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穷天下而逐(2)
作者:
笑三千07 更新:2021-10-11 11:40 字数:4307
四极大祭的日子经过风容祭司和雅铛祭司二人的夜卜,定在了五天后。北地一片振奋,帝卫队和助祭者们都忙碌得很,他们要准备一整天的祭典所需。
夜卜是一个神秘的仪式,月圆之夜,在祭台前的小池中,注满清水,洒下三片青叶,依青叶、月亮和云的相互位置判定凶吉,试探祭典之期。
此事神圣,只有浩帝参与了两位祭司的夜卜,以作见证。
风容祭司眼眶湿润,对天行礼三拜,又对浩帝行礼三拜。“老妇深感圣灵恩泽,如今又蒙浩帝恩惠,开人殉之礼,老妇感激不尽。”
“天都快亮了,本帝先走了。雅铛,这事你要做清楚,不要让族人有想法。”浩帝没有理会风容,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雅铛向着浩帝的背影行了礼,扶起养母,严肃地交代:“风容阿姆,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住。四极大祭你只要做好助祭的本分,接下来不要跟族人说关于祭祀的任何仪典,不要接触除我以外任何人。”
风容祭司的激动劲冷静了一半,擦擦眼泪回去了。
对神灵的狂热能够让人失去自我,更让人漠视一切,此刻的风容恨不得将眼里看到的所有人、所有生物都献给圣灵,以换得圣灵的一眼眷顾。
可惜,她眼里那个全知全能的圣灵根本不存在,所有的因果都是个人自负,神若存在也不会在乎个把人的生死,何况根本不存在。
雅铛独自抹去了夜卜的痕迹,挖开小池塘放干水,熄灭草木烟。
天微微亮,雅铛祭司径直去了圣山,从祭田中挑选香草、果木、鲜花。往常的祭品都是助祭们挑选送来,这次雅铛却觉得无比重大,每个细节都要亲自把关。
另一边,浩帝回到莲屋,没有睡下,而是悄悄去看了莲重。幼小的婴儿甜蜜地睡在乳母身边,浑然不觉生命的沉痛,不知梦中他是不是还惦记着要见莲生?
浩帝看了又看,突然面色凝重起来,走出莲屋,唤来帝卫队。
“即刻起,由你带领,再寻五个护卫,每天轮流安排二人贴身保护莲重,这六人不可是本帝之子也不可是守南所挑,必须是本帝亲选护卫。这件事除了本帝和你六人,不可有其他人知晓,明白?”
浩帝心里慢慢升起了对长女守南的猜忌,权力越大,越没有可信任的人,只有奴役制霸。十多年来,每个夜晚他都独自入睡,绝不肯与他人共眠一处,绝不肯暴露任何弱点于他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完成四极大祭,为出征四方安个名分,虽然不再年轻,但每时每刻血液里奔腾咆哮的都是占有和奴役。
他要用最珍贵的东西告诉族人,他就是圣灵,他就是圣山的意志,不需要任何神谕,族人就该服从与他。浩帝就是一切的意志,尽管他根本不相信祭祀能带来什么,没关系,族人相信,他就要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约束族人。
没有什么比众目睽睽下的死亡更值得恐惧。
“四极大祭将是本族最重要的祭典,明天从日出到月上中天,是一场大祭,你们之中的十八人要与浩帝一起站在祭台上,共同完成这个任务。
你们将与我一起祈求圣灵之光指点,让我找到最纯洁、最忠诚、最勇敢的孩子,与我们的帝一起侍奉圣灵。“
雅铛祭司在祭典前夜,黎明之前令助祭们带着三十个少年来到祭林,四下无人,燃着的火把噼噼叭叭地响着,照着人的脸都斑驳阴森。
少年们不知该做些什么,呆呆地站着,左顾右盼。很快他们的眼睛就被蒙上了白布,并被要求用最舒适的姿势站立,诚心祈求圣灵庇护,不许出声。
发生什么也不许出声!
