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尸(5)
作者:
有色无声 更新:2021-10-10 11:49 字数:4436
“哦。”池凉简单的答应,深沉的眸子看似波澜不惊,心里的波动却是惊涛骇浪不露言表。
余生从阁楼上拿了一些衣服下来,这些衣服款式虽然不老,却也是几年前前一个委托者目标,所留下来的物品。
反正对方没用过,余生便到楼上将这些衣物都拿了下来,其中还有鞋子。虽不知这鞋子合不合脚,但她都统统拿到了池凉面前。
“去把这些换了吧,更衣室在左边。”
池凉诧异的接过这些衣服,脸上一阵徘红。他一开始就很尴尬,自己要在哪里换衣服,毕竟他的袜子上破了一个洞,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自尊,当着对方的面换掉鞋子。
接过衣服,赶紧朝着左边那扇小木门走去,整个人就像逃命似的。
午夜将近,屋里很安静,留声机放着舒缓的音乐,池凉不知道这音乐是哪个年代,他听不出来,毕竟也是第一次听那小提琴的歌声。
他透过铺子落地的橱窗,看向外面黑漆漆的世界,他敢肯定,这和他进入的时候看到的环境是不一样的。
外面是一片黑茫茫,透过玻璃向更远处眺望是一片秃光了的树林,树林里面黑压压的,除了一条小小的石板路通向这家店,四周都宛若朦胧的仙境一般黑乎漆。
推拉门外招牌尖角上挂着一个铃铛,偶尔外面的风一吹,铃铛就会发出空鸣一般的声音,其实在店内也听得很清楚,但却不吵闹。
余生几个小时都坐在沙发上翻着账本,随后合上账本看了一眼,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那几米高书架的男子。
“早上你还要去上课?”
池凉闻言愣了愣,随即又点点头。
一个晚上他没有回家,可想而知,那在家里的养父会有多么暴躁,不过他也明白,养父只把他当成一条狗来养,即使丢了也不会报警。
不用回到那个家里,是他计划了两年的事情,如今这样轻而易举的脱离,让他有点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让他置身在一种半真半假的梦境中一般。
“不要,不要赶我走!”他害怕,即使面对这些奇怪的东西,他更害怕回到那个充满了咒骂声的家里,那里冰冷毫无温度,还有那间黑黑的房子,灯泡都是他自己想尽了办法迁进去。
余生一愣,终究是明白对面的少年,以为自己会赶他离开。
“楼上有空余的房间,累了的话你就上去休息吧。这几晚都没什么客人,我也要出去一趟。”
余生伸了一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随后那本放在木桌上的账本豁然消失不见。
“老板你要出去?”阿诺耳朵灵敏的从内室窜了出来,主人平时呆在店里的时间就很少,好不容易可以看看主人,没想到这屁股还没坐热,又要跑出去。
每次都留他一个人在店里胆战惊心,害怕主人一出去永远也回不来了。
“嗯,明天早上,送他到学校门口即可。”
“是!”阿诺赶紧点了点头,陪送着女孩出了门。
推拉木门打开,阿诺赶紧将插到门口红色的油纸伞,递了上去。
接过红色的油纸伞,伞的表面没有任何的装饰花纹,走到店外,挂在店铺上角的红灯笼将一大片的地面,照得通红。
就连她白色的裙子也泛着红色的晕光,余生瞧了瞧被大半个黑云遮挡住的圆月。
又是一月满月,这时候的恶灵和鬼怪最苍狂,她要去尸地里察看一番,毕竟这座城市有几座山头都埋藏着大量的尸体。
“月圆了,你去把供坛上的香点上吧。”
“好!”阿诺面色有些担心的回应着女孩,连忙点头抬起头时,站在他跟前的女孩早就化成了一抹烟,消失在了黑暗中。
池凉呆立的躲在推拉木门后面,他刚才的的确确看见那个女孩儿以撑开伞,整个人连带着红伞就变成了一坨白雾,随后风轻轻一吹,便不见了。
阿诺一转身就看见那个男孩傻愣傻愣的躲在后面,瞬间一股不舒服的气息就飙升。
“看什么看,我跟你说,像你这种普通人类最好不要离开店太远,靠门边有时候也会有危险的,看你哪天被鬼魂抓去了,我可救不了你!”
