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长御内外(1)
作者:
笑三千07 更新:2021-10-11 11:40 字数:4200
高芽子族长终于走完了他辛苦的一生,在这个繁花遍地的时节里吐尽了最后一口气。这个老人度过了五十五个年头,送走了幼年的伙伴,也送走了自己的,见过年轻的勇士,也见过残酷的死亡。
一切都结束了,死亡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老族长的葬礼在山南举行,依旧礼,新族长要亲自送老族长进圣山,在一个无人惊扰之处让老族长回归圣山,与圣灵同在。老族长的安眠之地只有新任族长知道,尽量减少其他族人的打扰。至于遗体会如何被啃噬、风化、腐烂,这就顺由圣山的生灵决定了。
祈福仪式之后,年轻力壮的浩长整理衣冠,背起老人,在祭歌和青烟中走入圣山。
第二天,浩长独自从山里回来,在祭台边坐下。
祭台边已经坐满了各部的长老,端正跪坐的雅铛祭司为浩长端上一碗水。浩长一口喝干,一屁股坐在了祭台上。
“老族长的祭礼既已完成,祈愿圣山之光护佑我族,祈愿老族长护佑我族。”雅铛祭司话锋一转,说到了重点,“借着族长的祭礼,各部长老都到齐了,这样严肃的场合应当谈谈族里的大事。一向以来,各部的公粮都是由管事督办,长老监管的,既然各位长老有想法,就请说吧。”
族中的公粮的粮仓钥匙在祭司手上,年年屯粮一是为了贴补孕妇和产妇,二是为了贴补勇士,三是为了在田粮不济的时节接济族人。苍面族越来越大,山南、山北、南桑、栖龙和新拓荒的大亩五大部,环绕圣山排布,族人们欢欢喜喜地、打打闹闹地生养着,生活着。
然而田亩不同、人力不同,公粮多寡、交纳次数却都一样,有些部着实有些吃不消了。向来霸道的栖龙部竟然开始抢略北地的粮食以充公粮,近个把月来闹得正凶。
北地的若桑长老以掌击地,面向浩长坐直身体而言:
“我北地自建部以来,短短五六年间就开垦良田果园百里,族人不论男女、不论职责皆负有开垦田亩之责,倾数百人之力成就部族的兴旺。每年两次纳公粮,我北地族人按时按量,不曾短缺过。前三四年栖龙部自顾不暇,粮食短缺,皆是北地子民接济帮扶,这一点浩长你是清楚的,坎布长老、胜龙长老你们也心中有数。
我北地族人向来是仗义扶持,待族人如兄如弟,栖龙部若是粮食短缺尽管来借!但是胜龙长老竟然纵容族人漏夜在北地劫掠粮仓,还打伤族人,这一点浩长不可不为我北地族民做点事,否则我北地着实难平众怒!“
坎布面露尴尬,胜龙却面无难色,场上众人除了浩之外皆看着这二人。
坎布站起身,向浩、若桑各行了个礼。“栖龙部人向来不善于农桑,但是围猎驭兽却是一把好手,栖龙部人也为北地做出了不少贡献。这次的事确实是栖龙族的十几勇士太过莽撞,浩长、若桑长老,不妨算一算少了多少粮食,只当我们向北地借的粮吧!“
“借粮自有借粮的礼数,这么一通抢就当无事了吗?打伤的人又怎么说?“
胜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谁说是借的?借什么借,这是北地欠我们的!“
若桑长老、衍孙长老等人听言即刻就想发难,雅铛祭司拦住了他们,示意大家给胜龙说话的机会。
“四年前,北地地鼠成患,损毁穗禾,我栖龙部人驱狼驱狐为你们灭患,两年前山南山北遭野角牛冲击,又是我栖龙部人首当其冲,御兽在前,保住了全族的田亩、棚屋,今年我栖龙人又将疆土向北拓展百里,大破猛犸象群。
为了全族人的太平日子,栖龙部人死伤多少!田亩又荒废了多少!叫我们再纳粮?!想想你们在安居乐业的时候,我们栖龙的勇士们在忍受什么吧!“
胜龙意犹未尽,向浩发难:
“当年你们从北地来栖龙部的时候说得好听,带着礼物和美女,说结交我族,结果呢?我栖龙部人一年比一年少!你们地广粮多,我们呢,干着虽是都会被猛兽打伤的活,还要交粮食,别说什么已经给我们免了多少份额!
