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住处散发着一阵清香，与他平日里身上的香味颇为相似，她双手握着茶杯，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面前，茶水的热气不停地往上冒，熏得她的脸微微泛红。
  屋内很安静，她记得他以前就是这样安静，有时候一天也不见他说一句话，可是从来也没有像今日这般令她感到尴尬。
  程怀桑有一丝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这个尴尬的气氛，只好扭头四处相望，正好瞄到一个打包得工工整整的包袱放在角落一旁。
  “殿下这是又要出远门了吗？”她顺口问道。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角落的那个行囊，点点头道：“明日一早出发前去横安城。”
  横安城？她在脑海里搜索，她好像前些日子听陆城提起过，横安城近日不太平，她脱口而出，道：“那儿不是正在打战吗？殿下这是要去领兵支援？”
  他饮了一口茶后才慢悠悠道：“一是去支援，二是去寻找我那失踪的十六王叔。”
  她眼里有担忧，有关心，有明晃晃的不舍，有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情绪，“你这一去，怕又是好些日子才能回来，前线如此危险，我……我可不可一同前往？”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仍是淡如下雨之前的月色，朦胧不清，她猜不透，也想不明，他道：“你一个姑娘家，随军不太合适。为什么突然想跟去横安，那里并不好玩，且危险得很。”
  “我……”她一时哑言，是啊，她为什么想跟去那种地方，横安不是暮县磅砣川，有瀑布有溪流，横安也不是晴州落湖，有山水有美食，横安只是一处充满硝烟的战场，既是如此，那她为什么想去呢，眼圈渐渐泛红，她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压抑低沉的氛围，心中突然感到委屈，她不喜欢如此扭捏的自己，一点都不像她，有什么想说的话不能说，为什么要憋在心里，她抬眼，用微红的双目注视他的眼睛，道：“因为我在意殿下的安危，因为我在意你的看法，这段日子我憋得实在难受，你就直接说我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些日子都跟避瘟神一般避开我，你说吧，我都能听着。就算咱俩不是朋友，就算咱俩只是陌生人，可你疏远我也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我最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就冷漠的态度。”
  他仍是那般的风轻云淡，不紧不慢，“我只是近来比较忙，若是让你感到委曲，那我道歉。”他是目光是那样的清澈如玉，看不出一丝敷衍的痕迹，“其实你不必那么在意我，我们始终都是会分别的，等你恢复记忆之后，我自会放你离开。”
  “为什么等我恢复记忆就要让我走？”
  他道：“不是我要让你走，只怕到时候，是你自己要走……”
  “那殿下说说我要走的理由。”
  他淡然一笑，“九安，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并没有你印象中的那么好，或许，我不是一个好人呢，又或许你失忆之前已有了心上人，你如今这样在意我的看法，只怕日后要是想来是要后悔莫及的。”
  “什么心不心上人的，虽然我听不太懂你在讲什么，但我要告诉殿下，你在我的眼里就不是一个坏人。其实好人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说清楚的，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都只是相对他人而言各自的立场不同而已。”
  他一笑，道，“你的理解倒是清奇，好了，夜已深，我要准备就寝，你回去吧。”
  “那，我去横安的事……”
  “姑娘家的，随军不妥，早些回去歇息，还有，再细细想想我说过的话，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等你恢复记忆，我便送你离开。”
  他说得好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此刻只觉得他好像在赶她走似的，而她自个却好像还巴巴地赖着不走，一时之间觉得自尊心好像被扔在地上任人摩擦碾压，气涌心头，有些生气道：“别说得好像我舍不得走似的，上回我要离开王府是你不放我走的，如今这算什么，你要我留我便要留，你要我走我便一定要走，刘素东，你放心好了，我明日天一亮便走，再不回你这尊贵的王府了！”说着眼泪不争气地瞬间流出，滴落在地面开出一朵模糊的水花。
  他的表情自始自终就没变过，淡淡说道：“现在还不行，等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了，再离开吧……”
  “不用等了，我明日一早就走，就不叨扰殿下了。”程怀桑擦去泪水，站起身一脸向着他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便要出房门。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杯子扔在地上破碎掉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扔杯子的人使了非常大的力气。她怔了怔，仍是迈着步子打算转身走人。
  “我说了，现在还不行！”刘素东清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声量比先前大了许多，听得出已经生气了。
  杯子破碎的那一响惊到了正在不远处与府里的人交接的陆城，他瞬间伸直了腰背，惊讶道：“殿下那处好像有声响，你们先聊，我先去殿下那里看看。”
  他正要往外走，却立刻被几名护卫拉住，“大人难道没听出来殿下在跟人吵架吗？人家两口子闹别扭，你去凑什么热闹。”
  陆城一脸懵，“我……我这一时没留意……”他挠挠头发，尴尬地笑了笑。
  “陆城！”
  就在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之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了刘素东叫陆城的声音。
  “你们听，殿下仿佛在唤我。”陆城竖着耳朵，听这声音，殿下似乎很生气啊，他反应过来之后一溜烟就跑了过去。
  “殿下，我来了！”陆城边大口喘着气，边说道。
  “立刻知会王府上下，没有我的命令，九安不得踏出王府的大门半步，如若有谁阳奉阴为暗地里助她，家法处置。”刘素东凛然道。
  “哈？”陆城看了眼站在门边上的程怀桑，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属下知晓了，知晓了！”他擦了一把汗，立刻回答道。
  “你……”程怀桑恼怒道，“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你脑子有坑吧！”她从门边又倒了回来往他的方向怒冲冲走去。陆城一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拉住程怀桑，边往外拉边对刘素东说道：“属下先告退了。”
  “陆城你拉我作什么……”
  终于远离了刘素东的住处，陆城这才松开程怀桑，他立马变得一脸正经，语重心长道：“殿下此刻心里有火，你就先别去招惹他了，等过几天他气消了，我去帮你说一说，这禁令就自然解了。你也别生气，我看殿下他近日也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你就大度一点，别跟殿下计较了，早些回去歇息，让自个先冷静下来，回头你就想明白了，若还是想不明白，你就给我写信，我即使人在横安城里也一定会给你回信的。”
  程怀桑没有说话，眼泪陪着她静静滴落，她缓缓道：“你们都是一伙的，给你写信，不就是给他写嘛，我才不要……”说完她就独自往她住的方向走去，眼泪依旧是止不住地掉落，她与边擦拭一边走着。
  陆城在原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是两边不是人呀……”
  夜晚很快过去，刘素东和陆城一早就出了门，刘素恒亲自相送刘素东至城门外，二人在城门口不忍道别。
  这一去，生死两茫茫。
  “保重。”刘素东对着他抱拳说道，而后头也不回地领着人数不多的骑兵离去，刘素恒站在原地看遥望，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丝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