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全民齐刷刷跪拜，浩帝轻抬手，洛河传令“起——“
  “以南桑之名，再拜——“
  “以南桑之名，三拜——“
  直至九叩首。
  “圣山有南，繁茂桑桑
  承帝圣德，如斯华美……“
  演乐起，少男少女在祭司的歌咏中缓慢而舞。这舞是承袭雅铛祭司所编的圣灵祭舞，南桑根据自有的咏叹调稍作修改，浩帝等人第一次见，倒也觉得颇为新鲜。
  十八位少女戴桑枝环，身结鲜花，摇动腰肢轻柔行着交叉八字步，手持净水敬天敬圣灵敬浩帝；九位壮汉赤裸上身，抖动腰臀，敬献勇力。
  舞毕，大川长老登祭台，代表南桑全族向浩帝献礼。
  用靛青布包裹着的礼物由祭司双手奉送到帝卫队，洛河双手接过，奉至浩帝眼前。浩帝就着儿子的手掀开礼物，是一块泛红的玉玦。
  “南桑一部，本帝得来全仰赖圣灵之光，尔部风调雨顺、无灾无患，实乃族人福厚，本帝甚安。今见部族粮廪充实、衣有大袍，自当与尔同贺！更有长者七十四人，我以帝位愿我族人皆如长者，寿享昌永，体健如虎。”
  浩帝言至此，拱手向天，朗声道，“浩与民共三拜圣灵——”
  族人们在长老和管事的手势指点下，慌乱而拜，浩帝三拱手就算了事，南桑部人则老老实实地拜了三拜。
  “愿圣灵在天长佑我民，愿圣山在北长悯我等，浩与民共三拜圣山——”
  浩帝又三拱手。
  “南桑历来歌舞优美，大祭司，请安排献歌献舞予圣灵圣山，诚祈子嗣昌盛、不绝如缕——”
  歌舞起，浩帝散座在地，低声吩咐洛河。洛河放下双手捧着的献礼，找到几位长老，一一附耳言：“浩帝有令，今夜月上三分，至大屋听吩咐。”
  帝卫队隐匿在黑暗的角落里，浩帝散坐在阁楼顶，大川长老、镐锋长老、阔目管事、大丛管事跪坐在旁，只有洛河站在浩帝身边。
  “今夜月色不错，没想到南桑的月夜有如此朦胧之美。”浩帝看着眼前紧张的四个人，“你们对着这样的景致真有福气。”
  “南桑多夜雾，轻薄柔和，浩帝繁忙，少来观赏，今后不妨多来南桑住住。”大川长老又想借机恭维。
  “哈哈哈哈，好，多来。“浩帝话锋一转，”多来的话你们有多少玉玦可送？养得起我多少帝卫队的人呢，嗯？“
  听见这漫不经心的问话，几位长老和管事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浩帝在盘算什么。阔目管事、大丛管事巴巴地看着大川长老，绝不敢回话。镐锋长老眼观远处，凝神留意着洛河的举动神态。
  “这……玉玦是桑河边洗出来的，成色肯定不如山南亚姆河边的好，桑河水浅，只怕附近是再难找到清透的玉石。至于帝卫队，浩帝若常驻，我们就从公粮地里出，每年供养百来人还是能的……“大川磕磕巴巴地回答问题。
  洛河在浩帝身后呵呵笑起来，“听说大川长老实在，果真是实在，啊哈哈哈……“
  大川也跟着笑起来，“浩帝问什么，咱就答什么，实在点好。“
  “不错，大川长老能有这份心，很好。洛河不许笑，这么多长老坐着，你懂什么。“浩帝赞许地看着大川长老。
  “大川长老今年该有五十六？还是六旬了？“
  “浩帝事多，不记得老人今岁五十有七啦。活到这个年纪也是福分呐。“
  “大川长老比高芽子族长还要长寿，真是难得，难得啊。你们一定在想，这种时候不睡觉我让你们来干嘛。
  很简单，本帝要扩建勇武，几个部族中，山南出刀戈，北地出战奴，栖龙出勇士，唯有粮草布匹无处可出，你们说南桑出什么？“
  浩帝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如狼似虎，这是猎手赏玩猎物的眼神，有着一击必中的实力，看着猎物的惊慌，实在是有趣。
  大川长老低头不语，镐锋也不再安稳坐着，两个管事更是惊慌，南桑收成虽好，可是公粮地的出产怎么满足一个好戈战的帝王需求，难道要全族人都成农奴吗？
  洛河忍不住插嘴了，“你们好不懂事，帝父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怎么不回答？”
