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朝易志(3)
作者:
笑三千07 更新:2021-10-11 11:40 字数:4135
彩凰在旁人的扶持下走到人群中,日头烈得厉害,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晃得她眼晕。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个日夜惦念的人忽然间出现,又喜又惊,终于支撑不住晕在了浩的怀里。
彩凰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棚屋里,睁开眼看到的是棚屋板壁上挂着的豹皮。她有点忘了发生了什么。
“凰儿,你醒来了?”绵青长老在榻边守着,彩凰已经昏睡了一日。在她昏睡的时间里,浩成为了族中独一无二的勇士。
就在一天前,浩独自背着三张豹皮和三个半只豹头、拖着一条深棕色带绿花的蛇蜕从后山林中走到祭台,他身上的伤口在隐隐地渗血,寒冬烈日里,面唇发白。
可掩盖不了神情里的骄傲。
他把彩凰交给旁人,走到祭台中央,掼下猎物,向族长拱手。“浩未能在午时赶回,还请族长及长老不计较。我捕杀了虎豹一大两小,青花蟒一条,狐兔鸟兽均无。”
族长点点头,摆手示意他下去。
浩走下祭台,家人迎上前,又是递水,又是查看伤势,好一番惦念。
单论猎物的数量,浩绝不是最多的,但是他的猎物最凶猛,单人能够打下一窝虎豹、一条巨蟒,且不论是不是运气,实力是不可忽视的。日头逐渐西斜,长老们也放弃了对余下五十二位猎手的等待,经过一番讨论,族长发话了。
“猎赛,是对我部族勇士的选拔。我部族于此数十代人,生息繁衍日渐壮大,必须要走出去。我族地向南向东非河即海,我们能走的无非就是背靠的圣山。勇士肩负着我族从古以来最大的使命,那就是带领族人跨过圣山,去往山后的原野。
这样的勇士,必须是最强者、最有力者、最善猎者。本次猎赛突可鹫猎得一十七头猎物,为猎物最多者,是本次猎赛胜者。“人群里传出一阵欢呼,浩冲向祭台,面色不忿。
族长挥动木杖,示意众人安静。“但是,长老们经过商议,本次猎赛的勇士归属于苗和高耳的子嗣,浩!”
浩在祭台前站稳了,双手抱臂,严肃的神情里带着骄傲,他看着族长,以欣赏和钦佩的眼神,跨越地位和年龄,惺惺相惜。
族人中有些震惊、有些激动,更多的是面面相觑。突可鹫等人傻了眼,高声问族长:“高芽子族长,我突可鹫既然是猎赛里捕猎最多的人,是胜者,凭什么不是勇士?”
族长朗声回答了突可鹫,也向所有族人给出答案。
“浩一人斩下四头凶兽,我族中可还有其他这样的勇士?”
忽然寂寂。
“这圣山之中,鹰雀灵鸟,我们不怕,狐兔雉鷄,我们不怕,花鹿彘猪,我们不怕。我们怕的是豪狼虎豹,怕的是毒蛇巨蜥。浩没有斩杀普通的猎物,而是带回了这样的凶兽,一人力敌,除他外,我和众长老看不出还有谁可堪大任!请大祭司为勇士祈福,我我族祈福!”
