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晋入煅灵初期时，做的那个梦，他遥遥跪在天际，看着父母辛勤在田间劳作，明明三十出头，身子却已经微微有些弓起。
  他走上了一条和父辈，甚至先祖都不同的路，从他踏上的这条路那一刻起，每向前走一步，就是离身后的爹娘更远一点，直到有一天，两个渐渐老去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若是爹娘在十二三岁也能有像他和珠儿这样的际遇，也能身具灵根，对他而言，这世间的一切也就不一样了吧。人的命运是什么时候被决定，或者被谁决定，他在想，但是想不明白。
  他突然想起当年坐在家门口，在暗夜将要来临之际远望山岭，一片黑色的暗影孤零零地立在群山之中。
  有时候人能看到未来，或是在某个瞬间忆起似曾相似的过去，有时候模模糊糊看到的可能正从将来一步步向你走来。
  直到他停下云舟，一行人落在村子不远处，黄渊才半梦半醒地发觉已经回到了家。
  正是黑夜，天空中低低缀着繁星，山村中的灯火早已经熄灭，四周除了虫鸣，再没有半点声响。
  “这就是我们住的村子。”黄珠儿高兴地遥指着不远处的小山村说道。
  “哪是是你们家？”韩嫣兴致勃勃问道。
  “那三间簇在一起的屋子就是。”黄珠儿继续用手指着，十分激动道：“我奶奶快六十岁了，她住在最左边的屋子里，中间的屋子最大，是爹娘住的，我和哥哥住在右边的屋子里。”
  “你和哥哥回去吧，我和周元等你们。”韩嫣点了点头，疼爱地摸了摸黄珠儿的脑袋，语气颇为和煦地道。
  “恩，哥哥我们走吧！”黄珠儿嘻嘻笑了两声，拉着黄渊往小山村走去。
  “哥哥，你的手好冷。”黄珠儿走出几步，突然转过头不解地看着黄渊道。
  “额，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黄珠儿嗤笑一声，捂着小嘴道：“是不是怕爹爹揍你？放心啦，我会给你求情的。”
  黄渊楞了一下，想起自己从小颇为顽劣，属于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那种混球男孩，为此没少挨爹爹的揍。他记得每一次才刚挨了两竹条，还未觉得疼，站在一旁的珠儿已经扯着嗓门哭了起来。黄渊还颇为纳闷，这竹条明明挨在自己身上，她哭个什么劲？
  珠儿一边哭一边开口求爹爹，爹爹见她哭得伤心，心顿时就软了下来，本该落在黄渊屁股上的竹条终究没有落下去。
  黄渊没想到珠儿提起这节，摇了摇头，嘴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没多久，两人已经来到自家门前，屋子的门闩已经插上。
  “爹娘已经睡熟了，哥哥，怎么办？”黄珠儿压着声音到道。
  “奶奶睡了吗？”黄渊问道。
  “我去看看。”黄珠儿蹑手蹑脚地向左边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是珠儿和渊儿吗？”
  屋子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黄渊听在耳中，双眼霎时间湿润。
  黄渊立刻走到奶奶的屋前，轻轻用手一挥，里屋的门闩向一侧抽开，两扇门中间露出一个缝隙。黄渊和珠儿连忙闪进屋子里。
  “奶奶！奶奶！”黄珠儿已经扑到奶奶怀中。
  “我的珠儿，我的乖孙女，果真是你们。”老妇人披着一件厚厚的衣裳，从床上立起半个身子。
  “奶奶，珠儿好想您，您身体还好吗？”黄珠儿眼角流出几滴泪珠，小小的身子几乎完全没入奶奶怀中。
  老妇人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怜爱地摸了摸黄珠儿的脑袋，说道：“奶奶身体好着呢，只要你和你哥哥平平安安，奶奶便一切都好了。”
  “奶奶，渊儿不孝！”黄渊眼里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瞬间泪如雨下，跪在奶奶床头。
  老妇人有些发怔，看着跪在地上的黄渊，颤颤巍巍道：“好孙儿，别跪着，地上凉。”
  黄渊摇了摇头：“奶奶，渊儿未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心里难受。”
  老妇人看了黄渊片刻，说道：“傻孩子，你有你的路要走，我和你爹你娘也有自己的路走。人生啊，能守着过去，比看向未来更难。你和你爷爷一样聪明，但是聪明的人想得太多啦。”
  黄渊的爷爷在他未出生时就已经过世，他长这么大，很少听家人提起爷爷。此时听奶奶提到爷爷，心里突然一颤，说道：“渊儿有时候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所以时时刻刻困扰着渊儿。”
  老妇人叹了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坐直身子说道：“也许这世间的事情，本来就不用闹明白，所以你也无需多想。”
  黄渊心中一惊，突然觉得奶奶身上有些道不明白的气质，他突然想，人老了是一种什么感觉？是活在那些闹不明白的问题里面，还是干脆不去想，也就没有什么闹不明白了。
  “奶奶听人说仙人的世界无边无际，远远不是我们这个小山村可比。活在小山村里，你爷爷都成天胡思乱想，什么事都要闹个明白，其实真正能闹明白的事，根本就没有几件。小山村是这样，仙人的世界更不用说了。”老妇人低头叹了叹气，似乎看到了他这个孙子的未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黄渊，知道这个孙子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爹娘知道你们回来了么？”老妇人问道。
  “爹爹娘亲睡着了。”黄珠儿从奶奶怀里抽出身子，开口说道。
  “你们去屋子里偷偷看下他们，就走吧。”老妇人似乎下了一个决心，突然道。
  “奶奶，为什么？”黄珠儿小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珠儿想念你们，特意和哥哥回来。”
  老妇人怜爱地用胳膊抱住她，说道：“奶奶知道，但是你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定走得艰难，奶奶心疼你们，我和你们爹娘都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
  “啊，怎么会。奶奶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黄珠儿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的好珠儿，信奶奶的话，仙人的路不好走，既然走了，就千万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