  “洛河……不要插嘴。”浩帝懒洋洋地制止了儿子，心下却是满意的，这些老人家！
  “月上五分了，你们打算让本帝等到天亮？”又等了一会，浩帝觉得该结束了。
  “镐锋，你来说。”
  一直沉默着的镐锋长老突然被委以重任，大川、阔目、大丛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而镐锋也的确冷静，堪当这根稻草的重任。
  “南桑有田亩两千里，族人一千人，这……加上农奴，南桑每年可以再多出五百勇士的粮草所需。浩帝的命令，无敢不从，我南桑自尽心竭力，倾族而行。”
  “那这五百勇士穿什么呢？”
  “南桑多丝麻，镐锋斗胆在大川长老面前夸海口，南桑自明年起，每年可供应八百勇士的穿衣鞋履。”
  大川着实吓了一跳，南桑确实多丝麻，但哪来多余的人手做这么多衣服，还要出粮草呐。
  镐锋没停下话头，“只要……只要大川长老肯支持，镐锋就能说服族人，调派人手，为勇武贡献。”
  浩帝看着大川，所有人都看着大川。
  大川忽然间醍醐灌顶，明白了所有的问题，他已经老了，真的很老很老了，老到浩帝嫌他碍事，年轻的长老想要赶他下台，自己还挺拿自己当回事，还想着死后怎么风光吗，再不挪位，恐怕连好死都不得。
  “浩帝所求必是我们的所求，老人实在太老了，眼看不清，耳听不明，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镐锋长老要怎么做，但是没关系，你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去做，明日我就把南桑的玉牒双手奉上。
  我这老人只管靠着镐锋长老，能有口吃的，再干不动啦！南桑今后就靠你了。“
  浩帝哈哈大笑，不无欣赏地说：“怎么如今部族长老更迭可以这么随意了吗？”
  镐锋伏地，口里只道不敢不敢。
  两个管事颇为震惊，当着浩帝的面却也不敢说话，镐锋长老是浩帝点名提拔，从一个勇士直接翻身成了部族长老，地位仅在大川之下。如今大川长老又要让位，这二人心虽不满却也无可奈何，镐锋为人绝不是好相与的，往后日子可就难过许多了。
  “老人实在不能为浩帝解决麻烦，镐锋长老有能力，老人自然要让位的。浩帝莫怪，镐锋长老年轻，有心有力，有胆有谋，能为浩帝治理好南桑的。南桑族人也会高兴，有位能干的长老接管一切。”大川长老整整衣服向浩帝行礼。
  “洛河，扶两位长老坐。两位管事……阔目，大丛，你们也说说怎么看？”
  阔目长老心直口快，却也不是傻子，这种时候不肯说出真正的想法，当然也不能不说话，正在纠结时，大丛管事先表态了。
  “大丛全听浩帝安排，无有不从。“
  阔目也赶紧伏地表态：“阔目也全听浩帝安排，无有不从。“
  “那么就依大川长老所言吧，我那阿父要还活着，只怕也得叫大川一声兄长，再这么操劳实在不当，镐锋有勇有谋可当大任，南桑就交给你了。玉牒嘛……也不要悄悄地送，五日后在部族中行族祭，我也做个见证，大川传玉牒给镐锋吧。
  这五日里让大家准备准备，尤其是镐锋，这事情真的是很多很多啊。本帝要扩张勇武两千人，这两千人可是其他各部的精壮，南桑可是一个人都不用出，每年只要有两千人的粮草和两季的衣物就可以了。
  南桑富庶，本帝很高兴，本帝要大大地……仰赖你啊！“
  浩帝松散地对镐锋一拱手，眼里精光，看得镐锋心里发怵。
  “是……浩帝……镐锋一定尽力，尽力。“
  不论前一天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夜里又如何地波云诡谲，太阳总是每天照常升起的，夜总是会过去。
  当然夜也会再来。
  傍晚时分，镐锋拉着七位管事在桑树林里聊聊，大丛管事配合着，简单说明了大川长老与镐锋长老权力更迭的事，镐锋也说明了浩帝的需求。
