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走了，偶然一次听到宫女夜谈，说一直往南走，就会看见海，我向往海。这或许又是一件很好看的物什，当时我听见海这个词时，也感觉莫名地相熟。
  距离看见那书生皇上哭的第五天，我飘到了这里，海果然是好看的，非常的宏伟壮观，远远望过去，你以为它像湖一样平静甜美，但凑近了你才知道，它闹腾得很。
  我又在这里晃荡了数日，直到把潮起潮落看得有点腻了，才打算离开，未料到会遇见书生皇上，我是以为再也见不着他的。
  他夜里才赶到驿站，身边并不像戏文里描述的，跟着好大一仗势的人，他一个人来的。我觉得他心真是大，不怕刺客的皇上心能不大吗。
  我跟过他几天，知道他并不是很喜欢吃东西，可我瞧见他那时，觉得他实在是瘦得厉害了，脸色更是可以说苍白了，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这是经历了八八六十四还是九九八十一难了。
  他今天倒是早早地就洗漱完卧在床上，他少眠，我是知道的。所以看见他那美得勾人的桃花眼盯着帘帐顶，我习以为常。我看见他眼下的乌青色，有些心疼。
  这时我意识到，我是喜欢他的。
  我喜欢上了一个心事重重的男子，这个认知让我有点惊讶，但更让我对跟在他身边的执着更深了一层。
  我对我是个鬼这个身份有了矛盾，我既庆幸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跟在他身侧，也哀伤着，这注定了只能是我喜欢他，他看不见我，也就无法得知我的喜欢。
  我越发靠近他，就越发喜欢他。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于是我放任这种喜欢，然后它更加浓烈，浓烈到上天也为我感动，
  从和说起？因为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更真实地接近他。
  渔村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去世了，我对鬼差拉人有点兴趣，就躲在那人家的房角下，等着三更时分鬼差拉人，子时时刻，一阵风吹来的云把天地遮得伸手不见五指。
  灵堂前院子里的树被吹得哗啦啦作响，，大门没有闩上，被鬼风一吹，哗地砸开了，我就在这时看见一黑一白两只鬼。
  我打了个哆嗦，纵然是鬼，我还是害怕这画面的，我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没想到我这一缩，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鬼风呼啸地从我耳边刮过，黑衣鬼差那苍白的脸忽然在我眼前放大，我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弓着腰，用他那又白又长的指甲抬起我的下巴，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凉意，
  “小鬼？”
  我打了个哆嗦，往后又挪了挪。心里想着，之前一个人无聊地在世间晃悠时，确实想着来个鬼差把我拉回冥界好投胎轮回，但如今我有了喜欢的人，总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即便他看不见我，我也想一直陪伴到他百年之后与他一起去奈何桥的。
  所以我很害怕被鬼差带走，很怕很怕。我抬手捂住眼，不敢看黑衣鬼差。正当我以为鬼生休矣时，远处传来低低的男声，像山寺间的敲钟声那般好听，
  “黑无常，别吓唬人家。”
  我松开手指缝露出一指的距离，看见白衣鬼差正往这边来，吓得我赶忙又比回去，嘴里嘟囔着：“被抓我，别抓我。”
  妄想这念咒般的语气能使他们不要抓我。接着便听见噗嗤一笑，黑衣鬼差拨开我的手，满面笑容，说，
  “你以为我们什么鬼都抓啊，忙死我们怎么办。”
  白无常在旁边也是一笑，见我无甚反应，转身朝黑无常挥挥手，
  “快点儿，别误了时辰。”
  黑无常哎了一声便朝他走去了。直到他们拉完魂走后，黑无常又回来带话给我时，我才回过神来，
  “我白白说，你六魄中少了一魄，还是少在这天地间消损元气，这女孩是身体正好能装下你的灵魂，去那养养。”
  说完他就走了，我飘到灵堂内，看着棺中少女的容貌，正值十五六岁的年纪，听说是为爱殉了情，哭惨了家中的老父母，看着她脸上身上冒着的死气，不由得一恸，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值得她舍弃这大好青春。
  我把手覆在她手上，感觉身体一轻，便睡了过去。
  我是被洒到灵堂的阳光晒醒的，初秋的阳光，即便是在早晨，也透着灼人的温度。我抬手遮眼，但正是这一动作，让我吃了惊。
  我原本呈半透明的手臂，现在，是带着微黄的颜色，我似乎能感受到，太阳光在亲吻肌肤的触动。
  我立即从棺材里跳出来，来到院子里，深深的吸气到胸腔之中，我感受到了海风，带着湿湿的咸味。
  我，活过来了。
  何家幺女死而复生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渔村，但热闹了一阵，就消停了，这毕竟是件喜事。而且人家女儿说，是因为有口气卡在喉咙，不能呼吸，才被人误以为死了，现在气吐出来了，也就能起来了。
  借了别人的身子起来，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陪了几天何家老父母，我就开始闲不住了，我想去见他，我想去看看与阳光相伴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何家与驿站有好几里路，先前是飘着的，不觉得累，如今靠着两条腿走，着实把我累得全身冒汗。
  远远地就看见了驿站前面写着大大“驿”字的旗飘着，我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心里想着，这个时辰，他应该是要出门的。在门口等着，准是能碰上他的。
  我确实是碰上他了，只是他不是出门，是要从外面回来的，他牵着马，打南处回来，面容是一夜未睡的憔悴。
  他又睡不着了。
  从南边回来，大概，是看了一夜的海了吧。
  我看见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鬓发，那么温暖的阳光，没有把他衬得愈发好看，却是显得十分狼狈。
  想来，他比较配月光。
  我耐不住激动，走到他跟前，看着他带着疑惑垂下来看我的眸子，轻声道：
  “公子。”
  “何事？”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对话，即便他的语气十分地冷漠疏离，也仍然，让我的心狂跳不已。
  他见我愣住不回话，绕过去走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他把缰绳递给驿站里的小厮，转身就进去了。
  我抬步正要跟去，却被拦住了，我有点生气，瞪了一眼拦我的小厮。
  我被赶出驿站，也就回了家，坐在庭院里和母亲织网，想来也奇怪，我不曾织过，拿到网线的时候却能得心应手地织。
  后来想着，大概是这副身体的记忆，即便不是它原本的主人，但它还留着那死去女子生前干活的记忆。
  我心里想着事情，母亲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华灯，想什么呢。”
  “没什么，阿娘，我今天傍晚去海边捡螃蟹，不用等我吃饭了。”
  按书生皇帝的脾气，看一晚的海大概就是天天夜里去看海。傍晚去海边，定能看见他的。
  “怎么不吃完饭再去。”
  “哎呀，阿娘，到时天都黑了嘛。”
  “好吧好吧，我把晚饭留在锅里，回来的时候记得吃啊。”
  我应了一声，起身蹦哒去找装螃蟹的篮子。喂鸡喂鸭地忙活了一天，终于等到了太阳西垂，我拿起篮子撒丫子往海边走。
  我定是能遇上他的，遇上了，定要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翻开石头，又看见了一只大螃蟹，我把它放进篮子里，叹了一口气，篮子已经满了，里面的螃蟹爬来爬去的。
  先前还有许多人同我一道抓螃蟹，现在已经回去得差不多了，远处是一群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他还没来。
  渔村除了北边，三面环海，但东边和西边，是大山，只有南边可以临近海，可能今天，他不来这儿看了。我以为，他会来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