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来人
作者:三世历劫      更新:2021-11-04 07:34      字数:3197
  曲已终,人未散。
  雪暮寒的思绪却还停留在琴声当中,那就是他短暂的二十多年的经历,从稚嫩,到成长,到叛逆,再到回归,到看破。
  二十几岁的年纪,也许不算老,可是经历太多,老的是心。
  心如墓碑,刻了字,沧桑地如同经历了一生一世。
  当他第一次近距离从凌飞宵的眼中看到对绝天神丹的贪婪时,他就知道原来有些事情,是他看错了。当凌飞宵说出“毕竟洛副宗主是为了宗门牺牲”这句话,只字不提冷兴华的时候,雪暮寒觉得原来凌飞宵说“师叔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叔”这句话,那就是一个笑话!
  想到自己试探到的结果,雪暮寒到现在都不敢去相信,己一向敬重的宗主师兄为了一颗绝天神丹,会做出如此有悖人伦的事情来!
  如果冷兴华的尸体不是被自己火化,那么自己此刻自己是否有重新把尸体挖出来验看,然后直面真相的勇气?
  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五天,每一次得出的答案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不敢!
  他不敢去面对,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他选择了喝醉,不用真气化解酒精的麻醉作用,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他背着映月飞虹来到此地,第一次为冷兴华弹奏了一首他与冷兴华共同谱写的琴曲,用的是冷兴华的命,他的灵魂!
  余音袅袅间,雪暮寒的视线越发模糊起来,甚至不能看清手下的琴弦。
  看在安静立在冷兴华坟前,沐浴着月光的单薄背影,在泪光中模糊成一团光影,雪暮寒心中却一暖,想必她是可以听懂的吧?
  夜风吹来,山花摇曳点头,四周的树木哗哗作响,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可又何尝不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看到的,听到的,遇到的,雪暮寒的心忽然比天上的圆月还要清冷,一时之间意兴索然。
  修真,修真,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修来修去,最终来自己的心都要遗失在不知名的角落?
  看在手底下的映月流光氤氲出来的梦幻一般的七彩光华,如此美丽,却又如此虚幻,在指尖虚无缥缈地流转,就好像修真,汲汲营营,忙忙碌碌,最后真正能够得道飞升的又又几人?
  就算沈衣雪不懂音律,也听懂了雪暮寒琴声中的倾诉,然而,她只能沉默。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团熊熊烈火,火光映红了雪暮寒清冷的面目,却掩不住他目光中的凄然。
  这就是他想告诉自己的吗?
  冷兴华的尸体被他火化,所有可能存在在尸体上的证据都被付之一炬,再无追查的可能!
  或者,当时雪暮寒选择火化是有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在里面,毕竟他是在另外一个人的丧礼中抽出来的时间,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余地。
  只是,他将一切通过琴声告诉自己是什么意思呢?让自己不再追查下去吗?
  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和责任去追查呢?对一个素未蒙面的老人,也许有那么一丝同情和怜悯,却远远还没有到为他去主持正义的地步。
  琴声再起,却是换了一种心情。
  淡然的,想要忘却的,与世无争的,都化作一个个清澈的音符,从雪暮寒白皙的指尖流泻出来。
  月华如水,山花寂寞,彩虹一样迷幻地七彩光华在其中流动,那一个小小的土包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美丽的幻境。
  沈衣雪坐了下来,在那个土包面前,双手环住膝盖,然后下巴再抵到膝盖上面,望着对面的雪暮寒,安静地听着,似乎在听,又似乎神游物外,什么也没有听。
  或者,她的在代替身后小小坟丘中那个老人在听吧?听一曲他在世时候一直想而不得的琴音。
  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月色中被浅淡彩虹笼罩的山坳犹如一幅朦胧的画卷。
  直到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嘣——”
  琴声戛然而止,迷幻一般的彩虹骤然消失,月光在这一刻偏偏明亮地此言。
  沈衣雪骤然被惊醒,就看到了对面的雪暮寒正抬起他的左手手,那上面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师父!”
  沈衣雪下意识地起身,跑到雪暮寒面前,一把拉起对方的手,关切地细细察看。
  琴弦断了。
  应该是刚才琴弦断开时,绷开的其中一截,正好打在了雪暮寒的手背上!