我也说得很明白了,你们今天必须给个说法,否则栖龙部将不再属于苍面族,我们不需要这样的部族。你们没来之前,我们是缺食物,但是不需要为别人拼命,更不需要为谁种粮食。栖龙勇士不需要臣服于谁。“
祭台上剑拔弩张,胜龙竟有要以一敌十的样子,众长老忌惮在祭台上动武,都没带武器,唯有胜龙掏出了随身的骨矛,紧握在手。
浩抹抹脸站起来走到胜龙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硬按着他坐下了。
“若桑,栖龙族人抢了多少粮食,伤了多少人?“
“浩长,他们抢了够全北地人吃二十天的粮食,足有三份。“
“胜龙,你也别生气,这三份粮食够栖龙部吃三个月吧?这次你们也不用愁公粮交不上了,就把这抢的粮食分给各位勇士。若桑,这点粮食咱们北地还出得起,看在胜龙的份上,就算了。“
浩说着,掏出腰上别着的石斧,朝胜龙的后脑勺砍下去。
只一下。
胜龙就向前扑倒了,一声也没出。暗红的血在祭台上流淌。
女人们惊呼起来,男人们也都呆住了,神圣的祭台只能染祭牲的血和族人的一点手心血,何尝在这里死过人,还是这样一声不响地。
“若桑,抢掠粮食的罪过胜龙长老一人承受,雅铛祭司好好为胜龙长老祈福,为了平息部族的怨气,为了栖龙族人能吃饱,不惜一死以求部族之利。坎布长老,栖龙部就靠你了,千万别让栖龙人日子难过,别让胜龙长老死得不甘愿。”浩一边说一边坐回原位。
“公粮问题事关全族的发展,不可草率而定,然各部着实又人口不一、土地不一、分工职责不同。在座各位长老为了此事已经争执了数月,说到底就是两个问题:人口不均和能力不一。像北地、南桑以田亩工作为主,自然粮食丰足,山南族人最多,土地又稍少,栖龙部人最少,最不善农务善武善猎。
不如这般,山南迁徙族人四百至北地,一百至南桑,北地又迁徙二百人至栖龙,原栖龙勇士和各部勇士编入勇士队,专司驭兽捕猎。勇士队只留青壮,年逾三十者、伤残者全部清退回去事农。
各部开垦工地,轮流照管以供养勇士。农、勇分治,各司其职,众位长老以为如何?“
浩仔细地擦拭着血迹斑斑的石斧,等着众长老回话。
若桑长老哪里还有话说,丢了的粮食自然没有打算追回,想要出的一口恶气也被浩的一板斧吓回去了,连连点头。
“想必各位长老也没什么意见,明天还在这里,让各部管事来,把迁徙族人、划分田地的事商量一下,此次事宜坎布、若桑、浑谷你们三人定一定吧,五日后我要听到最终的人地划分法子。”
浩撇下众长老去了彩凰的棚屋,他的第一个女人,自守南之后,彩凰没再生育其他孩子,浩念着少时情谊,偶尔来度一夜。
“老族长安顿好了?这个时候才从圣山回来?”彩凰依旧对浩温柔以待,看着其他女人为浩一个又一个地生下孩子,也没对浩流露过半分不满。“你看上去很累。”
“凰姐,我饿了。今天一早我就从圣山回来了,在祭台与各部长老议事到这会,我可是一天没吃东西了。”浩瘫坐在豹皮褥子上,这还是他在猎赛的时候打下的虎豹皮,彩凰搬过一次屋子,没忘了把它带来。
“你等等,准备了羹汤和黍米饭,给你端来。”
守南长到八岁,是个清秀的姑娘了,帮着彩凰端来饭食,亲热地抱住浩。
“阿父,今天的肉羹是我做的呢,是用雉鸡肉骨做的,可香了。”
“我的守南这么能干了,让我尝尝这肉羹好不好吃。”
彩凰看着父女俩亲亲热热地聊些闲话,心里又忍不住涌上一股酸意。她从来没问过,浩有多少女人多少个孩子,守南与她相依生活,心里通透得很,帮母亲问了想问的心里话。
“阿父,我是你第一个孩子吗?”