  “这两千人的粮草和每人两季的衣物，各位都清楚，以南桑现在的实力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你我不得不做，谁也不想像大川长老一样吧？”面对管事们，镐锋既不谦逊也不尊贵，他只要够权威。
  “长老，除非我们多几百个农奴，还得每个女人每年都要出一个勇士的两季衣服，这不是逼着全族人做奴吗？”
  “是啊，这太难了，北地地比南桑还多几百里，为什么北地不多分担点？”
  “对，应该叫北地出，南桑历来不参战的，族人又专务农桑，怎么地全让我们为难？”
  管事们也不愿将任务级级下放，怎么分呢，族人的情况谁还不了解，小有盈余而已，现在叫这两千人除了公粮地的耕种之外，再多供养一千人，不是要命吗？
  镐锋重重地咳嗽，打断了牢骚。
  “现在不是让你们选，而是你们必须做！听见了吗，是浩帝的指令，谁也不能反抗，必须做到！”
  阔目长老哼哼着，“全族人都当奴，不准有存粮，只管饿不死吧。浩帝的要求通通都得答应，把我也当奴使唤了吧，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帝叫我死，我就得自己不喘气血不流。“
  镐锋走到阔目面前，反手就是两个大嘴巴，阔目年纪略长，一时没站稳，便摔倒了，面上立刻浮出两个掌印来。
  “你……“
  “身为浩帝的部族管事，不思族中大事，只顾自己的，现在就可以放弃管事的荣耀，退回今年秋祭收到的供养，立刻就让你们无须烦忧！脱去大袍当农奴！“镐锋阴狠地瞪着阔目，又一一地看着几个管事。
  “回去盘点存粮，明日日落时在这里，每个管事要算出自己管中能出多少粮，每年低于一百五十人的，就不要再来了。
  我跟大川不一样，我会给你们更多的荣耀，更多的供养，但若做不成事的，我也绝不会留他，想要这份供养的人多了去的。“
  镐锋看着每个管事离开后才走。他走后，洛河从不远的桑树上跳下，哼着调儿回了大屋。
  “帝父，这镐锋长老好不凶狠，把一群管事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洛河已经被训练成最好的耳朵和眼睛，可惜浩帝并不在乎他的脑子。
  “镐锋怎么说的？“
  洛河一五一十地复述了镐锋所说。
  “大川今天在做什么？把亚辛叫来。“
  洛河带进了帝卫队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脸男孩，看身量不过十五六岁，他向浩帝躬身行礼。
  “大川长老今日都在棚屋中，不曾外出，上午镐锋长老进去过一次，呆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出来了。两顿饮食都是按正常分量由奴送去，午后，他要了一木筒果酒，我看着他睡着了才回来的。”
  “镐锋跟大川说了什么？”
  “二人交谈太过安静，亚辛没听见，是亚辛失职！”
  浩帝挥挥手，打发亚辛出去了。
  “洛河，看来我们可以早点回北地准备了。“
  “是，帝父。可是，儿子不懂，南桑不如山南人多，为什么要南桑供粮食衣物？“
  浩帝轻蔑一笑，“你见过向老鹰要食物的吗？从来都是温顺肥美的羊羔任人宰割，它们还能生出更多小羊来。你啊，要是有守南一半聪明就好了。”
  洛河呵呵笑着，打水伺候父亲休息了。
  镐锋长老上位，对南桑来说，意味着好日子过去了，全民皆得像奴一样付出全部的劳力。
  浩帝在部中祭典上大肆称赞镐锋长老，称他“身负圣命，智勇超凡“，在北地也为他留出了一份长老供养。
  镐锋长老自然也不负重望，当场宣布了南桑的使命：
  “圣灵设南桑部日久，若无浩帝带勇武而来，南桑就如孤寡稚子，无母教养。而今部中人人丰盈，衣食具足，皆乃浩帝圣德所致。
  浩帝身负圣灵之命，将携勇武南北扩张，拯救异族众民于盲痴。我南桑自当与浩帝同心共愿，为浩帝远征而不懈！即日起，南桑人人背负圣命，以粮草、衣物供养勇武，我等节衣缩食也必为浩帝解忧排难！不计付出，不问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