  那琴弦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一下,竟然将雪暮寒的手背崩出了一个一寸来长,几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殷殷地渗了出来。
  沈衣雪叹了口气,好在自己来之前,因为刚刚换过药。匆忙之间将那药瓶放入了怀里,现在倒是正好用上。
  撒了药粉,又从自己怀中取出平日用的绢子将雪暮寒的手掌包住。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拖泥带水。
  雪暮寒看着低头专心包扎自己伤口的沈衣雪,额前的刘海将她半低下的脸遮住,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尖细小巧的下巴,在月色的阴影中耀出圣洁的光芒。
  让他是心神一瞬间就失守,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
  沈衣雪的医术来自她的义父沈言,包扎伤口这种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转眼之间就已完成,抬起了头来。
  雪暮寒心中有着刹那的遗憾,却也只得回了神,随即面色转冷:“什么人!出来!”
  说话之间,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犹如一柄在冰雪寒潭中浸过的利剑,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小小的山坳。
  有人来,抚琴的心境被打乱,所以琴弦才会断!
  沈衣雪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连忙站起了身来,四处观望着,却只见山花摇曳,月色清冷,哪里有半个人影?
  只是,还没有等她开心询问,就听山坳的入口处突然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人跪下的声音!
  紧接着,就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暮寒真人,是我,苗兴波。”
  雪暮寒对于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当时就收起身上的气势,又变回那个清冷吴尘的雪暮寒。
  沈衣雪感叹着自己这个师父的气势变化之快,就见一个不算高的人影,缓缓从地上爬起,然后又弯腰捡起一个提篮,穿过花丛,慢慢地走了过来。
  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中等身材,稍显瘦弱,穿着外门弟子特有的衣衫。一双不大的眼睛在月色中闪着清澈而真诚的光芒。
  雪暮寒没有起身,依旧在原地盘膝而坐。
  那个自称苗兴波的少年到了雪暮寒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道:“请暮寒真人恕罪,因为暮寒真人在此为冷师叔祖建坟的时候,弟子曾经尾随而来,因此知道冷师叔祖长眠在此。”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了一下雪暮寒的脸色,见对方没有因此动怒,这才继续道:“因着今日是冷师叔祖的二七祭日,所以弟子才趁着做完功课之后的时间到此,不想打扰了真人。”
  雪暮寒一呆,望着苗兴波,久久无语。
  沈衣雪也看到了雪暮寒的表情,一时很是无语,难道自己这个师父到此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连今日是他师叔的二七祭日都不知道?
  再联想到坟前的香烛和供品,沈衣雪忍不住道:“那师叔祖坟前的那些香烛和供品?”
  “弟子在师叔祖头七的时候曾来拜祭过一次,想必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苗兴波自然而然地答道,声音随即又变得失落,“除了我,就算是有人知道师叔祖在此安眠,只怕也不会来看一眼的”
  少年的头渐渐垂了下去,声音更低:“我资质不好,在外门也是受尽欺侮。还是在师叔祖处,多蒙暮寒真人照拂,才没有继续被人欺负。弟子与师叔祖相处时日不多,虽然比不得暮寒真人与师叔祖之间的情分,可是却不是一点感情也无……”
  雪暮寒沉默着,苗兴波的话虽是无意,却让他的心中如遭雷击,震撼地无以复加!
  今日是师叔的二七祭日,自己口口声声如何在意师叔,却将他的二七祭日忘得干干净净!不但如此,而且在他头七的时候,他更是连过来拜祭都没有,还不如一个默默无言的少年!
  看着眼前变得更加清瘦的少年,想必这半个月来,他在外门没有少吃了苦头吧?
  由曾经外门弟子羡慕的对象,一下跌落云端,变回了那个普通的,无依无靠的外门弟子,只怕原本那些羡慕嫉妒过他的,现在的欺凌只怕会变本加厉吧?
  而他居然还是毫无怨言,还记得曾经服侍过的那个老人的祭日,还知道趁着夜深人静过来偷偷的拜祭,只为了曾经的一点护佑之情。
  苗兴波一脸迷惑地看着眼前的雪暮寒,一时看不懂对方复杂的眼神。
  还是沈衣雪打破了这份沉寂,向着苗兴波轻声道:“你不是要去拜祭师叔祖吗?”
  苗兴波恍然大悟,却又带着一丝胆怯的望想雪暮寒,直到雪暮寒微微颔首,他才如蒙大赦,又向着雪暮寒躬身,这才去到冷兴华的坟前。
  雪暮寒继续沉默着,目光迷离,却一直落在苗兴波的瘦削的后背上。
  看着他认真而虔诚的每一个动作,雪暮寒忽然觉得,像这样心思单纯的少年,这世间到底还有多少?将来的某一天,他是否也会变得为了修炼和飞升,放弃最初单纯如清水一般的初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