被没好气的吼了一顿,池凉先是僵了僵身体,不过很快就舒缓了,阿诺说话的声音的确有些刻薄,但也是合情合理。
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还是谨慎为好,毕竟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所能理解和认知的范围。
……
月亮当中隐藏着大量阴气,这个时间段树妖妖精都可以突破阶段成精,但如今这个世界,能修炼成精的妖怪也是遥望不可及。
凌晨三点,繁华的街道上,仍然会有一些车辆急速开过。
但大多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除了ktv酒吧这一类通宵营业的地方。
余生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何况这倒在她跟前的人,还是前不久对着自己恶言恶语的红发刀疤男子。
余生弯下腰,仔细瞅了瞅那被打的浑身是血,腹部还被捅了一刀子的人。
鲜血源源不断从那伤口里冒出,大半个白色t血都被染红了。
“你叫什么名字?”余生瞧见对方眼皮子在跳动,知道这个人还没有死,就算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任务目标之外的人,生死与她毫无关系。
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怨气的学生,明明已经身负重伤,可那股意志力强撑着他的身体活着。
梁凌睁开被鲜血染红了的双眼,依稀觉得那白色的女子有些熟悉,浑身的疼痛使他眼前晃悠,根本无法看清正弯着腰,问自己话的人。
口齿不清,却一点点发出求救:“救,救……救我……”
余生能感觉到四周过路的人急急忙忙躲开,远处的一家ktv离这条巷子并不是很远,偶尔也会有路过的情侣,看着地上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但他们都是发着尖叫和惊恐的逃开,生怕惹上是非。
她摆着怜悯的神态看向男生,这个人在池凉的生活中有着极大的作用,池凉生活中少不了会被这个人欺负,也差点让对方走错了路。
若这个人提前死了,对她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池凉至少少了一个欺凌他的人,生活会过得安逸一些。
她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没有必要救脚下这个人,收回弯着的腰,转了转伞柄,正打算抬脚离开。
那双血淋淋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脚,那双手紧紧的抓着,似乎害怕面前的人离开。
“救……”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人就已经晕倒在地。
余生凝望着那个人看了许久,都说除了快死的人能够看见他,除非她经过同意,只要打着这把伞,普通人都会瞧不见他。
最后她还是救了那个人,不是出于好心,也不是出于什么道德。
全全只是因为,那男生的左眼角有一颗痣,那颗痣仿佛打开了她历史的闸门,源源不断的记忆,鲜明灰暗的通通涌进她的大脑。
多少年了,过了多少年?
“将军不杀之恩,他日定会奉还恩情!”
“举手之劳而已,就此别过吧!”
余生还记得那男子的名字,“尉缭”秦国国尉,那个敢公然跳出来与秦始皇叫板的人。
余生怎会忘记,可惜他的恩情,时过千年,她终究是没有机会奉还。
余生曾经是害怕过这个男子的,那是她离开隐居的深山木屋,也不知在山中呆了多少年,出来的时候秦王已经治国十年,天下纷争不断。
她便在当时的一个村子里,帮着那些村民招回他们被抓去修建长城亲人的魂魄。
突然,秦兵入村。
抓走了大量的青年,十六七岁的都被抓去充了兵,就连她带在身边的药童也惨遭毒手。
村里面早已没有了弱冠之年的男子,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孤儿寡女。
苏离不过是一个从小被抛弃在乱葬岗的弃婴,没接触过这纷乱世界的生存法则,当时就吓哭了。
“主人!主人!”
便被士兵拖走边哭着,小胳膊小腿的他怎么可能是那些壮汉的对手,一巴掌拍下去,男孩彻彻底底的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余生是愤怒的,当即就抢了一个侍卫的刀,把那扇了自己药童一巴掌的男子的手,当场砍下。
“苏离!”
