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子生 我族幸(1)
作者:
笑三千07 更新:2021-10-11 11:39 字数:4136
大旃檀十六岁了。族里的耕事现如今全靠他明时令挑植物,水生阿姆越来越吃力,身体也越来越差,常常劝他早点挑个姑娘,多生点孩子。
鹏灾后,他们这百人向河上游行走,接连换了两个地方,都住不过三个月,越往北越是山地坡地,他们遇见了另一支部族,苍面族。
苍面族的人自能走路起就用靛青草在面上刺下一处青点,也许是一片树叶的样式,也许是几个毫无意义的点,这是他们互相记认的信号,也是山川神灵给与他们的庇护。苍面族的人信奉山神也信奉天神,在草原山林中奔跑逐猎也在山谷里栽种农耕,对外来的人族很开放。
大旃檀的族人就在苍面族安下家来,在面上点了靛青,不过两三年已经融合得很好。
没有人再提起大旃檀的异能,过去的一切像从未发生过一样,生儿育女,忙个不迭。
“苗丫生了个胖小子,脖子上有处红胎记,像花一样,好看得很。”
“这么快就生啦?足日子了吗?”
“日子虽然不足,孩子长得很好咧,声音响亮,吃奶的时候咂咂响,苗丫真是会生!“
低矮的棚屋下搓绳织布的女人们在闲聊。棚屋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高耳远远地向棚屋走来,他的脸上刺上了莎草叶样式的靛青,为了纪念曾经的部族。
“几位阿姆,可有见过扶兰大祭司?”
“高耳啊,我们正在聊苗丫给你生的小子呐。祭司走了有一会,你找她?”
高耳喜气洋洋:“是,想请扶兰祭司给孩子起个响亮名字”。
“恭喜恭喜呀,过两天我们都给苗丫送麻衣和干麻叶。”麻是代表吉祥的植物,而有细腻绒毛的干麻叶用麻布包裹起来就是最好的尿褯子。
高耳忙不迭道谢披上蓑衣走出棚屋,他昨天得了第一个孩子,苗丫是苍面族长老的女儿,年方十四,颀长苗条,娇俏温柔,高耳以外来族人的身份追了苗丫许久,才被允许进苗丫的屋子。
高耳如今在苍面族中也是打猎的一把好手,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他在族人的棚屋间行走,雨绵延地下着,土地泥泞,正是耕地下种的时节,大部分劳动力都在田地里忙活,穿过棚屋就是稻米地了。
扶兰长老正披着蓑衣站在田埂上与大旃檀交谈。苍面族的田地由山林向外延展,依次是稻米田、菜地、黍米地、矮果林,每个从事农耕的劳动力会分得一块地,从事田猎的劳动力会分得小半块地。族人们按收成季节向族里交纳部分收成,用来供养孕妇、幼儿、储备,剩余的收成可以自己留用。若是有余力的青壮年,大可以向东方继续开垦田地,依样向族里交收成就是了。
大旃檀领了三块地与兄弟占塔同种,占塔在旱季的多数时候还是跟着田猎队出入山林打猎,田里的事他只管顺着大旃檀的意思做,近两年的收成很好,够他养刚会走路的儿子。
“扶兰祭司,“高耳低头伸手向祭司行礼,扶兰祭司是族中年长有威望的祭司,这些外来的族人见到她时都须行礼,”苗昨天刚生下了一个儿子,我是孩子的父亲,恳请祭司为孩子祈求山神和圣灵的祝福,并为他赐个名字。“
“好,很好。托神灵护佑,这两年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生,你可备好了蒲草、艾草?“
“是,已经备下了。“
扶兰祭司看看天色,“我午时便去,你让苗准备好。大旃檀,你也来,带上些干荷叶和姜黄草”。
