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禾苗长大结饱了穗子，穗子又打成了谷子，吃进人腹，滋养身心。
  甜，是土地长出的甜，是阳光雨露浇灌的甜，和合而生，辗转而消。
  “听说亚兰子又怀上了？”头顶衣物的女人们在部族中来去忙碌。
  “可不是，都显怀了。”
  “真是浩长的孩子？欸，我听说亚兰子之前可是有别的男人。”
  “嘘，你可小声点……我告诉你，这的的确确就是浩长的孩子，亚兰子之前那个男人被派去驻扎南桑了，浩长才肯跟亚兰子一起的。族里的姑娘们多的是想给浩长生孩子的，谁让咱们浩长是这天上地上头一份呢。”
  “要我说，浩长多生几个孩子是正理，都像他那么能干，咱们就能有更多土地了。”
  南桑已成为苍面族的一大分支，垂垂老矣的扶兰祭司知道浩是带着福气降生的孩子，却没想到浩也是带着将星来的能人，几十天就拿下南桑，部族疆域又向南跨过大河拓展了千百里。
  浩在部族中设立了长老会、连管会分管族中事务，设立勇士队掌管捕猎、征战、驻守事务，自北而南共有四位祭司，雅铛祭司取代了扶兰成为族中的大祭司，管束着族中其他三位祭司。扶兰和高芽子被尊为族师，长居山南，地位尊崇得令族人敬而远之。
  浩则居无定所，近期他一直在北地，准备对栖龙族动手。
  栖龙族是个奇妙的部族，他们不事农务，依仗走兽而活，与猛兽同居。与其说他们是人，不如说他们是半兽人。
  食物是动物生肉、奶，饮水一半是血一半是水，其族人粗犷精悍，以兽血在身体作画，天生地就与兽关系紧密，尤其是蓄养的狼群和独角犀十分凶猛敏锐。
  宽大的棚子下，只有浩和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勇士亲信统领，浩生平第一次犹豫不决，派出刺探消息的三队勇士仅有两人重伤而归。
  衍孙比浩年长几岁，勇武多思，他知道浩迫切要扩张的心情，还是劝他不要硬碰硬。“浩长，栖龙族只怕不可犯，虽只有百余人，但他们太奇怪，太不像人了，勇士们不怕死，也不能让他们去送死啊！”
  “照你这么说……因为对方厉害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他们杀上门来？”浩的脸色十分阴沉。
  “衍孙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想暂时按兵不动，何不考虑蓄养猛兽以攻之呢。”火贲见浩的脸色难看，似乎要爆发。
  “哦……依你之见，让人抓几十只狼崽子，勇士们把狼群养熟养大了再打？”
  火贲愣了愣，低头不语。
  “真正的勇士从来不在乎对手太过强大危险！我们已经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躲无可躲明白吗？！栖龙族斩我二十多勇士，你们就坐在这里缩着，且不说他们打过来的时候你们都没有招架之力，光是白白送死的那二十三勇士，我都没脸见他们的母亲、女人和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火贲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看见了，与其说栖龙族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不如说他们是猛兽更贴切些！想要相安无事是不可能的，躲在这里他们不会找上门来吗？别忘了他们养着一批精壮的狼！”
  “浩长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浩长你说一句话，我们就冲锋陷阵，用刀子、斧子、用身体拼！”半晌，火贲激烈地回应浩。
  有一两人举起手臂试图呼应火贲，但更多的亲信将领选择了沉默。
  浩轻蔑地一笑。
  “火贲，我说要硬碰硬了吗？勇士们十里挑一，每一位都是贵重的，这么去送死是要消耗我们自己吗？”