余生知道自己一个女子,做出如此惊骇世俗的举动,不单单是吓坏了那些士兵,更是吓倒了不少村民。
她与那些士兵扭打在一起,虽然说大多的士兵都不是她的对手,可却碰到了一个让她感到害怕的男子。
她的刀被对方一剑挡住,而对方那把明晃晃的剑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余生是不畏惧的,毕竟她死不了的,可苏离不一样,她只是喝了自己身体的一滴血,寿命再长也不过几百岁,同样也是会死。
“就是你这女子,伤了我秦兵?”尉缭刚刚得到秦国封国尉,此次在这村庄充兵,也是因为还有极长的路要走,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增加人手。
对村民出手,并非他的本意。可这纷乱的战争世间,有几个地方是太平的,若这个国家没了,这些村民还不是一样会变成其他国家的奴隶。
他放软了语气,将架在女子脖子上的剑收回了剑鞘里。
“充兵也是不得已,希望姑娘可以谅解。”
“可他还是一个孩子,才12岁!还没有到弱冠之年,你们这样做,是否太残忍了些?”
尉缭只是抬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他算不出对方的命数,更加算不出对方的来历,眉头更加的深沉。
“姑娘的命数变幻莫测蹊跷诡异,敢问姑娘可否告知生辰八字?”
余生相反眉头也皱了起来,她觉得那双深沉的眼睛,能看穿自己一切的秘密,嚣张跋扈的态度也收敛起来。
“在下凉州人,家师是一位到处游行的医者。小女自小便被家是收留,并不知生辰八字。”虽然这些都是胡编乱造的,但她说谎的时候,脸上丝毫不会红。
尉缭平静的打量着素衣女子,显然在怀疑对方话里的可信度,余生却没有闲工夫和对方唠嗑,向对方行了一个感谢之礼。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他日定会奉还恩情!”
尉缭心口一乱,赶紧回答:“举手之劳而已,就此别过吧!”
望着那披着铠甲的男子离开,余生最后向自己的药童告别,这个时代有很多事情由不得她选择,若不是她执意要下山,苏离也不会被对方带去当了兵,终究连命也丢在了战场上。
数年之后,她提着红灯笼在那片死了很多人的战场上呼喊。
她曾经答应过苏离,即使他死在了战场上,她也会将他的灵魂带回到山中,带回到那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家里。
那日她整整喊了一夜,披着黑衣提着一盏红灯笼,踏在无数缭乱的尸骨上,呼喊着死者的名字。
与一群灵魂擦肩而过,那些灵魂太多了,多到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看清到底哪一个才是苏离。
当她准备要放弃,正打算将灯笼里的蜡烛熄灭时,一个灵魂向她飘来。
余生以为是苏离,可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看见了浑身是血,面容明显苍老的的尉缭。
“将军……”
“我可不是什么将军……”那灵魂扯着满脸是血的皮笑,死后却比活着的时候幽默了许多。
他抬头望了望那茫茫战场上无数与他一样,双眼麻木,不敢相信的,望着自己已经死掉的模样的灵魂。
随后,他抬头看向那提着红灯笼的女子,有些惋惜,又有些庆幸的说道:“早些年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如今看来,你的不同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
“你可看见……我家苏离?”
仅是心中五味杂陈,可她还是想找到苏离,那个会在她膝下欢笑的孩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她却看着对方从一个小孩慢慢长大,那种为人母的感觉,只有失去的时候才能深深的体会到。
“他呀,那孩子甚是聪明,早年我就放他离开了。”灵魂望着战场幽默的笑着,随后又满脸悲悯的看着天空:“这世道,终究要多少年才能平息……”
余生不知,也不知道怎样回答灵魂的话。
她虽活了很久,可也不可能知道关于未来的事情。
可她看着对方脸上落迫的表情,就忍不住插上一句去安慰对方。
“或许几百年,又或许上千年,终究会有的……”
“终究会有吗?”
尉缭变得透明,余生想救他,可他的灵魂消散的太快了,她还不及把灯笼打开,面前的灵魂就已经被风吹散,被战场上的西北风吹走了。
她木呆呆的看着,看着原本还白茫茫一片被遮挡住视线的战场,如今只剩下一具具鲜红发着臭味的尸体。
物是人非,她竟不知道自己眼角流出来的是何物。
人总有一死,可她却永远只能看着别人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