大旃檀垂首答应,高耳有些尴尬,自从鹏灾后,他们互相间没了来往,在苍面族安家后几乎不再碰面。
“我还要去黍米田里看看,你们先去准备吧!”扶兰祭司说罢就走了,留下大旃檀和高耳面面相觑。
大旃檀正了正头上的笠帽,看着高耳的肩膀,“我代占塔也向你道喜”。
高耳本待转身走,听此一言,也就简单回了句话,“我代苗谢谢你们”。
大旃檀看着高耳的背影,继续侍弄稻苗。眼下生活富足,谁也不再提起那年的灭顶之灾,但是谁也没忘记,那些失去亲人、失去家园、失去荣耀的痛成了心底里的伤疤,又苦又重。
苗丫的棚屋里,刚出生的男孩儿喝足了奶,心满意足地睡着了。苗丫的母亲近来也住在她的棚屋,照顾小女儿和刚出世的孩子。族中的女子到一定年纪就要独立住一个小棚屋了,便于怀孕生子,这是苗丫的头胎,非得慎重不可。
“苗丫,我是种稻米的大旃檀,扶兰祭司午时要来给孩子祈福起名,祭司让我送干荷叶和姜黄草来。”棚屋的窄门用蒲草席挡着,大旃檀侧身在旁边高声招呼。
苗丫的母亲掀起门帘走出,满面春风,对大旃檀做出噤声的手势。“孩子刚睡着,小点声。扶兰祭司还没来,你把东西给我吧。多谢你,来看看孩子吧。“长辈们总是希望有更多人为孩子祝福。
“不会惊扰孩子和苗丫吗?“
“没事没事,祭司祈福的时候人越多越福气呢!“苗丫的母亲让进了大旃檀,他道声扰脱下草鞋赤脚进了棚屋。
香甜的婴儿,香甜的梦。苗丫抱着孩子,露出他的脸蛋给大旃檀看,红润之余还有点湿皱。棚屋里还有其他两三个女人,等着扶兰祭司来为孩子祝福。
不多时,高耳迎着祭司到了。
扶兰祭司进屋和各位寒暄一场,点上了艾草把,用干荷叶、姜黄草泡的温水在婴孩的额头、脖颈、四肢擦拭了一遍,唱起了赞歌。
族子兮青青,寿也无涯。
族子兮茁茁,材也无灾。
族子兮明明,慧也无碍。
歌毕,艾草把也烧得旺盛,烟气在空中蔓延。扶兰祭司仔细观察着这艾草把,屋里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影响了艾烟的走向。
艾草生烟快,烟气重,是奇特的药草,苍面族得山神护佑,用艾草给每个婴孩祈福,扶兰祭司在祈福之余也为婴孩预测未来得命运。
屋里草帘禁闭,没有风,艾草烟冲着苗丫怀里的婴孩飘去,不论扶兰祭司变换多少次位置,怎么走动,烟始终向着婴孩。
扶兰祭司很高兴,为孩子唱起了一首赞歌。
山巅兮渺渺,云兮杳杳,日阳兮耀耀,华兮娇娇,江海兮浩浩,珠兮淼淼……
“这个孩子将来定壮健勇武!山神指引,命此子名浩。“
苗丫怀中的婴孩忽然笑了。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扶兰祭司爱怜地看着苗丫和孩子,“这脖颈后的胎记倒真像半开的莲花,粉嫩得很。”
“谢山神庇护,谢扶兰祭司赐名。”苗丫低头看着孩子,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孩子,低声呢喃。
浩,我的儿子。
众人欢喜赞颂,不多时就散了,留下产妇一家人尽享天伦。
大旃檀随扶兰长老又向田地里去。耕地下种时节,这是长老和祭司最关心的事,大旃檀的农桑才能颇受肯定,扶兰祭司也不当大旃檀是外族人,常与他聊农事规划。
“这堆肥的活计还需众人一起,还需提防雨水冲刷,挖土坑来做是最好的。”
扶兰祭司拍拍身上沾着的草芽。“我与众长老说,就在棚屋、田边挖堆肥沟吧……很好的。族里的孩子越来越多,真好。大旃檀,你们一道来的男女多数都生养了,你可有中意的女子了?”
