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落，谢逸凡醒来时，齐大圣几人正围着一锅玉米粥，轮流用勺子舀着吃。
  一旁的风飘絮端着碗悠然呷上一口，数落道：“抢抢抢！瞧瞧你们都什么德行，遭瘟似的，也不怕下了毒……”
  勒图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憨笑道：“都怪小嫂子煮得太香了。”
  其实并非风飘絮煮得好吃，而是因为他们饿坏了。加上他们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吃相自然难看了些。
  “南瓜黄呢？”谢逸凡揉揉眼，发现少了一人。
  这家伙自己走了不成？
  风飘絮哼了一声：“那瘪犊子不敢吃妾身的东西，兴许是自己猎兔子去了。”
  齐大圣道：“冰天雪地的，哪有兔子哦。”勒图咂咂嘴，道：“这位南大侠也未免忒多心，依我看呀被毒死总比饿死强。”
  风飘絮道：“对，饿死活该。”
  “身上虽然没几个钱，但也还算结有善缘，饿倒是饿不死的。”话音刚落，南瓜黄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串肉铺。
  原来他下山去和帕沙一家道了个别，塞外人极为好客，帕沙母亲执意要送他些特产。南瓜黄不好拒绝，便拿了些肉铺，回来恰好听到风飘絮的咒骂。
  谢逸凡笑道：“你居然敢下山，不怕我逃跑吗？”
  “逃不掉的。”南瓜黄把肉铺分给众人，哈气搓手取暖，“这几日雪下得实在太大，火车都走不动，只能骑马离开。嗯，你们会骑马么？”
  风飘絮翻翻白眼，撇过头去：“少瞧不起人了，妾身可是风神的女儿！”
  巴龙道：“大漠儿女没有不会骑马的。”勒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本就是游牧民出身，骑马当然不在话下。
  齐大圣道：“我来域外好几年啦，骑术说不上精湛，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吧。”
  谢逸凡道：“我会开车，不会骑马。听你南大侠口气倒是会的，只好与你同乘一骑啦。”
  几人收拾好东西下山，徒步到临镇的牲口市场凑钱买了五匹马。巴龙和勒图在前开路，遥遥领先，一会便离了众人视线。齐大圣见天气恶劣，怕风飘絮有甚不适，不敢跑得太快，紧紧跟在她后面，想留个照应。南瓜黄这匹马载着两人，脚程自然不快，渐渐落到最后。
  两人一路无话，约莫走了五个小时。黄昏时分，一条冰河将雪原裁开，拦在马蹄前。
  “过了河就是雪丘了，天色已晚，应该在附近扎营才是。他们几个人呢？”南瓜黄勒缰停马，奇道，“一字慧剑门那俩人也算是老江湖了，怎么会想不明白这点？”
  “往西边去了。脚印很乱，大概有六七骑……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谢逸凡四顾张望一番，发现地上还未被大雪完全覆盖的马蹄印和血迹，当下分析道，“嗯……雪大概是一个半小时前下的，那么这伙人至少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怎么说？”
  南瓜黄道：“多半是出事了，追过去瞧瞧。”扬鞭疾驰，向西狂奔十余里路。谢逸凡眼尖，忽然指着远处一个黑点道：“看，那好像有个人。”南瓜黄道：“这冰天雪地的，躺着一动不动，怕不是凉透了。”赶到跟前，发现果真是具冻僵的尸体。
  死者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身上没有创口，周遭也无血迹，像是冻死一般。
  但事实绝不会是冻死这么简单。
  “肋骨断了三根，是死于内伤。”谢逸凡扯开尸体衣服，发现胸口深陷下去，后背还有两个掌印，“凶手内劲雄厚，掌力霸道，用的应该是‘金刚掌’‘开碑手’一类功夫。”
  南瓜黄道：“用掌力震断心脉，置人于死地，放眼域外也没几个人有这等功力。不排除白驼各派掌门的话，也就只有白驼山主、东阳观苍云子和我那亡兄郑丹能够做到。”
  谢逸凡笑道：“白驼山主何等身份，要杀人何须亲自动手。苍云子远在西垂巴湖，当然不会跑到这来……”
  南瓜黄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么凶手极有可能是个隐姓埋名的避世高手。如果是闯出过万儿的人物，绝瞒不过你我。”
  谢逸凡用手比了比尸体上的掌印：“不排除对方是个身具奇功，初出茅庐的少年。你看这掌印很小，比咱们的还小得多。”
  南瓜黄摇头道：“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金刚掌开碑手不是速成功夫，就算那人是武学奇才，十五六就精于此道，可他没有深厚的内劲配合使用，也无法发挥掌法威力。”
