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梅花三弄
作者:沐石盟      更新:2021-10-12 03:12      字数:5674
  秋日,落霞漫天,碧绿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微风过处,空气中飘来缕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微风中,夕阳的气息,氤成奇异的气味,从鼻翼一直飘到每个人的心里。
  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众人略述契阔,便相将搀扶,向山下徐徐走去。约莫一盏茶时分,便寻到一处山洞,李一帆拾来枯枝燃起篝火,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取出些许干粮与众人分食,龙翊一面咀嚼,一面将近日际遇,一一说与李一帆。
  戚柔儿愤然道:“那贼丫头,忒也蛮横,也不听我们解释,一上来便动手。这几日我们为了寻你,费尽心力,哪是她的对手。这不,舒窈姐和大个子都被她打伤了。”冷哼一声,又道:“倘若有下次,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李一帆面露愧色,叹了口气道:“她……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吧,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你们为了寻我,想必没少吃苦头,这几日又接连被那姑娘追杀,身心俱疲,这里有山有水,不若便在此间将养数日,待龙哥与姐伤势恢复,再上路不迟。”
  众人均暗暗点头,眼前情势,确然不宜继续奔波。
  龙翊轻轻靠上石壁,闭目调息,他伤势原本不重,数日内便可痊愈,因此上不需李一帆协助,也可自行疗伤;李舒窈则伤及肺腑,短时间内无法痊愈。
  李一帆见李舒窈盘膝而坐,便缓步走到她近前,柔声道:“姐,我来助你疗伤。”也不等李舒窈点头同意,便侧身绕到她身后,盘膝坐下,伸出一掌,轻轻贴上李舒窈灵台穴。
  李一帆如法炮制,将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助她将体内紊乱的真气理顺,约莫一炷香时分,二人额上均有汗珠冒出,头顶更涌出氤氲白气,恍若缕缕晨雾,四散开来。
  李舒窈缓缓睁开双眼,低声安慰道:“我已经没事儿了,只需将养数日,便能痊愈。你别再耗费精力替我疗伤了,去休息吧!”
  李一帆点了点头,撤回手掌,回目四顾,见众人姿态各异,有的依靠石壁,有的盘膝闭目,俱都沉沉睡去,疲累之姿,彰显无疑。
  李一帆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唉!都是我累了他们。”向篝火内添了些枯枝,让它燃烧得更旺一些,随后缓缓向山洞外走去,坐在洞前水潭边的巨石上,静静的瞧着水面,怔怔出神。
  但见月明星稀,倒映在水面上,经微风一吹,水波便荡漾开来,泛起一连串,星火也似的斑斑光点。
  李一帆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水面,竟看的有些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涌上心头,再也无法支持,缓缓闭上了眼睛。
  便在此时,一缕袅娜的白雾,夹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紫气,氤氲飘进山洞,一个身着白衣,长发如瀑的俏丽女子,悄然出现在众人近前。
  闪烁的火光照耀在她,绝美的容颜上,一抹凄美而又哀伤的笑容,隐隐浮现。
  那女子转过身来,缓步向龙翊走去,白衣飘舞,倚风出尘,那背影竟说不出的孤寂,说不出的凄凉。她缓缓抬起手臂,伸出纤纤玉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龙翊那刚毅的面颊,但手到面前,却又下意识地缩了回去,凄然一笑,摇了摇头,心道:“岁月依旧,山河无恙,而你早已不复当年模样!”素袖轻拂,一抹淡淡的紫气,氤氲散开,飘向每一个人的鼻端、眉心,渐渐融入各人七窍,须臾便消失不见了。
  众人眉头微蹙,朦胧中仿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与世隔绝的世界,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鸟,还有一座八角亭……
  眼前是一条曲折绵延的青石小径,小径彼端是一座径长超过百米的碧色湖泊,湖中央处,屹立着一座八角亭。
