吴王夫差是个很讲场面的人,为了本次会盟,他认真准备了很久,比如前去会盟的士兵‘皆白裳、白旂、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也就是统一着白色的战衣,打着白色的旗帜,披着白色的铠甲,带着白羽毛制作的箭,远看像一片白色的茅草花。
  我认为,这是要去投降。
  公元前482年,吴王夫差调集全国可用之三万精兵,气势十足、甲胄鲜明的朝黄池浩浩荡荡的出发。
  夫差刚走不久,楚国便从江上秘密运来大量的战略物资,以及训练有素的士兵,告诉我:可以复仇了!
  我已经等很久了!
  公元前482年六月十一日,夏季。
  征得范蠡支持,我率领水军二千人,步兵四万人,近卫军六千人,军官一千人,兵分两路向吴国发起总攻。
  二十一日,首战,越军大败吴军,俘虏了太子友、王孙弥庸等。
  二十二日,越军正式踏入吴国。
  吴王夫差很快得到消息,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并没有火速派兵回援,而是将得知此事的一干人等全部杀死,安心安意的在黄池同晋定公歃血,争夺霸主之位。
  争霸之事对他如此重要,让我始料未及,既然他对国家安危不理不睬,我也就放心大胆长驱直入,在吴地耀武扬威。
  事后才听说,他争霸的事情也不怎么顺利,被晋大夫赵鞅威慑住了,区区做了个老二。没人会在乎老二是谁。
  直到半年后,吴王夫差才帅大军匆匆回国。
  吴太子质于我手,吴军也在外征战很久,士卒疲惫,不能与我军一战,于是,吴王夫差派人主动带上厚礼与我媾和。
  攻吴之战也把我打得焦头烂额,后勤给养难以为继,实在熬不住了,我便许和吴国,随即撤离。
  本次围吴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但距离目标还有很大差距,事后我总结了一下,最主要的因素在于后勤,补给跟不上,打胜仗就是一句空话。
  后勤问题对于越国来说,是个无解的问题。
  既然无解,那就只有等到吴国也吃不饱的时候去打,至少在饿肚子层面,敌我双方还是平等的。
  三年后,楚国白公胜借助吴国力量,发动白公胜之乱,终被叶公平息。楚国方面一再催促越国牵制吴国,我说再等等。
  一年后,吴国大饥。
  这是机会。
  公元前478年三月,在楚国的强力支援下,我亲率三军,与吴军在笠泽对峙。
  如果说四年前越军偷袭吴国,面对的是吴军留守部队,那么这一次,越军面对的将是破越、败楚、胜齐、压晋的吴军正规部队。
  精锐中的精锐。
  我心里没底。
  伐吴之前,我曾经问过文种,‘我们战胜得了吴国吗?’
  文种说:‘如果我军赏罚分明、奖赏优厚、惩罚严厉,并且令出如山就可以,不如让我来试一下?’
  于是,文种安排了一场内部演习:将整座王宫烧起来,燃起熊熊大火,让国人‘涂其体被濡衣而走火’,并下令‘救火而不死者,比胜敌之赏。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
  不知是计的国人们二话不说,争先恐后的往火里钻,烧死者不计其数,粗略估计有一千多,看的我不忍心,直到敲锣收兵,他们才退下来。
  文种很满意:‘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可以了!’