胖禾和小禾的手默契地攥在了一起,手心紧张得出汗,大气也不敢出,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走来走去,不断地停留又离开。
月亮越走越黯淡,黎明前至暗的时刻。
等到胖禾和小禾脸上的白布被解开时,太阳影影绰绰地爬上来了。
“圣灵指示,你们就是浩帝的同祭。日出之后就是祭典,你们要听好接下来我说的话,在祭典上按照我说的来做……“
这些天来,胖禾已经对圣灵产生了非常强大的信心,此刻更激动得手脚发软,她看着弟弟仿佛能看到被万人敬仰的未来。哆嗦着换上洁白的麻衣长袍,喝下荷叶包着的新鲜鹿血,她们就被带回了祭台。
胖禾拉着小禾的手,不知说些什么好,眼里尽是闪烁的亮光,想象着圣灵的样子。浩帝说,有时能够感觉圣灵的手轻柔地拂过头顶,听到圣灵说的话,感受到圣灵的意志。
“小禾,我们一定要诚心祈愿,你可不要想别的。啊,不知道圣灵要告诉我什么。“
沉浸在喜悦中的胖禾完全忘记了被抛弃的十二个少年,不知他们在何处。
在一种懵懂的状态里,圣火燃起,圣烟飘出,祭歌唱起,族人跪拜。
胖禾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比她更激动的还有风容祭司,脸上的光如明珠如皓月,庄严明亮,无人不钦佩。
“祈愿圣灵,光德巍巍,
我愿此身,尽奉于君,
愿我微光,助君光明,
愿君之光,普照大地……“
风容祭司带着同祭们,在雅铛祭司和浩帝一遍又一遍的歌声中,用骨刀划开胸口,鲜血灌地,匍匐扑地。
一片额头触地的声音,族人们也都双膝跪地。
血啪嗒啪嗒地滴入土地,瞬间就被吸入,喝了鹿血之后的少年们,根本止不住血,越流越猛。就在族人窃窃私语以为他们都要血竭而止的时候,雅铛祭司指挥着助祭给身为同祭的少年们敷上了止血药包。
胖禾觉得有些头眩,却清醒得很,摁着止血药包跪立起来的她却发现,已经很老的风容祭司昏死过去了。
不可怕,不,一点也不可怕,在祭典上死去是多么美好的事,抛却了这个身体能够与圣灵作伴,幸福得不得了。
胖禾轻轻松开了止血包,让血继续流淌,这也许是最好的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止血药包其实根本不止血,那从胸口传来的清凉感只是麻痹了神经,令人不觉得痛楚罢了。
族人中传来阵阵惊呼。
少年同祭们纷纷扑地,一个一个地被抬下祭台。
“我,圣灵的祭司,雅铛,几十年来主持过大大小小的祭典数不胜数,从未见过圣灵之光如此绚烂,从未见过同祭如此诚心祈愿!
因为他们的诚意,他们的勇敢,圣灵在这一刻接纳了她们,她们为浩帝征服天下而祈愿圣灵,圣灵以带走她们的方式,给出了最庄重的承诺!
浩帝将一统四极,穷尽天下!“
雅铛的话说完,传令勇士们一遍遍地在族人之间传达,直到每个人都听见听懂。
四极大祭在一片震撼和怀疑中结束了,这些怀疑都在对同祭少年们的死亡里敬畏而缄默。没有什么能阻挡浩帝征服的步伐,这回不管是人还是粮,甚至是师出之名,都一应俱全了。
勇武们将在下个月出发。
第一站就是北上神山。
十多个月前,八队探勇就已经向八个方向出发,探查情况了。八队人马陆续回归了六队,带回的消息是东面迎海,平原广袤,北部神山,几无水患、虫患的痕迹,西部草原,猛兽聚集。
浩帝从来没注意过,他偶尔想到的大雪山是什么,但当听到向北去的探勇描述的北面神山,他就知道,就是那里!