  浩在将领中转了一圈，看了又看，“你们都先回去吧，让我想想，不能不干，但不能硬拼。”
  满腹狐疑地，众人散出。
  “衍孙、坎布，你们陪我去走走。”
  北地宽广，近年来也养了些人畜无害的羔羊和温顺的水鹿，猎手因雨季不便狩猎的日子里，能够靠这些蓄养的小兽丰富食谱。而高大的水鹿养熟之后能够成为猎手的坐骑，代替人力驰骋。
  此刻浩带着二人骑上驯鹿，驱赶着鹿跑到原野上。
  草长得很高，风猎猎的刮过。远山背后有条大河，大河之滨就是栖龙族的藏身之处。浩率先从鹿背上跳下来，望着远山，心底里默默盘算。
  衍孙和坎布也跳下鹿背，走走看看。
  “这片草原的嫩草都被羔羊嚼过了啊，没想到多察的驯兽队都走到这里来了。”坎布翻看原野上的嫩草。
  衍孙走到浩身边，同样望着远山，等着浩说出心中所想。
  大约有一两刻钟吧，浩终于开口了。
  “坎布，多察的驯兽队养了多少羊？“
  “羊？大概有一百四十只大羊吧，小羊三十来只。鹿养了四五十头，还有彘猪十来只，山兔二三十头。”
  “这里离圈羊的地有多远？”
  “十里地吧。”
  “十里地，我们三千族人才养了这么二三百头牲畜，就要走十里地来这吃草，不够啊，远远不够。”
  衍孙见浩没有继续说下去，便问：“什么不够？”
  “每个族人还分不到一只羊腿，这么点羊就已经走十里地这么远来放牧。这若是碰上豹子、狼，四五个驯兽勇士也顾不过来。”
  “浩长，栖龙族之地确有争夺的必要，这几年间族里生育众多，族人们交纳的公粮也少了，勇士们又耕种得少，狩猎的多，猎来的食物多寡不均，再过一两年，公粮库也不见得能养得起勇士们了。”衍孙对族中事务了然于心，也多少明白浩的忧虑。
  “衍孙，坎布，你们也觉得栖龙族难以攻克吧？”浩的语气很玩味，却并不给他们回答的时间，继续说着，“我也这么觉得。”
  “浩长，你怎么想的，跟我们说说吧，叫我和衍孙单独跟你出来，必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也必是有想法了。”
  “栖龙族很厉害，非常厉害。探查勇士是什么人，最善于隐蔽、最敏捷的人，就直接被杀了，何况其余。我根本不想直接去杀掉他们，就像我不会直接去灭了狼群、虎群一样，它们不逼上来，我只会赶走它们，要么就躲着走。若是它们堵住了去路，那就用它们打开去路。安定部族，靠的不仅是武力，还要靠点手段。“
  三天后，浩长在族中私密地找了十多个年轻已育、孩子夭亡的女人，要请她们做一件大事：
  “一直以来，男人用自己的身体拿着斧头、砍刀在狩猎、抵抗猛兽，用勇武征服外族，用工具教化外族，让更多人享受我苍面族的优越条件。女人是圣灵最眷顾的人群，也是圣灵赐予男人最宝贵的精灵，女人们生儿育女，心灵手巧，抚慰人心。你们是男人们冲锋陷阵的底气，是男人与猛兽搏斗的勇气，是男人翻山越岭的目的地。
  今天我们想要找的女人，是充满勇气和温柔的女子，说起来有些残忍。北地以北的栖龙族，那里的男人非常彪悍，也非常缺乏女人的关爱。我们最终决定和谈，与他们结为兄弟之盟，所以浩请求各位，能不能为了部族的安宁和壮大，为族人换得一个可靠的兄弟部族，去成为栖龙族尊贵的族长和首领的女人？你们将成为苍面族的骄傲，将是享受圣灵第一道光的女人们！“
  浩长与坎布等人纷纷对着这些女人纳头行礼。
  这些女人是夭亡了孩子的年轻女人，也许是生下死胎又也许是流产，这是不受其他女人尊重的轻佻妇人，保不住孩子是一件丢人的事。
  女人们听着浩长的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新言站了出来，她早在一日前已被浩说服，愿意为了这个仰慕已久的男人征服他所头疼的对手。
  “如果我们去了栖龙族，遇到危险怎么办？我们还能回来吗？虽然我们是不祥的女人，但是我也想好好活着，受尊重地活着。“
  “你们放心，每一个去往栖龙族的女人都将祈求圣灵赐福，你们将作为我的姊妹，圣灵的女儿以最贵重的身份去往栖龙族，为他们带去圣灵之光。”