  谢逸凡道：“凶手若不是个少年，那只能是个女人了——你见多识广，知道江湖上有哪些武功高强的女子么？”
  南瓜黄想了想，随后摇头道：“练武的女人本来就少，专攻外家功夫的更是寥寥无几。硬要算的话，也就掌剑双绝的司法政卿朱仪倩一人。”
  谢逸凡豁然一醒，拍手叫道：“对啦，还有一个，我怎么就忘了她呢！”
  南瓜黄道：“谁？”
  谢逸凡道：“司法政二把手赵冰影！她的大悲手已得朱仪倩真传，有王道和霸道两重内劲，端的厉害非凡！我曾硬接她一掌，十多年修为都被废去——”
  南瓜黄道：“可她是朱仪倩的心腹……”
  谢逸凡道：“司法政千里追凶乃是常事，不足为奇。”
  南瓜黄道：“那么十有八九就是赵冰影了。但愿风飘絮齐大圣几人的失踪，跟她没关系才好。”
  谢逸凡笑道：“怎么？金刀铁掌都没把握对付她吗？”
  南瓜黄耸了耸肩：“司法政办案向来只求结果，不择手段，不在乎过程，不计较影响，谁敢从中阻拦，那就是犯了包庇罪。若是惹得这位赵大人不高兴啊，她随便扣下扳机就能把我给崩了，到时候金刚不坏都不顶用。”
  谢逸凡哈哈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她是不会轻易开枪的。”
  南瓜黄道：“哦？这又是为何？”
  谢逸凡一本正经解释道：“因为我曾和她动过手呀，她要是习惯性掏枪，我哪里还有命在？况且这家伙也不是死于枪下。可见赵大人不会轻易用枪的。”
  南瓜黄道：“唉，性命之事，岂能儿戏？玩笑话就说到这，咱们赶紧动身吧。希望前面等着的不要真是赵冰影才好。”
  谢逸凡上了马，笑道：“我也不希望遇到赵冰影。但如果真是她，终归无法躲过，不如趁机想想对策。”
  南瓜黄道：“防范于未然，是该打好最坏打算。可惜我的内劲只恢复了六成，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又……”
  谢逸凡淡淡道：“我不要紧，‘肝肠寸断’中午的时候已经发作过了，等下动起手来，料想能撑个几回合。”
  南瓜黄道：“好，到时候我牵制住赵冰影，你去救人。”
  谢逸凡道：“不！我们要一起战斗。”
  南瓜黄一愣。
  谢逸凡又道：“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还未可知，不能拟定这种战术。在实力受损的情况下分头行动必死无疑，联合起来制服赵冰影才有一线生机。”
  南瓜黄忽然叹道：“你分析合理，推敲到位，已得奈大师真传，若是历练个几年，齐鲁司法政分署长一职非你莫属。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为什么还要叛出司法政？”
  谢逸凡苦笑道：“我倒是有点庆幸没加入司法政呢。”
  南瓜黄道：“这我就不懂了。”
  谢逸凡黯然说道：“司法政的公道，是绝对的公道，不是我们追求的公道。比如你愤杀了一个恶霸，他们就要拿你偿命，无论那恶霸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也不管你受到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压迫。”
  南瓜黄道：“因为那是国家需要的公道，讲不得半点人情味。”想起自己的妹妹，又道：“唉，公道？这世上真的有公道吗？”
  谢逸凡道：“这世上只有死亡是绝对公平的，即使你坐拥千金，有最好的武士日夜守卫，也无法阻挡死神前进的脚步。”
  南瓜黄道：“但它有时候也会偏心。”
  谢逸凡道：“所以司法政自觉充当刻度尺。有谁想要逃避死亡，那他就会面临司法政。”
  南瓜黄道：“你呢？”
  谢逸凡想了想，道：“我？我是一把剑。可以伤人，也可以保护人，偶尔还会伤到自己。这把剑究竟是伤人还是保护人，取决于我，也取决于你们。你呢？南瓜黄，你在这个轮回扮演着什么角色？”
  南瓜黄笑道：“大千世界，南某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谢逸凡道：“不，没有谁是小人物。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复存在。”
  南瓜黄道：“说得好！但南某还是个小人物，是浮萍游子。谢逸凡，我们不一样！”扬起马鞭，朗声说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谢逸凡不懂诗词，亦听出其中豪迈洒脱，赞道：“好一个山水郎！”
  “我虽不会诗万首，饮不得酒千觞，但也不屑着眼看那侯王！”南瓜黄哈哈笑道，“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豪笑声中，马蹄踏破冰川，两人一马远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