“当然。”
“阿父,那我有多少个弟弟妹妹呢?”
浩很轻松地说出那个让彩凰难过揪心的答案,“已经出生的有八个了,五个弟弟,三个妹妹,还没出生的就不知道了。”
“这么多!阿父,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多弟弟妹妹!去年你回来的时候才只有雅音妹妹和猛弟弟呢。”
“这是在山南部的弟弟妹妹,其他的孩子在北地和南桑呢。等守南再大一点,阿父带你去北地看其他的孩子。”
彩凰调整了呼吸,走进屋里和父女俩闲话起来,她不能失去这个男人,虽然她只拥有那么一小部分。
守南等了父亲整整一天,也兴奋了一天,不多久就累得睡着了。
“凰姐姐,你可愿意带着守南去北地?”
“北地?在山南呆了这么久,我也不曾去过北地,怎么突然这么问?”自从浩带着莲生去了北地,彩凰就再不想去那里,她不想看见浩身边围绕着别的女人。
“山南人多地狭,总挤在这里不是个事,北地广阔平坦,沃野千里,我已经下令迁四百人去北地了。以后我也会在北地长住,你可愿带着守南一起去?”
彩凰犹豫起来,良久回话:“不然你带着守南先去吧,我阿姆年长多病,我想留在山南侍奉她终老。守南也长大了,去北地也好。”
“也好。我从北地回来之前,已经命人在修葺屋子了,用平整的石头建的大房子。我先带着守南去住着。”
彩凰心想,那大石屋是不是还会住着其他女人?那我一定不去。
“你这次不在山南多呆些日子吗?“
“会多呆几天。“
彩凰给孩子驱赶着蚊蝇飞虫,一时无话。
浩就站起身来,”你早些睡吧,我去禾丫那睡。“
彩凰怔怔地看着浩的背影,身边是熟睡的女儿,绝望地叹了口气,既是如此又何必回来看她呢,百般滋味在心头,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因老族长祭礼而到山南的各部长老和部分管事在祭台前聚集了,好一片吵嚷喧闹。
“怎么可能呢,从山南迁走几百人,总得和大家商量不是?我不信浩长让我说搬就搬,男人女人拔脚就走,孩子呢,孩子怎么办呐!”山南的风鹰管事算来算去,实在搅得头疼,闹起脾气来,他是相当有资历的管事,见他不给好脸子,几位管事都闹起来。
“三天五天叫我跟哪个族人说搬走?”
“养那么多勇士,让大家种公地还不能收成,谁种?”
“就是,勇士们打的肉能分给这么多族人吗?”
嗡嗡嗡……
坎布用他沉沉的石斧一顿地,大喝一声,管事的们顿时都楞住了。
“吵什么!长老们和祭司们都在,族中事务由你们来定夺了?忘了圣灵在上了?是不是要浩长亲自来给你们解释?要什么可以说,有什么难处可以提,但是这般吵嚷搞破坏……那就别怪我坎布的斧头不客气了。该办的能给的还能收起来留着下种吗?一个一个说!山南的事最多,先来说!”
山南年轻的珠珠长老和秋水长老又软语安慰了各管事的,算起了人头账,祭台下总算稍微有效率了点。
浩长没有出现各位长老们也习惯了,他总有各种事要忙,有各种事要想。
好比防护工程。
部族聚居地和田亩周边为防山林原野上的小兽闯入,都做了各种防护围栏,最常见的就是种一排荆棘草,用小树枝做起及腰高的围栏。这些围栏也就是对懵头懵脑的树鼠、雉鷄、羊羔有用,真要是碰上了毒蛇猛兽也没什么意义,精明一些的狐也可以破坏围栏闯进来。
浩在山南部族的南面走走停停,水患、迁徙的牛群、总是在奔跑的虎豹,这些常出现的灾祸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而今人力充足,该做点长远之事。
“总得有个长久的窝身地,不把窝建的又高又舒服,哪有什么享受可言。”浩心里一直响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