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重新叙述一遍，让小欧再一次体味伤痛的滋味，让她的世界再崩塌一次，生活多么讽刺，兜兜转转，开了这么大的玩笑！黄川轻轻地一放手，自己跌进的可是万丈深渊！万丈深渊啊！有谁知道她的痛！
  “为什么他要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来解决？他可以不搭理我，可以轰我走，为什么偏要用那种方式？”
  “他是怕自己没有勇气，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再去找你，只有那样决绝的方式，一下子赶走你，让你彻底恨他，你俩才能彻底断掉！他还能远远地看着你。”表哥站在黄川的角度分析。
  “可是他不也好好地活了十几年？”小欧怨怨地口气。
  “那时候医疗水平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对很多病也没有那么深的认识，现在来说只能算慢病的病在那时看来就是不治之症！我想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在他死后，你孤苦无依！哎—！我这个战友，他竟什么都没跟我说过！”表哥感叹了一声。他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问小欧：“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他是我们公司的客户！跟你职位差不多，也是个领导吧！我跟他没交流过。”小欧简单介绍了一下。
  此时她的脑子里飘过一个男孩稚嫩的童音：“爸爸”！这是她亲耳听到的声音！当初他那样决绝地放弃了自己，还不是又跟别人结了婚！她抬起泪眼看着表哥：“哥，我心好痛啊！”
  杨子建伸出双臂，把小欧拥在怀里。
  小欧迷茫了，她该不该恨黄川呢？当初黄川如果不放弃她，她就不会遭遇后来的苦难，就不会到今天还漂着。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她俩是有缘无份！
  “你们还有联系吗？”良久，小欧轻轻地问。
  “九八年裁军，我们都被分得四分五裂的，各自为生活奔忙，很多年都不联系了。”
  “他是因为受了那么重的伤，所以身体才变得那么差？”小欧自言自语。
  “说实话，当年黄川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很令我佩服！很有担当，是个了不起的人。”
  “要是当年我们没有分手，会不会生活得很幸福呢？”
  “十几年，这么长时间，谁能说得好呢？当初日子那么苦，我跟你嫂子多么好！可是现在她每天都在抱怨，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就扯到我身上了，说是我耽误了她，弄得我很无奈啊。”杨子建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现在只剩下老夫老妻的情份啦！我工作又忙，有时候不见倒比见着舒坦些。”他叹了口气望向夜空。
  是呀，守着个病秧子，自己早就怨声载道了吧！只听得杨子建在她耳边轻叹：
  “多年不见，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
  小欧沉默不语，她不打算跟表哥说得太多，一切都过去了，充其量自己以后不会在恨黄川，他们早就完了，结束了。难道自己现在能去逼着黄川离婚跟自己好？十五年前自己“被小三”，十五年后自己怎能主动当小三？
  小欧心疼地蜷缩在哥哥怀里，想着黄川衰老的面容，满头的白发和臃肿的身躯，泪水又无声地划过脸颊……
  寒夜里跟表哥相互依偎着，聊过，哭过，笑过，小欧心里慢慢明朗。
  天刚蒙蒙亮，杨子建的司机就走过来轻声说道：“杨市长，时间不早了，再不走，赶不及今天的会议了。”
  一夜未眠的杨子建“嗯”了一声，含泪给姥姥最后磕头：“姥姥，孩儿不孝啊！只能守一晚……”他哽咽了。
  “哥，奶奶知道你是她最有出息的孙儿，你是她最大的骄傲，她不会怪你。”小欧扶起表哥。
  杨子建站起来抖抖跪麻了的腿，想进屋跟舅舅打个招呼再走，却发现屋子里的人好像还都没醒。
  “你忙，不用跟他们打招呼了！”
  “那好，小妹，你替我跟舅舅说一声，我这就走了。记住哥哥的话，一定要好好的！记住了！”杨子建脱下羽绒服给小欧披上，顺势把她再次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了抱。
  “我知道啦，咱们都好好的。”小欧抹着眼泪，强颜笑着，依依不舍地与他作别，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
  父亲对杨子建的不辞而别颇有微词，其他的各位亲朋也跟着附和，尤其是杨子建自己的亲哥兄弟姊妹，说杨子建官做大了，目中无人。说他做了那么大的官，没有人跟着沾到什么好处。反倒是处处都受了他的限制，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生怕拖了他这个当官的后腿。就像这次老太太出殡，本可以大大地操办一下，喜丧嘛，热热闹闹的，也好让大家看到老人家后人的风光，可倒好，他一来，一切都废除了，唱戏的给撵跑了，戏台子也撤了，自己就待了那么一晚，拍拍屁股走人了！小欧见这群人不可理喻，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被杨子建这么一搅合，小欧的父亲确实也没什么心气再去办葬礼，放弃了风光大葬的念头，按着当地民间的规矩简单埋葬了事。
  出殡那天中午，亲友们吃完午饭各自散去，父亲坐在炕头抽着烟，眼中流露出忧伤的情绪。小欧收拾完自己的行李箱，坐到炕沿上：“爸爸，你有心事啊！？”
  “哎，”父亲看了小欧一眼，轻叹一声：“你也要走了？自从你妈烧过了三周年，就没怎么回来过？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爸，我很忙的，这几天丢下的工作还不知道几天能补回来呢！现在联系也方便，微信啊，视频啊什么的，你什么时候想见就能见到。”小欧劝慰父亲。
