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病中读诗
  腊月底，隆冬大雪，建宁府城杀猪宰羊过新年，这个时候都是最开心的，无论穷人富人欢喜之情无甚分别。其辖下葛家庄渔村也在悲喜中尽力过新年，家家门前皆挂了一盏简陋的红灯笼，朦胧的灯火在雪白的天地间随风摇曳，似悲似喜的诉说新年万象。
  葛大娘的小院里挤满了人，她家的新媳妇怀胎四个月了，村民们都来送福。前几个月坐胎不稳，万不能说的，即使知道也不能说出来，怕吓跑了来投胎的神仙，现在胎像稳了，就要众人多多送福，胎儿更加快乐安稳。
  “葛大娘，这是俺剪的福，送给大妹子”一个年轻的小妇人递上一个鲜红的福字道。
  “秋生娘子，多谢了，秋生真是好福气，娶了你，以后儿郎们寄来的信咱啊就再也不用花钱去请人了”葛大娘喜笑颜开的接过，举着看了又看。
  “是呀，这走了两月了。唉，咱们村就秋生和大年会写字，要是能在一起多好，就让他俩代笔了”旁边一位妇人羡慕道。
  “她大姑，别担心，走前不都交代了吗，肯定在一起的，咱等着就是，说不定开春就有信来了”有人安慰，有人沉默。
  秋生的媳妇低着头，心中百般滋味。自小跟着当蒙学夫子的父亲耳濡目染，她自然晓得什么是从军。自古将军百战，马革裹尸，能回来的又有几人？何况自己男人只是个小卒。
  小妇人又摸了摸肚子，轻叹了口气，村里共走了十八人，新婚的十二人，怀上的有七家媳妇，她怎么就没怀上呢，唉！
  ……
  另一处石器的小院里，面容憔悴的卫瞻半躺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白芷坐在床边不停拍着后背。好一会儿，咳嗽轻缓了，卫瞻接过白芷递过来的水喝了，才道，“给葛大娘家送去了吧？”
  “爷，一早就送了”，白芷想了想又一次提到“爷，最近越发严重了。要不咱还是去建宁府吧，或者任何府城都行，毕竟好大夫……”。
  “哪儿都一样，治病不治命，现在这样挺好的”卫瞻晓得他们几个的担忧，他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身体底子弱，稍微风吹草动就犯病，原先王府里有专门给他看病的大夫，离府去京都时并没有带上他，相信以那位大夫的心思，定然明白一二。
  “要不，属下回去找找秦大夫……”
  “秦大哥早离开了，你上哪儿找去？没事的，我还能撑两年”说着卫瞻坐正身摸了一下枕头下方，白芷拿了靠枕垫在后背，见卫瞻伸手也不言语。
  “爷，您就别看了，先休息一下”白芷很是无奈，正要去拿被他收起来的书，院中响起了当归的声音。
  “公子，公子，俺回来了”，当归拍掉身上的雪，着急忙慌的入了里间，“公子，您猜属下听到了什么消息？”
  白芷踢过去一角凳，示意当归坐下好好说。自上次大雪当归带回来一首诗后，公子似乎病情稍缓，精神头好了，白芷留意下来。让当归隔三差五的出去跑跑，打听些趣闻轶事回来讲给公子听，虽然没有效果，但公子也都认真听了。后来索性，讲故事就成了当归的日常，也算是给隐居的公子寥以慰藉。
  “大事，绝对大事，公子您听好了，白芷我口渴”，当归整了整衣襟，坐正身子，接过白芷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才接着道：“话说六百年前，大齐开国公辅佐明主，征战四方，威震四野，却于盛世年华，留下家财家将，以及半册兵书隐世而去。斗转星移，这半册兵书几经转手……”
  “说重点，你这是去听说书了吧”白芷打断无奈道。
  “别急嘛，重点说了啊，兵书啊。别打岔了啊，我在茶楼听了两天呢，好不容易记住了，你一打岔我会忘的”当归嗔怪道，“这兵书几经转手，到了咱大卫，一直由皇家保存。世人皆知，后来落于齐王之手。……”
  ……烛光摇曳，卫瞻听的渐渐入迷，放松了身体半躺。
  白芷虽也入了心神，但也时刻没忘关注卫瞻，见卫瞻听的出神，问道“再后来呢？”
  “后来，边关三军，皆人人可读。无人知晓全本兵书到底从何而来，只知王希孟在云州对人说‘天下仅我知’，消息散出后三四月，兵书在三军中就传开了，据说有人亲见三军将领亲自登云州致谢”，当归说的口干舌燥，起身倒了一杯水喝完坐下，又想起什么，从胸口掏出两张纸，递给卫瞻，“齐王那边至今无动静，但王希孟的事儿可是传遍了，这是他的另外两首诗，公子您看看。据说其中一首是当场作出，骂那些闹事之人的，”。
  卫瞻接过细细的看了一遍，又翻过一页读出声，“枯藤白骨昏鸦，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断肠人在天涯…嗨咳……咳…”，白芷连忙弯身拍了拍。
  “无碍，诗景伤情罢了。”
  “是啊，公子，当时我听人念来，也觉难过。不如上回那首‘定风波’让人觉得洒脱呢，这王公子当真厉害，短短几句诗词，竟能让人悲喜交加……”当归犹自说着，并没注意到自家公子变了脸色，只觉白芷踢了踢他的凳子。
  “你说什么？上次那首也是王希孟所作？”卫瞻坐正了身子，震惊道。
  “是啊，公子”当归前思后想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之前怎么没你说过？”白芷简直气死了，立即明白公子变脸色的缘由，瞪眼问道。
  “我说了吧？可……可能忘了，我还以为纸上写了呢”当归缩了缩肩低声道。
  “你刚才说云州学堂，是什么样的？”卫瞻压下心中的敬服问。
  “云州学堂？哦，属下觉的是个善堂，有好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听说云州县城门外专门建了大片的屋子，共他们食宿……”
  “你知道何时建的吗？又是何人建的？钱财物资从何处来？”卫瞻追问。
  “这个，这个属下没听说啊，好像有大半年了吧”。
  “我记得有次你说溪口县也有个学堂，也是专收无家可归的孩童上学吧”。
  “是啊，公子记性真好。”
  “你明日再去趟府城打听，看能否知道关于这两处学堂的消息，越细越好，多带点银钱去”。
  “哦，是，公子”。
  “咳咳……咳……，行了，都去歇着吧”
  当归和白芷皆欢喜莫名，公子主动提起探听消息，这说明什么？
  让他们这位消极等死的主子重燃活的念头，多么不容易啊，总算找对了方向。
  北风呼呼，小渔村被夜色笼罩。
  烛火下，卫瞻放下笔，拢了拢身上的狐毛披风，推门而出。桌上是那首读之令人潸然泪下的秋思。
  墨蓝的天空中天边，仅有一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