  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也有丧心病狂的好处,比如说这次的笠泽之战,越军不畏生死,大破吴军,使吴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重打击,其主力精锐几乎全军覆灭。
  按照书上的说法,仅此一役,越国确立了对吴国的绝对战略优势,灭吴已仅仅是个时间问题了。
  这个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后勤优劣。
  国力单薄而深入吴地,后勤难以为继,如果不出意外,这次越军将会又因后勤问题不得不班师回国,饮恨而归。
  我准备撤军,询问范蠡、文种意见。
  范蠡、文种认为,吴国举国闹饥荒,正是灭吴的最好机会,不如咬咬牙,共克时艰,坚持下去。
  换句话说,是要越军采取代价最大的绞肉玉碎的方式来终结吴国。
  范蠡专于掌军,使用蛮力说得过去。
  文种专责治国,在帮助越国恢复经济、国力的工作上,他费尽心血,十年不对人民征税,不惜代价实行高福利,奖励生育,吸收遗民,连流浪人口都不放过,爱民如子。
  但在灭吴的策略上,他和范蠡似乎就变成了同一类人——不惜一切代价,灭吴。
  也罢,仗打到这种份上面了,不给夫差任何喘息的机会,似乎也没其他更好的选择。
  至于兵源的问题,我只能通过范蠡、文种的关系继续向楚国借兵。楚国在这方面似乎也很大方,还是一贯的政策——要啥给啥。
  接下来的几年,范蠡、文种用种种手段,激发士兵和百姓的怒气、斗志、及对吴人的亡命仇杀之风,使士兵和百姓们在战场上‘临阵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大有将战争往国族仇杀的道上引。
  大批的吴人背井离乡远涉他乡,听说还有一部分人跑到东海和黄海,最后漂流到朝鲜半岛或日本九州岛等地,甚至还帮助日本从原始社会进入了国家形态,这是后话,不提。
  ‘士民一心,不谋同辞,不呼自来,皆欲伐吴’,虽然我没范蠡、文种军事水平高,但我也是读过一点书的人——这是穷兵黩武,要亡国的节奏啊。
  我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想法:以范蠡、文种的才识,不至于如此昧于策略,简单粗暴。挑动仇杀对灭吴大业是非常危险的,毕竟越国人口少底子薄,这么蛮干是不计后果、不负责的做法,他们应该如同会稽之战前理性的劝导我,而不是如此极端。
  如果继续实行这种****思想,不论任何一方获胜,必会导致吴越二国全面崩盘,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复仇灭国之战了,这是同归于尽的灭顶之战。
  在这个时候,我终于认清了他们本来的身份——范蠡、文种,还有那个计然都是楚人!楚国利用了越人急于雪耻的心理,来报当年吴国破郢之仇!
  这是楚国的百年大仇,是不报不可释怀的巨大侮辱。
  灭吴,楚国是认真的。
  我突然又知晓一则情报:就在我发动灭吴之战时,楚国反倒派兵直插越国腹地去攻取‘三夷’,并与结盟,将势力发展到东海,断绝了我国补充人口的一大来源。
  楚国是什么国家?一个玩弄权术,狡诈成性的老牌霸主。
  楚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只狡猾的九头鸟!
  越国只是一枚复仇的棋子。
  一枚弃子。
  灭吴之战异常艰辛,笠泽之战后第三年,也就是公元前476年,越军终于打到吴都姑苏城下。
  围吴破城指日可待,我很兴奋,这该死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吴国惨,越国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全民动员参战,国内经济处于停摆状态,如果不是楚国提供大部分粮草,越军早就饿死了。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被逼得无路可退的吴人,也不得不团结起来,硬是撑了下来。
  这一围,便围了两年多。
  姑苏城确实是伍子胥的得意之作。假如伍子胥在世,即使给我十倍兵力,也不敢轻举妄动。
  伍子胥一世真英雄,绝非浪得虚名。
  夫差杀伍子胥,昏招。
  在越国筋疲力尽之时,范蠡、文种依然鼓励我发动强攻,并‘籍楚之前锋,以摧吴王之戈’,导致越军付出重大代价,兵源锐减。
