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 猜忌
作者:
罗姽 更新:2021-11-09 12:57 字数:3442
大妃的死讯和其兄伏念的病倒,让赫兰墨决定撤兵。
他留下右贤王赫兰益健率领所部继续留在西域,守住那些夺到手的铁矿,镇抚那些已经臣服的部落。
又命右骨利侯押送这次从薛延部劫掠的牲畜、财货,以及俘获的人口、工匠,在后面慢行,并让神鹰骑殿后。
赫兰墨亲率虎豹骑先回拉塞干草原。
他事先派人知会叶姝,不要出城来迎接他,他麾下有许多莫槐部落的士兵,他怕这些士兵见到杀他们居次(公主)的凶手,会情绪激动。
到了王城外的草原,远远望见黄尘席卷,旌旗如云,留守王庭的左贤王率领麾下骑兵出城三十里迎接可汗大军。
与左贤王并肩骑马在最前列的居然是身穿银白猎装,骑着雪白骏马的柔妃。
一身雪白的她宛如踏云而来,轻盈地飘下马背,默默站在那里迎候赫兰墨。
赫兰墨先和左贤王赫兰茹圭见面,和他交谈了几句,才将目光移到旁边的柔妃。
柔妃发髻上簪着白色绢花,显然在为大妃戴孝。一身素白越发显得肌肤洁白,容色清丽,唯有一双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格外让人怜惜。
赫兰墨揽过她的腰身,低声问:“你父亲也到王庭了?”
“是。”柔妃轻声答道,春水般的眸子浮起一缕悲伤,“可汗放心,臣妾已将父亲劝好了,他知道此事是姐姐不对在先,姐姐谋害可汗子嗣,又收买巫师作法诅咒可汗,还冤枉可贺敦私藏罪犯……”
说着抬眸拂了左贤王一眼,左贤王连忙说:“正是,小王接了可汗黑木令,旨在捉拿那桓的妻儿,不想却被庞渊救走。小王正苦于无法向可汗交差,大妃便派人来说,她在可贺敦的斡儿朵看见了那桓的妻儿,故而小王不得不带兵前往搜捕……”
“茹圭,你没有做错。本汗一向信得过你!”赫兰墨拍拍左贤王,又转首轻轻揽住柔妃香肩,“辛苦你了,可贺敦惹出的祸事倒让你来善后。你既然能劝好你父亲,那么你大哥也交给你了。”
言毕指了指身后大军:“你大哥在后军,自他收到你姐姐死讯便一直病着,你好好劝一劝他吧。”
柔妃答应下来。当晚,莫槐伏念来到柔妃的宫帐区,莫槐仁信也在,父子俩见面,免不了抱头痛哭。
柔妃也在一旁用丝绢拭泪。
大妃的灵前昏灯摇曳,香烟缭绕,莫槐氏一家围坐在一起商议。
莫槐伏念坚持要为大妃报仇,让可贺敦付出代价。
莫槐仁信却只是摇着那颗秃顶的肥硕脑袋,嘶哑苍老的声音沉缓升起:“怎么报仇?阿月(大妃)的贴身侍女彩虹出面作证,说阿月收买可汗的心腹女奴,让她构陷可贺敦,导致可贺敦的孩子被拿掉。又有巫师出来作证,说阿月收买他作法诅咒可汗……”
伏念大喊起来:“可汗偏宠可贺敦,为了帮可贺敦脱罪,威逼利诱彩虹和巫师出来作伪证,栽赃我妹妹!”
“你……”莫槐仁信指着儿子,气得胡须颤抖,老泪纵横,“你自己的妹妹犯下这许多罪孽,你倒反咬可汗,你脖子上长的是牛脑袋吗!——你问问阿柔吧!”
柔妃低声对大哥道:“姐姐她确实做过……她收买敏合栽赃可贺敦,收买巫师诅咒可汗时,我都在旁边……我也劝过她不要做这些蠢事,可惜她不听……”
突然,大妃灵前的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吓得柔妃一哆嗦, 恐惧地朝大妃的灵位望了一眼。
莫槐伏念伏地痛哭,钵大的拳头一下下捶在地上:“妹妹,你糊涂啊!怎么能做这些糊涂事!”
哭了一会,伏念蓦地抬首,抹了抹泪:“可是,就算妹妹犯了错,也该等可汗回来处置,岂能由可贺敦私刑处死?”
“可贺敦那边给的说法是阿月怀刃刺杀。”仁信唉声叹气。
“那还不是由得那贱货说!”伏念悲怒。
“圣狼卫钦陵为可贺敦作证了!”
“圣狼卫还不是秉承可汗的意志,可汗有意护着可贺敦,圣狼卫当然千方百计帮可贺敦脱罪!”伏念仍然悲怒不已,“咱们莫槐氏对可汗有擎天之功,妹妹她罪不至死啊!”
仁信做了个手势示意儿子稍安勿躁:“我和阿柔商量好了,以可汗对可贺敦的宠爱,我们不能指望可汗治可贺敦的罪。我们只能要求可贺敦交出那个杀死阿月的女官。”
“若是可贺敦不肯交呢?”伏念悲愤欲绝地质问,“我听说可汗幼时曾受那个女官恩惠,如果可汗也想要庇护她呢?”
“那我们就请求可汗……”仁信看了倾国倾城的小女儿一眼,“废黜那个晋国妖妇的可贺敦之位,让阿柔正位为可贺敦!如今晋国已经和野利国撕破了脸,咱们联合各部酋长一起向可汗吁请!”