浩在众人灼灼目光中走上祭台,单膝跪在族长身前。扶兰祭司从长老们身后走出,取香兰草为浩拂身,颂赞歌。
幽幽山野,有子名浩
其勇如斯,睥睨虎豹
幽幽山野,有子名浩
其勇如斯,跨山越坳
幽幽山野,有子名号
其勇如斯,携领我族……
短促高亢的颂歌结束,两位长老带着猎队进山搜救,这项工作预计会维持两三日,那些再也找不回的猎人,只能再也不见。
祭司会在七日后为这些失去性命或只是失踪的猎人安魂祈福,他们以身体献祭了山神,愿山神垂怜,令其重生为树、为石,与山神同体共生,不死不灭。
浩带着战利品回到与兄弟们同住的棚屋,疗伤上药,与父亲胞弟共同分享这份荣耀。浩将会统领全族的猎人,统管族中狩猎、远征的所有事宜,连长老们都可按需指挥,这样的荣光,是族中不曾有过的。
彩凰醒来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完丈夫的荣耀,又哭又笑。黄昏时分,彩凰终于盼到了丈夫。
“我真高兴,浩,真为你高兴。”与浩独处,彩凰忍不住流下眼泪。
浩笑眯眯地指着墙上的豹皮说:“这是小豹的皮,绒毛特别软,这两张豹皮可以给孩子铺一张小床了。”
他又在彩凰对面坐下,微笑着说起将要铺陈的宏图大业。他要带猎手到数百里之外开辟一片土地,把圣山养熟,成为部族的腹地。他的脸上意气风发,彩凰笑着,觉得这个男子有些陌生。荣耀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进取、倨傲,又遥远。
这才是真正的浩,他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告诉她,族中一直传说北边和河南岸都有人族部落,他想要连贯南北,一统人族。浩一直有强烈的预感,他便是为统治而生的,他要做主宰,比族长更高妙的人物。
这场猎赛激活了他心里的渴望,不可阻挡的渴望,原来幸福的生活突然变得淡而无味,富足的收获、兄友弟恭双亲在旁、温柔娇宠的女人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在他内心里,这些原来组成了世界的东西,变成了微小普通的日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那个他在猎赛被褪去了,如蟒蛇蜕皮一样,新生的浩看着自己强壮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奔向新的自己。
新的,充满权力的自己。
彩凰的肚子一天天在胀大,浩越来越忙,越来越没空照顾她,关心她。绵青长老心系自己即将出世的孙子,索性将女儿接回自己的大屋居住。
彩凰在母亲屋中,幸福地准备着婴孩出生的用具,缩短了下地劳作的时间,将工作交给自己的弟弟。偶尔,也听着来往族人说起浩的事情,她成了旁观者,浩的一举一动为族人关注,她不再是他的第一拥趸。
“凰女,发什么呆呢?这麻纱都纺岔了。“
彩凰痴痴地望着纺机,心早已飘出去,听见母亲的问话,绞断乱了纹路的麻纱,尴尬地笑笑。
“你是惦记孩子的阿父吧?“绵青长老摸摸她的肚子,孩子也许睡得很熟,没有动弹。
“上次见到他,还是八天前,从前他是日日陪着我的,每天都要跟孩子说说话,为我弄新鲜的鹿肉、鱼虾。“彩凰低头看着鼓胀的腹部,微微叹气。
“孩子的阿父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子了,他如今是勇士,日日忙着改造猎具,操练猎手,探查圣山。他八日前进山时还特地来看过你,送来新鲜的羊肉和奶,也是很惦念你了。女子有孕的时候,心情不稳,想人陪着是常有的事,你的男人不是普通人,你也不会是寻常女子,心里得敞亮点。“
“是,说的对,也许是孩子想念阿父了吧!”彩凰自我安慰着,尽量让自己忽略心中的不安。就在彩凰焦心的日子里,浩越来越如鱼得水,以他的勇健和敏锐赢得族人的敬重。
族人中逐渐开始流传一种称呼,浩长。浩统御族中族勇三百整,除农忙之时,均听候浩的调派,族人称浩做浩长,取自掌管统御之意。
在浩长的心里,在下一个雨季把圣山养熟是最重要的事,这样雨季里就能避免兽群骚扰族人,还能在山中取得雨季的时令山珍,为族人补给食物。
次重要的事是彩凰腹中的孩子,他殷切地希望那是个儿子,以后就可以跟着他成为勇士,统御族勇,为他踏平各个生地,成为他座下最勇猛得力的帮手。
“大家都喜欢先得个女儿,能干,照顾弟弟妹妹,还能继续为族人生育子嗣。”有那么一个夜晚,彩凰这么问着小丈夫,“若是女儿又如何呢?”