  众人情不由主的顺着小径向前,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走到小径尽处。
  举目望去,夜幕将临,一缕夕阳恍若流金,斜斜的洒在八角亭金顶之上,发出金碧辉煌的光芒。天空湛蓝的颜色正在悄悄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黑夜,天地间充斥着与世隔绝的苍凉和永恒的静寂。
  夕阳余晖,渐渐湮没在无尽的苍穹,一轮新月缓缓升起,如同宝石般镶嵌在黑色的夜空中,柔和而又清冷的月光,如丝如缕,洒落在八角亭前的湖面上,映射出一片洁净而又神秘的薄薄清辉,大地苍凉而又寂静。
  一座平静如镜的碧色湖泊,呈现在众人面前,皓月高悬,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中央,仿佛天地间同时出现了两轮新月,霎时间众人仿佛进入了幻境,已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唯天地间一片苍茫。
  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究竟是幻象还是梦境呢?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寻思。
  李一帆微微皱眉,心道:“我似乎……似乎来过此地!”脑中思绪百转,却终究想不起,究竟什么时候到过这里。
  龙翊忍不住问道:“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只因此刻各人心中皆充满了疑惑,更没有人注意眼前的变化,这景象有如一幅山水画卷,而他们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画卷中的一部分,与山水融为一体。
  八角亭后,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庄院,庄院的金顶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金辉,辉煌的光彩洒落在庄院的琉璃瓦上,透着一丝淡淡的翠绿。
  庄院后,是一株直入云端的参天银杏,一簇楼阁庭园尽在参天古木的掩映之中,加之月色的渲染,连带殿阁也沾染了清幽风雅的韵致。朱色大门洞开,回廊辗转曲折,组成一个错落有致、相得益彰的庞大建筑群。
  “此间风水绝佳,山水相映,如此好的去处,当真世所罕见,这里的主人想必非富即贵!”戚柔儿惊叹连声,情不由主的想到世外桃源这个词,但旋即又想:“此间建筑,古朴典雅,难道我们都穿越到过去了么?”
  龙翊嘿嘿说道:“坐拥如此宅邸,一定是富贵人家,不需你说大家都知道!”
  戚柔儿点了点头,难得此番不与龙翊争辩。
  龙翊正没做理会处,忽然一怔,眼望那株参天古木,隐然觉得眼前景致,颇为熟悉。拍了拍脑门,仔细琢磨,可自己分明没去过这样的地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龙翊心中大感疑惑,心中竟没来由的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湖泊的外围尽是残莲枯叶,莲蓬低垂向下,上面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秋霜。一片枯黄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掉落,荷叶与湖面接触,如蜻蜓点水,顿时泛起一层轻微的涟漪,月色潋滟,湖面波光鳞鳞相映成趣。
  便在此时,众人仿佛听到了琴声,那琴声伴随着一阵淡淡的檀香幽幽飘来,忽而远,忽而近,曲调未成,已引人入胜,更为夜色平添了几分苍凉。
  众人闭目聆听,那琴声古朴委婉,反反复复,意境如深山幽谷,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又悠远的韵味,起伏转调中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与寂寞。
  在这一刻,琴声仿佛已有了情感,有了灵魂,似乎在随着抚琴之人情绪,在不停的转调变化,忽变的急促反复,如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忽又变的辗转反侧,情意绵绵,扣人心弦。
  一曲方毕,又复一曲,节奏明快、旋律流畅,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这是《梅花三弄》!”李舒窈忽然淡淡的说道,她面色不变,情绪亦颇为凝定,但内心却已随着琴韵,跌宕起伏。