  公元前473年十一月,也就是围吴第三年,连年战乱加饥荒的吴人先一步崩溃了,随后吴人奴隶打开城门,越军冲入吴都。
  姑苏城在战火的焦灼下,毁于一旦。
  吴王夫差还真是块硬骨头,都这种地步了,还死不投降,帅残部退守城外的姑苏台——和当年的我很像啊。
  在我军强弩之末的微弱攻势下,吴军残部也抵挡不住,派王孙雒为使者,以屈辱的礼仪跪着向越国求降,充满胸腔的哀怨喷薄而出。
  看着满目疮痍的姑苏城,我陷入沉思。
  曾经无比强大、繁华、兴旺、充满活力的吴国,一瞬间沦为废墟,它的文化、它的历史、它先进的科技与农业、造船技术、设计和开挖运河的智慧积累,在越军的屠戮下从此烟消云散。
  越国本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国家,生产力、文化都极度落后。长达十年的持久战,又使得越国大伤元气,精锐尽丧,‘豪士死,锐卒尽,大甲伤’,十室空之七八,‘以越残吴,其锐必尽,其余不足用’。
  越灭吴,本就是超越自身国力的勉力为之。
  我想许和。
  范蠡力阻。
  文种力阻。
  无奈,我只得让范蠡替我回应吴使,好生怜悯吴使一行。范蠡却擅自行动,不经我允许,‘击鼓兴师以随使者,至于姑苏之宫’,将吴王夫差擒获,其余人皆屠杀殆尽。
  范蠡这个楚人也撤下了最后的一张面具。
  面对吴王夫差,我有心放其一条生路,把他流放甬东,他却反省自己‘吾无面以见子胥也’,最后在寒风中遮住自己的面孔,拔剑自刎。
  吴国灭亡。
  轰轰烈烈,惨烈悲壮的灭吴之战。
  我终结了吴国,也终结了越国。同为百越之人,而今双输收场,吴越之地,已被十年战火摧残沦为废墟,毫无生气。
  高高在上的楚惠王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但,至少胜利了,不是吗?
  生活还要继续,国柞还要绵延。
  同年,我经过吴国开凿的邗沟,北渡淮水,与晋、齐等诸侯会于徐州,并致贡于周。‘当是时,越兵横行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周元王也使人赐我胙肉,承认越是华夏诸侯的‘伯’,既所谓‘宋、郑、鲁、卫、陈、蔡执玉之君皆入朝’。
  囊括五湖,席卷三江,取威中国,定霸华夏!
  越国,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高光时刻。
  嗯!独独少了晋国没来祝贺我。这不行!
  当是时,我踌躇满志、心高气傲,觉得晋国不来朝贡我,就是瞧不起我这个新任霸主,决定借楚国力量,给晋国长点记性。晋楚也是世仇,我想楚国也会答应。
  当我满怀信心的去找楚国借兵(‘又索卒于荆(楚)而攻晋’),却没想到楚国不仅不借兵,还‘起师而从越’。此时的越国虽然已经灭了吴国,但已无力招架楚国,‘不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偏在这个时候,帮我支撑战事的范蠡却出走了,下落不明;帮我富国的计然却突然疯了,不能再效力了。
  楚国终于撕下了友善的伪装,开始摘取吴越相争的果实。
  面对昔日亲密盟友如此快的变脸,我非常伤心,也很愤怒,准备‘将击之’,辅佐我的文种判若两人,极力劝我对楚妥协:‘不可,吾豪士尽,大甲伤,我与战必不胜,不如赂之’
  国内亲楚派实力强大,无奈之下,我只得听从文种的意见,‘割露山之阴五百里’与楚。
  刚做了霸主不久,便面临割地求和之耻,窝囊!
  也行,就当做当初借兵的高利贷。
  又没过多久,我听说范蠡偷偷给文种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余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之?’
  亘古未闻!我虽然长得不带流量,但怎么就‘长颈鸟喙’了?自己跑了不说,还人身攻击,太卑鄙了!
  我相信文种是不会理睬这封信的,因为我对文种坚信不疑,我曾经还对文种表过态,说一起同享越国的,他当时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我相信,文种也对我忠心耿耿。但没想到他看过信没多久,竟然命人闭门谢客,称病不上朝了,不管我如何的关心,他始终不理不睬。
  我断定,他有二心了。
  灭吴后,越国西与楚为邻,北与鲁接壤,东临东海,可谓疆土广泛,我曾想北渡淮水,与齐鲁等诸侯会于徐州,一同致贡于周。
  文种反对,说先前就是因为夫差轻率,率吴国人马北上称霸,这才导致吴国灭亡。
  拿一个亡国之君举例子,合适么?