浩想了想,心里有点凉,又安慰着女人,“女儿也妙,女儿我也欢喜。”
那时浩心里想到了一个清秀颀长的身影,在火光掩映下为他疗伤捣药,烹烤食物;在月光下采集花草,为他唱歌。那是他心里第三重要的事,却也是最柔软最美妙的事。
“像喝了蜜一样。”浩用逐渐宽阔的怀抱回应莲生月光下的歌。
莲生靠在浩的怀里,心里很畅快。
“那时候我以为你死在圣山里了,后悔没有问你的名字,后悔没有要你和我一起回来,更后悔没有留下陪你。”
浩在族中的日子,莲生会静悄悄地和浩在月光下相会,瞒着家人和朋友,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私下和浩往来,连阿父都瞒着。她知道浩与彩凰已经一处住了,她更知道每个族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女人更有选择的权力,双方之间只要达成协议,一女多男或一男多女都无可厚非。
可是她愿意和浩秘密地恋爱,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我把刀给了你,就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待孩子出生,我会和彩凰说明白,我会光明正大地走进你的棚屋。”男人在热烈的爱中,愿意为了女人冲破一切障碍,包括照顾他十多年如妻如姊的爱人。
浩自然知道,不是绵青长老,他不会有机会获得最好的资源。
但他现在是浩长,是族人叫不出口的未来族长。
浩终于从圣山中归来,带回了振奋人心的消息,这三十多天里,族勇不仅带回了猎物,更打通了圣山之路,他们终于驱散山谷中的白蹄野牛,硬生生地打通了圣山的通道。
苍面族终于可以跨过圣山,去往更广阔的北部原野了!
浩来不及见家人,就与族长切切地谈着举族北上的计划,族长激动得来回踱步,积年夙愿很快就能实现了。
“明天我向众长老提议,下一个雨季之前就开拔一部分族勇和青壮,北上驻地。北上的青壮可以分得已有的族产,还能优先选地造屋,第一年只要缴纳一半的族粮。咱们苍面族终于不用挤在这块地方了。“
“族长,除了种粮和狩猎之外,我们也应该考虑圈养些猎物了,它们一代代地生,我们也就有源源不断的肉可以吃……”浩的话音未落,就有人闯了进来。
“浩长,彩凰生了!彩凰要生了!“
浩回来还没见过彩凰,忽而听到这个消息,腾地就冲出去了。
希望是个儿子!是个健壮的男孩!
彩凰在屋里凄厉地叫着,女人们在她的棚屋里进出忙碌着,烧水、备药、大声地鼓励着产妇。浩没有进屋添乱,只是在屋外守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彩凰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夜就要过去。浩直直守了一夜,也不见孩子出生。
苗丫安慰着浩,“当年我生你的时候也是从傍晚生到这个时候,女人生孩子没有那么快的,她还是入夜了才发作,再等等。“
浩板着脸,说不出话。此时他担心的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心提到了嗓子眼,似乎张嘴就会跳出来。
等了又等,孩子的啼哭虚弱却清晰地传了出来。
“是个清秀的女娃!“绵青长老喜滋滋地向浩报喜,”真好,是个妹儿,来来来,都进屋来看看。“
巨大的失望笼罩了浩,他勉强挤出了笑,被拉扯进屋。迎面而来的就是个粉红的,微微皱着的小脸。
“你看,长得多像你。“苗丫接过孩子递到浩的眼前,”跟你小时候一摸一样。“
浩有点吃惊,这样皱巴巴的婴儿,半眯着眼睛,泡肿的额头,鼻子一翕一张地努力呼吸,这长得像自己?这是他的……女儿?
他没有伸手接孩子,虚弱的彩凰在叫他。
“你辛苦了,好好躺下歇息。女儿长得很乖巧的样儿,一定会跟你很贴心的。“浩微笑着给彩凰掖紧兽皮毯。
“你高兴吗?“
“当然,我们共同有了一个孩子,我很高兴。“
“可惜不是你想要的儿子,将来没法和你出征远猎。”
“不要紧,我们的女儿可以跟去圣山以北,住在更好的家里,陪着你。”
彩凰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眼前这个男人怕是留不住了,女儿陪着自己,那他呢?她挣扎了一夜,真的累了,又晕厥过去。
十日后,全族大会,族中开始征兆青壮随族勇北上定居,再过两个月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