  “《梅花三弄》?这曲子果真是《梅花三弄》么?”李一帆豁然回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李舒窈,诧异的问道。
  《梅花三弄》古琴曲,他幼时便时常听李舒窈提及,但却从未真正听过如此富有传奇色彩的曲调。他与李舒窈相处十余载,知李舒窈擅识音律,她出生原是富贵之家,自幼便对古典乐曲颇有造诣,只因乱世遭变,流落街头,后与李一帆祖孙相遇,托庇舍下,长大成人。
  李舒窈微微点头,却不解释,但眼中的狂热与兴奋之色,却溢于言表。毕竟这首古琴曲自己也未曾亲耳听闻,今日能有幸一听,实为平生快事。
  《梅花三弄》乃中国十大古琴名曲之一,又名《梅花引》、《玉妃引》是中国传统艺术中,表现梅花的佳作,其旋律优美、流畅,形式典雅独特,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梅花三弄》最初是笛曲或箫曲,后改编为琴曲。“三弄”意指同一段曲调,反复演奏三次。而这种反复的演奏方式,旨在暗喻梅花在寒风中,次第绽放的英姿、不曲不屈的个性与节节向上的气概。
  此曲在明朝朱权所编撰的古琴曲集《神奇秘谱》中言道:此曲最早是东晋时桓伊所奏的笛曲。而桓伊则是东晋时的名将,字叔夏。《晋书桓伊传》记载:桓伊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
  东晋太元八年,即公元383年,后秦苻坚率百万大军进攻东晋,时任中郎将的桓伊与冠军将军谢玄、辅国将军谢琰,共破苻坚于淝水,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此战东晋将士以一当十,以少胜多,将后秦军一举击溃。
  战后桓伊功成身退,于太元十年,携弟子移居湖南,在一个冬日的夜里,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翌日桓伊放眼窗外,只见梅枝上的花蕾傲雪待放,好一幅“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的画面。
  桓伊灵感突袭,便谱就了“梅花一调”。
  不久后,又一个清晨,雪后初晴,桓伊推窗望去,梅花依旧,与雪融为一体,梅中有雪,雪中有梅,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就像刚出浴的少女,羞红了脸庞,更显妩媚动人。
  桓伊即景生情,由情入神,即谱成了“梅花二调”,与“梅花一调”相应,紧密衔接。而后又一场大雪,梅花二度绽放,但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桓伊又情不自禁地谱成了“梅花三调”,与“梅花二调”相合,自此便成“梅花三调”。
  桓伊手握横笛吹奏“梅花三调”,换音的曲调在同样的乐器上重复三次,并且在一调、二调上又重复一调,自此三调浑然一体。节奏渐趋平稳,然而意境却更为深远。
  在乐器中,古琴的声音,无疑是最清明的,到了唐代,著名古琴大师颜师古将“梅花三调”改为同名琴曲,其时古琴曲尚为“梅花三调”。直至明代朱权,将此曲收录在《神奇秘谱》中,朱权便将“梅花三调”改为《梅花三弄》,自此《梅花三弄》为天下人共知,成为了历代传颂的经典名曲。
  此刻,众人的情绪也在随着琴声起伏变化产生着微妙的改变,时而激情澎湃,时而辗转徘徊……
  陈烨菲纯净的心灵似已被深深触动,睁开水灵灵的大眼睛,眼角似乎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她年纪虽小,却冰雪聪明,有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和感应,觉得那抚琴之人,似乎有着万千愁苦的心事,否则怎能将一曲唯美琴曲,弹奏得这般凄婉、苦涩?
  陈烨菲虽不擅琴曲,但也颇懂一些曲调韵律,想到自己每日都要去那梅树之下吹笛,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痛楚。眼望琴声幽幽传来的方向,那里不正是八角亭么?
  陈烨菲痴痴地望着八角亭,泪水竟有如珍珠断线般,一滴滴从脸颊滑落,泪珠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如清露踏涟漪,潋滟的波纹随之四散而开。
  众人皆闭目聆听,那悠扬而又起伏不定的琴声,忽然一下子将众人从深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每个人的神情都各不相同,有的享受、有的忧郁、有的诧异……
  陈烨菲缓缓抬起素手,手指着八角亭,幽幽地说道:“你们看,她很美!”
