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遥远的歌声从梦里传来，又从梦里流走，不曾有过痕迹。
  她睁开惺忪的眼，转头便看到那个浑身是伤的人依旧背靠着墙斜坐在枯草铺就的地上。他被头发遮掩的侧脸像极了那个她思念的人。直觉告诉程怀桑，这个人会是开启秘密的一把关键的钥匙。如能得到这把钥匙，她便有了逃离这里的机会。
  他身上的伤太过严重，若再不治疗，怕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吧……
  沙莫也不知是真信了她还是故意给她个台阶下，总归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将她安置在了这个人的隔壁牢房。
  “喂，现在是三更半夜，看牢房的也睡了，你和我说说话吧，没有人会听见的。”程怀桑轻声朝他说道。
  听到她说话，那个人原本紧闭的双眼逐渐睁开，目光淡然地看向程怀桑。
  像，真像，连眼睛都像。程怀桑心中感叹。
  “你伤得严重吗？”她问道。
  他将头抵在墙上，缓缓道：“不算严重，比这更夸张的刑具他们都使过。”
  “可身上的伤不能放任着不管。”程怀桑从身上摸出一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从牢缝中递向他，道：“这药你先吃上一颗，很管用的。”
  他垂眼看了下她手中的药丸，眼神警惕没有去接。
  见他不接，程怀桑继续说道：“你我都是枃原人，我有什么理由害你，且害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他依旧没接，缓缓开口道：“你我素不相识，帮我于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相信你会平白无故想要帮我。”
  “可你想想，就你这满身的伤，若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即使旁人不害你，你也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天吧，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要不要赌一把，吃了我手中的药，你或许就有机会经住他们的打而活下去，或者你继续放任身上的伤不管，等到天气更冷的时候，活活给冻死。你选。”
  他不为所动。
  她无奈，只好与他说了一大堆道理，他倒也静静地听着，说得她口干舌燥的。
  他冷哼一声，“小丫头，倒教训起我来了，吃就吃。”
  他伸手接过药丸，未有迟疑便吞了下去。
  后半夜一直很安静，他吃过药大约一刻钟之后，竟然沉沉地睡着了。轻微的呼吸声环绕在这安静地牢房内，程怀桑听得一清二楚。
  睡吧，睡吧，睡觉是最好的补品了。
  程怀桑微微一笑，也跟着沉沉得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已不知是何时辰。程怀桑翻了个身，横躺着望向另一个牢房，那个人好像早就醒了似的坐在那处不知在看什么。
  见程怀桑醒了，他的眼神才转向看她。
  瞧他的样子比昨日精神了少许，看来先前沙莫赠她用来保命的药起作用了。
  “你出自枃原哪个人家？”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程怀桑被她这么一问，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想了想，还是如实答吧，反正一个外人知道她来自华王府这对刘素东应该没什么坏处吧。
  “华王府。你呢？”
  “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的表情变得不可思议，还带着震惊与疑惑，还有一丝莫名的，呃，莫名的愤怒？莫不是遇到刘素东的仇家了吧？程怀桑瞬间脑补了一场关于爱恨情仇的历史大剧，啊不，是关于一场惊天动地的仇恨大戏，反正就是她倒霉到遇了刘素东的仇人，然后这个仇人为了报仇泄愤然后将她……她这哪是给自己找同盟啊，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祸害。
  “你再说一遍，你到底来自哪里？”他愤怒的表情着实唬得她一愣一愣的。
  “华，华王府啊，怎的了？”
  他一声长叹，仰头咬牙切齿道：“我那不肖侄儿如今到底在何处？”
  “不肖？侄儿？”
  程怀桑看着对面那个人，心想，眼前这位莫不就是刘素东正在寻找的十六叔？
  那人继续在喃喃自语：“说好的来救我，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鬼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他晓不晓得我在这受了多少苦头，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就算是找宝藏都能找着了吧，找我个大活人有那么难吗……”他完全颠覆了他平时少言寡语的冷酷形象，一副咬牙切齿喋喋不休。程怀桑心想，若此时刘素东站在他眼前，怕是要被他吃了的。
  这人，不会真的是刘素东那个失踪的叔父吧？
  还未等程怀桑细细琢磨，便听到外边响起了嘈杂的吵闹声。浩浩荡荡呐喊不停。
  守牢的人出去了一回，不久之后又安心回来看牢房了，看他的神情好像不是什么大事。程怀桑的按捺不住心中的求知欲，便向狱卒问道：“大哥，外头发生何事如此吵闹？”
  守牢的是个开朗人，便同程怀桑聊了起来，道：“他们要荣誉处决沙大人的未婚妻子，沙大人去阻挠，便被人绑了起来，要一同被处决呢。”
  什么情况？
  程怀桑从狱卒口中逐渐得知了沙莫和他心爱之人的爱情之路何其坎坷。沙莫和他的未婚妻子是瞒着家里人私奔到草原的。他们一路跋山涉水，从遥远的沙地一路逃亡，期间艰辛可想而知。所幸后来遇到贺兰沁赏识，留下他为自己效力，有了贺兰沁这个靠山，他们夫妻二人才算是结束了逃亡的日子。他本名无人得知，只知道他来到草原的时候，众人已经唤他为沙莫了。
  他和他的未婚妻子的爱情阻挠并不是因为家里人不同意，而是因为一个荒谬的理由：各自的信仰不同。
  是的，因为信仰不同，如果强行在一起，便是与全族人为敌了。
  程怀桑第一回听到如此新奇的怪事，心中感叹，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如此奇怪的风俗。
  外边越来越来吵闹，隔着老远程怀桑都能听到有人呐喊，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喊声令程怀桑毛骨悚然。
  “大哥，你过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程悄桑取下头上唯一插着的玉钗递到狱卒手里，道：“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带我出去看看情况，沙大人于我有恩，我不能在他有难之时缩在这里不闻不问的。求你了，我绝不逃跑，你就把我捆在你身上都行，我只想去看看情况。这钗子很值钱的，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一双眼睛真诚无比地看向狱卒。
  狱卒有些为难，没有要她的钗子，“不行的，你若逃了，我就惨了，这是亏本的买卖。”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吵，她有些着急，道：“我绝不逃跑的，你信我，你可以用绳子将我捆了然后绑在你身上，我如何逃得了。求你了……”
  “我……”狱卒仍然犹豫。
  “他也算是与你共事多年，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他最后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