“生养是大事,有可心的女子当然好。“
“你好好看看,今年收成祭,相中的女子我帮你问问。“
“祭司费心了。“
“农桑和生养本就是祭司职责所在,很好的。“
送走了扶兰祭司,大旃檀在田里发了会楞。
自从到了苍面族,每天都在为糊口的事奔波,虽说苍面族不拒外人,环境也是得天独厚的好,但是经历了灭族,身边只有二哥,他哪有心思与女子交往求欢。
不过,生几个孩子总是好的,无条件地就会爱自己,血缘这件事真是最神奇的事,不论是人族还是飞禽走兽。不听那灵鸟唱吗,我的孩子就要出世,没有什么花比它更香甜,没有什么树比它更可爱。
哦,我的宝贝,我的孩子。
收成祭是扶兰祭司和七位长老共同主持的,族人们将雨季里收成的稻米、黍米、香口果、糯根、新鲜的蔬菜依次摞放在祭台,由祭司带领祭告山神、圣灵,感谢他们的庇护,也祈求旱季里能够收成丰足。族民祭告以后,长老们代表族人向圣灵祈祷,祈愿族丁兴旺,骁勇健壮,不受百兽、天火、洪涝侵扰。
收成祭足足耗时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适龄未生育的男女就会在火把掩映下双双结成对,交换信物。
这一年的祭礼,不知是不是扶兰祭司大力夸赞大旃檀的缘故,流连在他身边的姑娘格外多。
大旃檀很实在,他和在田亩里经常遇见的姑娘交换了信物,他送出了一把贴身骨刀,小巧锋利,刀柄上细细地缠绕着细麻绳,用藤草裹了鹿皮做成刀鞘。
其实什么样的女子都好,那些过去都只能大旃檀自己扛着。生活啊,总是推着人不由自主地走,不由人选,不容分辩。只求有个安稳的地方罢,只求能平安地活着。
大旃檀随这个叫鹿腰的女子进了她的棚屋。
浩三岁了,长得健壮黝黑,双目精光,伶俐又淘气。
“高耳,你儿子又踩坏了我一地的菜干!“族里的宗伯经常来找高耳理论,因为浩这样那样的恶作剧或大胃口。”他吃了我几颗糯薯,吃了的便罢了,纯当我送他了。但是!这菜干他吃不了的就全扯烂揉进土里,好好的菜干呐……太糟蹋啦!“
高耳提着两把新鲜的虎耳菜和一挂干烟肉连连赔笑,“马布大哥,真是抱歉,真的对不起,我这小儿太不像话,太管不住嘴,还糟蹋食物,我管教无方,叫他阿姆宠坏了。这孩子我已经捆起来打了一顿,实在不好意思带来给您赔罪,太淘气了。”说毕,放下手中的菜和肉,高耳又赶紧帮着收拾地上儿子的杰作,菜干和着土皱成一团,不知是沾了水还是尿,湿嗒嗒骚轰轰。
马布宗伯一腔怒气也无处发泄,只能耐着性子收拾。
高耳好不容易抚慰了马布的怒气,赶紧去了苗丫的棚屋。
苗丫又怀上了孩子,孕周不长,时时地头眩呕吐,每日只在族中织织麻布、编编蓑衣。而这个三岁的调皮儿子每日逐鸟追虫,上树下田,苗丫何来精力看顾,也只好由他四处奔窜了。
高耳掀开门帘,苗丫正靠在草席上,抚腹整衣,跪在房中央撅起小屁股,露着额上靛青色莲花刺青的可不就是四处折腾的浩嘛。
“你这小子,净四处捣乱,连宗伯家晒的菜干都敢糟践了,打了你再说!”高耳操起软枝条就开始抽儿子,可落在还在身上的枝条轻飘飘的,反而有点痒丝丝的,枝条抽打的声音还不如高耳说话的声音响呢。
“这孩子也是养不得了,日日都有族人来告状,不是糟蹋了吃食,就是弄坏了家什,要么就是打了别家的孩儿。照这么下去,就该拆屋子砸祭台了。反正我肚里又有了一个,这个不要也罢。你也别费力气打了,送出去罢,随便让豪狼或是猛犸象叼走。”高耳护短的样子苗丫从来看不惯,自家的儿子捣乱成性,她也真有些厌弃了。
撅着屁股的孩童听到这话嚎啕大哭起来,扭头便抱住了父亲的腿。“阿父救我……阿姆不要我了……我要被狼叼走了,以后不能照顾阿父、阿姆和弟弟,浩对不起阿父阿姆……”
“谁还要你照顾……跪好,谁许你站起来了?!”苗丫对这个儿子有深刻的担忧,眼下她自己又无力看顾,儿子又小,总不能跟着父亲十天半个月地出去打猎或是顶着日头在田亩劳作,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出去,在屋外头跪着,我不许你起来就不准起来,不然你就去找猛犸象做你阿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