尽管彼处道路艰难,山势崎岖有险,他还是决定尽快去神山,自然无人敢驳浩帝的决定。行军前,勇武的十位领队应召与浩帝及长老讨论路线规划。
“神山附近有一支人族,居住在山脚坡地,与附近的大蛇共生居住,约摸着有一百来人的样子。吃生肉、也吃花草,饮雪水,打猎为生,能驯蛇,而且都是少见的大粗蛇,我等也曾尝试接触过,但是不通言语,而且对方对我等极有敌意,很快就将我探勇队六人驱逐了出去。
惭愧的是,神山山顶实在险峻,冰雪覆盖,偶尔能见到庞大巨鸟飞过,想来那便是四极八方至高之处了。
我曾听老猎手们说,站得越高,越是尊贵,猛兽们只听从高处的号令。浩帝若是带着咱们族人占了那神山,自然就能臣服万兽了。”
勇虎是被派往北面去的探勇队长,沿水路一路北行,又一次如实地在众人面前说明神山景象。神山的凶险其实不需赘言,同行七人,与勇虎一起回来的只有摔伤了右腿的大藏,浩帝的第三子。
“帝父,神山还有一个神奇之处,那里的人族看起来年岁都很高,很健壮,兽类也比其他的地方要大,必然是有长寿的秘方!”大藏曾私下与浩帝交谈,“儿子这条腿是废了,但神山里一定有治病强身的办法,让人不容易死。阿父的长寿才是族人最重要的事。”
这次北上,勇武队中的领队多半是跟随浩帝南北闯荡过的管事们,见过最糟糕的死亡和传染病,也见过浩帝杀伐决断,神山的境况也听过一些,不免有许多怀疑。
火贲是浩帝的老部下,先抛出了几个问题。
“浩帝,眼下勇武共两千三百a,其中新丁一千人,几乎没有外出征战的经历。神山一路多是沿水路而行,山路湿滑、毒虫毒草多,这些新丁很容易得病,再互相传染一番,那不用走到山脚的神山人族面前,咱们的勇武就死一半了。
我想,这一路上的消耗,药草、衣服、鞋子是最重要的,水路而上,吃食反倒不那么紧张。其二,一路上当有平路人,开拓道路,拔除毒障,新丁押后,有经验的勇士把路走熟了,才好保障各位的安全。
其三,务必要有药农随行,每百人配一个药农,及时救治伤者,免得折损勇士。
各位听听,是不是合适?“
守南照例也随侍在浩帝身边,心中犹疑,再看看父亲的脸色,果有不豫神色。
坎布也从栖龙来北地训练勇武,今日也在。他跟着浩帝做过很多冒险的事,最明白帝君的行军作战风格。
“都说狼越老越狠辣,鹿越老越弱,照火贲这么想,什么时候能到神山?探勇行脚过去都要三十天,浩帝带着勇武二千人,一路上还要先行平路、带足鞋子衣服药物,要多征两三百人行脚吧?
这么一算,我们三个月能到?路上要多消耗多少食物?是要自己带还是像黍虫一样,吃光路上所有树皮?“
二人直来直往,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众人心里都知道,这一路浩帝还将带百人帝卫队随行,大军出征陌生地带,在座勇士谁心里有底。
年轻的洛河十岁起就随父亲走遍几个部族,莲屋议事厅里的议论让他心浮气躁,却见父亲面色阴沉地听着,长姐跪坐在旁毫无反应,忍不住插嘴。
“我洛河十岁起就跟着浩帝风餐露宿,哪里去不得?新加入的勇武再不济也比我当时要脚程长、身体壮吧?怎地还要先开路再走呢?帝父受圣灵之命,百兽自是要回避的……“
“哎,洛河是浩帝的长子,那些新丁怎么跟你比啊。“
“洛河帝子不比勇武新丁们贵重?帝子都能十岁出征……“
“帝子在几个部族间来往,那路都熟,神山除了勇虎和大藏去过,谁还去过?沿途一定会惊动许多,还要应付……“
议事常常会有这样的情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和私心,越聊越有冲突,越谈越谈不出结果。
从古至今,聚众议事都有这个毛病,不知是百花齐放好还是独尊一家快捷。
守南看着浩帝的眼色敲响玉牒。
“铛……铛……铛……铛……”
玉牒环佩之声清脆悦耳,是用来暂停争论的。浩帝虽然专断,但他每每会让众人说说自己的想法,众人以为是浩帝尊重族人,其实浩帝只想从争论中发现每个人的目的,好便利他因人而异地安排工作。
“日头西去了吧?吵了这许久,可以进食了。”浩帝令帝卫队取饮食分与众人。
“由火贲领六人筹备物资,坎布领队、大藏协助,挑选三百熟练勇士训练新丁行山路、应对猛兽。
没有平路人,也不论新丁旧人,本帝要在四十天内即到神山!这是帝令,无须再吵嚷。“
浩帝不常发出帝令,一旦发出就不容置疑,而置疑帝令的人通常都会死于帝卫队独有的毒草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