这是仁信和小女儿早就商量好的。大妃也好,阿柔也好,都是仁信的亲生女儿,若他能借大女儿之死,将小女儿推上可贺敦之位,日后他的两个外孙都将是无可置疑的汗位继承人。
只是,仁信不能确定,长子伏念是否肯答允,因为大妃是伏念的同母妹妹,柔妃却是异母妹妹。
柔妃紧张地望着大哥,掏出丝帕擦着眼泪道:“大哥,若我能成为可贺敦,我必将大权握在已手。日后可汗出征,便由我镇守王城,到时候我就可以为姐姐报仇了!”
伏念一凛: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看了一眼这个一向并不亲近的异母妹妹,发现一身重孝的她在烛光下凄美艳丽,不可方物。
“好吧,为阿月报仇的事,日后就要靠小妹你了!”伏念红着眼睛悲声道。
“大哥放心!我是莫槐氏的女儿,必为部落前程竭尽全力。”柔妃眼底灼灼的野心映着跳跃的烛火,明炽如烈焰。
————
叶姝收到阿墨派人传来的消息,他将到达王城,让叶姝不必去迎接,就在宫帐里等他。
可是赫兰墨回到王城好几天了,都没有来她的宫帐,她让钦陵去打探消息,钦陵回来说,可汗让她在宫帐等着,不要走出宫帐区一步。
叶姝知道现在形势对自己很不利,哪里还敢走出宫帐区。
这天,终于来了个狼卫,说可汗今晚会来可贺敦的宫帐,让可贺敦准备着。
叶姝让御厨准备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手抓羊肉、一叠精致的面饼和满满一壶马奶酒,精心梳妆后,就倚在桌案边忐忑不安地等候,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然而一直到晚膳都放凉了,又热了两遍,才听到那声传报“可汗驾到——”
叶姝惶恐地站起身,眼中含满复杂的泪水,透过朦胧水光望去,只觉走进来的男人有些陌生,半年没见面,却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侍女赶上去替赫兰墨脱掉玄狐大氅,阿墨只穿一件金色滚边的紫缎长袍,英俊的脸笼着一层阴霾,龙行虎步而入。
宫帐内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只剩鎏金青铜枝形烛台上几十枝蜡烛燃烧的轻微声响。
“阿墨哥哥……”叶姝凄然唤道,一时间只觉万千委屈涌上心头。
阿墨一眼看到她,刹那间涌起无尽疼爱与怜惜,然而他很快硬起心肠,在桌边坐下,沉了脸道:“我给你讲过,不管查到什么,先不要伸张,等我回来再处置大妃,你为何就是不听?现在好,惹下这等大祸,莫槐仁信都从东边千里迢迢赶来了!”
“是大妃跑到左贤王那里诬告我,说我窝藏那桓妻儿,然后怂恿左贤王带兵围了我的斡儿朵!她都欺上门来了,我还不能反抗么!”叶姝无比委屈,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挂在娇美的面庞。
“你不派庞渊去救那桓的妻儿不就没有这事了!”赫兰墨极力压抑着怒气。
“那桓的夫人对我情深义重,我当然要救她!”叶姝用手背一抹眼泪,仰面直视他,大声争辩。
“那桓把我的兵力部署,透露给晋国瑶池大都护,导致曷鲁从一条无人把守的隘口翻越天山,回到了薛延部故地!之后那桓又亲率大军从我后方袭击,逼得我不得不撤军!这就叫情深义重?!”赫兰墨再也无法抑制胸中升腾的怒火,狠狠一掌拍在桌案。
松木矮桌瞬间塌陷碎裂,盛满羊肉和面饼的大盘打翻在地,摩羯纹的银酒壶滚落下来,乳白色的奶酒在织金宝相花纹间蜿蜒流淌。
叶姝吓得一颤,却仍倔强地抹着泪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知道,那桓的夫人对我很好,那桓的儿子很可爱,所以我要救他们!”
“真的吗?你真的只是因为那桓的夫人对你好,那桓的儿子很可爱?”赫兰墨突然沉沉发问,眼底有一层森冷的寒意弥漫开。
“你什么意思?”叶姝猛地抬头。
“那桓一向深爱妻儿,他敢于义无反顾投降,显然是出征前就得到了你的承诺,承诺为他保护妻儿!不是吗?”赫兰墨眼底有针尖般的细碎寒芒迸出。
“没有!我没有!”叶姝用力甩开飘垂到颊边的鬓发,尖厉地喊叫。
“真的?”赫兰墨眼底浮起嘲讽的冷笑,脸颊肌肉微微抽动,“那桓的副将告诉我,去年那桓追击赫兰真到南部边境,遇到了晋国大将呼延绪来救赫兰真。
呼延绪麾下有位小将似乎认识那桓,那位小将一边和那桓厮杀,一边劝降那桓,说先可汗不是赫兰真弑杀的,而是死于我的阴谋……
那桓当时并未反驳那小将的劝降之言,显然他信了。那时他就有投降之意,只不过当时妻儿在我手里!
他回来后肯定和你达成了某种协议——他投降你们晋国,而你为他保护妻儿!”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叶姝凄厉地大喊,泪珠滚滚而下,“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测!你拿出证据来!”
赫兰墨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将她拖到自己眼皮底下:“那个劝降那桓的小将就是你的奸夫慕奎!这不是你们商量好了的么!你还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