  女人们有点心动了，贵重的身份，圣灵的眷顾，任哪个女人也不能不动心。
  “可是……栖龙族那些……那些……半兽人，会好好对待我们吗？谁能保证？”一向低调温顺的美禾眼里露出期待。
  “我能保证。”坎布从浩的身后走到女人们面前，“我能保证你们将享受最好的礼遇，我会带着十五勇士与你们同去，长住栖龙族，确保你们住最好的房子，与最强壮的男人生儿育女。只要你们想回来，我必护送你们回来。”
  “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再过七日祭司会主持祭典，你们可以好好考虑，想好了随时来找我，你们都知道我住在哪里。直到祭典的前一刻，我都欢迎你们。”浩向女人们深深行了大礼，起身后朝坎布点点头，并不再做解释。
  坎布带人依次送走每个女人，又回到浩身边。
  “浩长，都已经安排了，除了新言每个女人都有专人密切关注。”
  “辛苦你了坎布，栖龙族若是用好了，我族便得一大助力。你可以与我同分族长荣耀，只不过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浩说得十分诚恳。
  “浩长，我跟随你也长久了，要安族平天下，若无手段怎成，若说这得人心辛苦，是辛苦，但能少些杀戮，免这么多兄弟族勇死伤实在是值得！”
  “是啊，没有见过流血死亡，在族中安逸了一生的人，哪里会懂这份苦心。早些回去休息吧。”
  浩目送坎布走远，独自看了看天，转身朝新言的棚屋走去。
  不去多说这些被选中的女人们内心的纠结慌乱，只短短一天消息就传遍了北地，田间地头、棚房屋舍，所有人都在静悄悄地讨论这件事。
  有人说，浩长这是在给这些倒了霉运的女人转运，请圣灵赐福后送他们到全新的地界，很快就能再怀上孩子，而且是跟栖龙族族长、长老怀的孩子，自然不会过苦日子。
  又有人说，这是浩长对这些女人的惩罚，她们若是去了栖龙族，谁知道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会怎么折腾她们。
  还有的人说，她们会被训练成高超的勇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震慑住栖龙族的人，栖龙族自然归顺。
  北地的喝南祭司听闻消息，赶来与浩长验证。他是在圣山南长大的老实汉子，也是扶兰祭司带大的学徒，笃信自己的双眼、双耳。
  浩长在兵器场上掂掂石片刀、试试竹弓，慢悠悠地听完喝南祭司长长的一篇话。
  “喝南祭司多虑了，这件事之所以没公开，是不想让女人们有太大的压力，实际上栖龙族太过穷困，除了终日陪伴的兽宠能帮着捕点雉鸡、水鹿，摘点野果、捞点小鱼，根本就没什么农耕的本事，饥一顿饱一顿。女人们只是随勇士们一同过去帮栖龙族开垦、织麻布缝衣裳，只是常在栖龙族，不得不考虑让这些女人与栖龙族的男人生育，而栖龙族的女人也会为我们的勇士生儿育女。这是圣灵的恩惠，没那么复杂。“
  依喝南祭司的理解，这再好不过了，人族之间互通和睦，繁衍生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只是……浩长啊，我听有些族人说栖龙族如狼似虎，与猛兽无异，已经死了那么多勇士。你们这一去，勇士也好，女人也好，不是与虎谋皮吗？“
  浩长哈哈大笑，周围的勇士们也笑了起来。
  “喝南祭司，那栖龙族人也不过与我们一样，厉害的是狼群，我们送与他种子，教会他田亩本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喝南祭司讪讪地聊了一会，就离开了。虽然还是有点怀疑，但是那些勇士们毫不在意，完全不怕栖龙族的厉害，他也就说服着自己相信了，毕竟浩长说了，我们送与他种子，教会他田亩本事，有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