  “嗯，我知道你忙，可家里的事儿我也得跟你掰扯掰扯啊！”
  “噢，你说吧，我听着呢！”小欧心一沉，知道父亲要提什么事，她低着头看着脚尖，轻声道。
  “小欧啊，爸知道你对这个家是有功的。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都仗着你，你奶奶瘫在炕上六年了，没有你，她早就不在了，还能活到九十五？你不掏钱雇杨芳，她能好好伺候？”
  “爸，这都是我该做的，从小到大奶奶最疼我，我就是掏几个钱而已，也没给奶奶端汤倒水的，有什么好说的！”小欧为奶奶花钱是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父亲干笑了一下：“小欧呀，你奶奶这本来是喜丧，要办得风光，让那二小子给搅合了。钱，到没花多少，你二叔说我们两份子平摊……”
  “爸，您别为难了，您这份我出。前天我给了小海八千块，不知道还少多少，让小海算算，少多少我给补上。”
  父亲看看小欧，眼里闪出泪花。
  “爸，您放心吧，奶奶走了，我每年给您的钱不会少，您年纪也大了了，需要照顾，我把每年给杨芳照顾奶奶的钱都给您，您的生活水平不会下降的。咱还按着以前的标准，奶奶三万，您两万，这钱都给您。”小欧顿了一下：“这些钱您先别都给杨芳，自己留点。小海两口子花钱不惧大，您得帮他把握着点。”
  父亲一直偏向弟弟，不停地从自己身上划拉钱给弟弟，自己心里也很不自在，她常常觉得自己就像热播剧《欢乐颂》中的樊盛美，跟家人唯一的联系就剩下钱。早些年，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宽裕的时候，自己都得算计着花省下钱来好去填家里的一个又一个窟窿，弟弟要结婚，弟弟要盖房，弟弟要生孩子，弟弟要买车，弟弟要做生意，妈妈生病……一项项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她甚至害怕看到家里人打来的电话！直到最后妈妈去世三周年忌日，弟弟管她要钱换新车，她才彻底爆发，摔门而去！那个时候，她还连一个车轱辘也没有！弟弟竟然要换新车了！可是小欧毕竟是个爱家的孩子，她负担了奶奶，父亲的一切的费用，掏钱雇自己的兄弟媳妇照顾他们，一过就是六年！父亲害怕奶奶去世，自己没人管了，他忧伤的心情小欧怎么能不明白？
  看着父亲嘴角泛起了笑意，小欧也笑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这些费用对现在的她来说也已经不成压力。当然，她的家人还不知道她现在的经济状况，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打工妹。
  父亲一定要送送小欧，小欧拗不过，就拖着行李箱和父亲一起在公路边等公共汽车。
  “小欧啊，爸知道拖累你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好赖也找一个人，别一个人单着啦！”也许只有这时候，他才想起关心一下小欧的个人问题。
  “您就别操心了，我好着呢！”小欧低头看着手机，笑着说。这几天手机一直在关机状态，走前她已经跟欧阳秋云交代过自己的行踪，微信里都是大家发来的慰问，没有人打扰她，大家都铆足了劲干活，希望她回来时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这就是她的团队！精诚团结，齐心协力。
  不过来自欧阳夏风的消息却要爆棚了。欧阳秋云已经告诉他小欧的情况了，他对小欧没有告知他表示不解，他是小欧的未婚夫，这么关键的时刻他怎么能不陪在小欧身边！他要飞来与小欧共同分担！他一遍遍呼叫小欧。可是没有得到小欧的许可，他不敢贸然前往，一怕小欧有什么不方便，二是他和小欧共事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小欧家的具体地址而无法成行。看到欧阳夏风对自己的责怪和他焦急的样子，小欧心里倒是暖暖的。爱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过，她懒得回复，很多话不知从哪里说起。尤其是现在，知道了黄川的事情，她的心情很复杂！一切都等她回去后慢慢跟他说吧！
  车来了，小欧跳上车，同父亲挥手道别：“回吧！照顾好自己！”
  高铁上，小欧戴着眼罩，她本想睡一觉，脑子却不听话，她回忆着自己和黄川交往初期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真是头脑简单。当时为什么不多问自己几个为什么？怎么轻易就相信了黄川！他对自己是那么好！那么体贴！怎么忽然就变成了渣男？还有，很多事情用脑子想想都能找到答案！比如：一，他怎么敢在师部里明目张胆地同自己谈恋爱？二，他的首长为什么说认识她是他小子有福气？三，他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把自己的照片跟那孩子的照片放到一起？四，他为什么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五，他怎么敢在火灾现场把自己抱走……这么多这么多的漏洞，自己为什么都没有去想一想？就一心以为他是一个情感骗子，追求她只是聊以慰藉他空虚寂寞的心？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还记得那天他一直嘱咐自己要好好的，要好好的，自己还嫌他啰嗦！他那时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面带微笑引导她去他的宿舍，让她亲眼看到一个龌蹉的黄川！
  “黄川，黄川，黄川！”小欧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这个让她感到耻辱，让她痛恨十几年的名字！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这厚重的爱让她无法抗拒，一股火在燃烧：她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