  鲁侯派遣使者来,希望我能够出面能帮他消灭三桓的势力,我正好打算欲以此为基础,令中原诸侯彻底臣服于我越国。
  文种反对,说吴国的势力还没有完全消失,越国的士兵、百姓也需要修整,建议我先发展内政,若是随意插手他国内政,只怕又要大起干戈,这于越国百姓大大不利。
  我总想北上中原,尊王攘夷,文种却总是劝我稍安勿躁、偏安一隅,现在索性称病不上朝,不知安得什么心。
  面对文种的抗旨不尊,朝中大臣分析:一般人谋反有三种行为,第一种便是和君王的主张对着干,第二种便是不遵从君王的旨意,第三种便是逃往他国。如今文种已经做了前两种,至于第三种,据说前段时间文种接到了范蠡的信件,叫他出逃,所以大概这第三种也快了。
  搞了半天,原来文种想要叛逃!
  既然楚国迟早有一天要和我兵戎相见,留下文种也是一个祸害,那就杀吧!念在其多年忠心耿耿辅助我的份上,仅仅赐死与他,也就不株连其他人了。
  于是我令人赐他一把剑,曰:‘相国曾教寡人灭吴七术,寡人仅用三条,就把吴国消灭了,剩下的四条,烦请相国到黄泉之地替我用在吴国的各位先王身上吧。’
  文种秒懂,遂自杀。
  没想到,赐死文种却成为我一生的污点。
  但他该死。
  文种死后,越国亲楚派遭到全面打压,楚越二国关系也剑拔弩张。
  十年的吴越战争,把越国老底子打没了,这个时候别说是楚国,就是吴国旧贵族都让我殚精竭力、无力以对。
  要解决这个问题,办法只有一个——迁都。
  背井离乡,远离吴越之地,远离楚国,越远越好,将国都从浙江的会稽,迁到几千里外的山东琅琊。我相信,霸主的辉煌一定会得到绵延。
  十几年前,我全面伐吴之际,越军将士投鞭断流,‘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好一支兵种齐全的五万熊貔之师!
  如今,却只‘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随迁人口少之又少,建立的新都琅琊,不过才‘台周七里,以望东海’。
  堂堂霸主,家当寒酸得可以。
  寒酸也得讲面子,再说琅琊也与鲁、宋、齐接壤,为搞好周边关系,我将先前吴国占领的土地归还给他们。
  之后的岁月,我偶尔通过武力来维护各诸侯国的政治秩序,摆平一些诸侯国的内乱,便无它事,百无聊赖,直到公元前464年去世。
  我梦寐以求的霸主,究竟有什么意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换来百年的疮痍。能够被历史铭记的,估计只有这把陪伴了我多年的青铜剑吧!
  越王勾践剑。
  评委:“越王勾践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
  从刚即位的‘出则禽荒,入则酒荒。吾百姓之不图,唯舟与车’,到‘遇吴王之丑而尚摄中国之贤君’,到‘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勾践可不谓贤哉。盖有禹之遗烈焉’,到‘折节下士,致胆思尝。卒复雠寇,遂殄大邦’,再到‘席卷三江,取威中国,定霸华夏’。
  他已然成为一种华夏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化身,激励着华夏儿女在困苦、黑暗、压迫的环境中刻苦自励、发愤图强、敢叫日月换新颜的勇气与决心。
  虽然他的一生,是被楚国左右的一生,但也波澜壮阔,可歌可泣。
  虽然他的事迹在后世累计偏差,但也不可否认是一种传统的正能量,也不能否认他时刻唤醒着中国中华儿女的一种民族的、历史的、远古的记忆——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唯一的扣分,在于骨子里的刚愎自用和不能‘承前君之制,修德自守’,唯一能够看透他的为人,只有范蠡。
  综合评分:
  德:★★
  能:★★★★★
  勤:★★★★★
  绩:★★★★★
  廉:★★★★★
  接下来进入综合评分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