  众人目光随着陈烨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八角亭中有一个人,却是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
  那女子面覆素纱,看不清面容,她端坐在八角亭中,一袭素白的衣衫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她面前摆放着一张琴桌,桌上铺放着一条薄垫,薄垫两端流苏飘带垂落,上面摆放着一张古琴,琴尾焦黑,看来别具一格。
  此时她正全神贯注地抚琴弹奏,随着琴声飘来的,还有她身畔香炉里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
  那女子低眉信手,白玉也似的手指轻轻地拨动琴弦,仿佛要借着琴声,道尽那些说不出的心事。
  龙翊见此情形,心中莫名的一阵疼痛,这一切仿佛都变的那么的熟悉,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人。她是那么的亲近,那么的熟悉。
  龙翊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的碎片,但那些碎片却怎么也拼凑不到一起,他努力的回忆,似乎想到了什么,湖心小筑、琴韵书声、还有那白衣女子……
  龙翊眼也不眨地凝视着抚琴女子,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熟悉的发扇头饰,熟悉的步摇,他忽然觉得那女子头上的发饰,仿佛是自己亲手为她戴上的。
  忽然,那女子纤指轻轻一拨,琴声骤然高亢起来,亦扬亦挫,深沉,婉转而不失激昂。
  众人的心绪伴随着琴声又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心在颤抖,却有如松风,又似清泉淙淙流淌。
  深沉而又唯美的琴韵,从白衣女子指间倾泻而出,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舒软安逸。又似声震林木,阳关三叠,反反复复,回味不尽。琴声悠扬起伏,流露出的是一种苍凉而又悲切的绝响。
  众人只觉余音绕梁,荡气回肠!
  那女子扣弦独殇,玉指抚琴似已拨动了众人的心弦。
  当年竹林七贤嵇康,一曲《广陵散》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铮铮的琴声,神秘的曲调,铺天盖地。而如今却已成为千古绝响,其神秘委婉的曲调更无人知晓。但眼前这个神秘女子的琴声却是实实在在的拨动了众人的心弦。
  那女子双手抚琴,白皙的手指不停地拨动琴弦,她手指灵动,动作极尽优美轻盈,琴弦微微颤动,她眼角晶莹的泪珠也在不停地滚落。
  琴声如诉,所有静好的时光,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来,仿佛抚起了层层泛起涟漪的乐章。
  记忆的碎片再次回荡在龙翊脑海中,那是种深沉的悲痛与刻骨的相思。
  皓月高悬,月光如水,龙翊乱愁如织,他双手不住颤抖,嘴里忽然轻轻地说出了两个字:“梦笙!”,没人能明白他说了什么,也没人能听懂“梦笙”二字的含义。
  八角亭中的女子,却似乎听到了龙翊在呼喊,抚琴的双手骤然一颤,琴声戛然而止。但那悠扬婉转的琴韵却似乎还在扣动众人的心弦,余音尤自不尽。
  白衣女子愁绪满怀,双眸噙泪凝视着龙翊,她眼中充满了期待与爱怜,纤纤玉指再次触弦,深沉而又悠扬的琴声交错回响,如珠落玉盘、如出谷黄莺、如雨落春笋。
  琴声幽幽回荡,反反复复,湖面不经激起道道涟漪,仿佛穿越了岁月,穿越了时空,牵牵绊绊,触人心弦。
  忽然,一缕微风拂过,掀落了白衣女子的面纱,那面纱恍若一缕白雾,在微风中翻转飘荡,没有人留意面纱飘向了何方,也没有人看到龙翊的神情。
  众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白衣女子身上,俱都瞠目结舌望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月光映照下,只见她容色晶莹如玉,柳眉修长秀美,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
  那女子仪静体闲、柔情绰态,端的美艳不可方物。匀称协调的脸蛋儿,辅以头饰相衬更显清丽脱俗,双眸凝珠,唇红齿白,更觉高贵典雅。
  “是她!怎么会是她?”戚柔儿,忍不住惊呼出声。
  “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女子!”李一帆心中亦暗暗感叹。
  此刻,除龙翊外,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龙翊则痴痴地望着白衣女子,眼中泪光闪动,嘴角似乎也在微微颤抖,他的心微微刺痛,却又说不出为何会如此?情不自禁地伸出右臂,手指着白衣女子,却终究欲言又止。
  龙翊脑海中记忆的碎片,兀自不停地浮现,他终究没能将那些残破的碎片拼凑起来,但却隐隐觉得,眼前这个白衣女人,一定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自己为什么看到她会莫名的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