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我发现我和别人不一样。
  我可以随意地穿墙而过，别人不行。
  并且，我还知道，虽然夜晚也有行人，但我曾躲在阴凉处看过，白天才是他们活动的时候。而我畏惧阳光。
  后来我躲在一家农舍躲阳光的时候，听见一个妇人吓唬她的孩子，我才知道
  原来我是鬼。
  我继续在这天地间流浪，日落而行日出而息。知道那天，我飘进了一座大宅子。这里红墙黄瓦，水榭歌台。漂亮极了。我游了两个晚上都没赏完这儿的景色，没逛完这儿的院子。
  这天天气晴好，月亮大大圆圆地挂在天上，没有星星，但整个天地都铺满了绵柔的光。
  我躺在廊道旁的长凳上看月亮，然后听见脚步声从后边传来，我没有在意，毕竟人家看不见我。
  直到感觉他掠过我，带起夹杂着冷香的风，气味极淡又极勾人。
  我终于把目光从月亮挪到他身上，看着他走到廊道旁支端的水榭处，也不干什么，就是和我一样看月亮。
  我觉得无趣，也抬头看月亮。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一个书生家停留时，听见他念过一个词，“朗朗乾坤”。
  我想，现在应该就是朗朗乾坤吧。越发觉得自己有文化了，然后瞥了眼对面看月亮的男子，一身白衣，连束发的发带都是白的，一身书生气，定然也是个书生。
  他看着这么好的月亮，定能说出别的有文化到词儿来。于是我决定去偷偷师，身形一闪便漂到了他的身边，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怎么说呢，嗯，是个好看的男子，和天上的月亮一般好看。
  我坐在他身边，看了他许久，可他也不曾说话。但又觉得，即使不能偷师，就是单单看着他，自己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而后天色渐亮，他任然定定站在，看着已经暗淡的月光，我找了处阴凉到地方躺下，决定睡觉。
  梦里梦见他的样子，还在抬头看月亮，突然没来由地心疼，于是我觉得再下一个晚上去找找他，看看他除了看月亮还会干什么。
  太阳落下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找他了，但是这宅子实在太大，直到听见打更人报到了三更，才在一间房中看见他，烛光摇曳，他右手拿着折子，左手撑着额，很认真的样子。我有点得意，看，我猜得没错，他果然是个书生。
  他实在是好看，我又看了他许久。烛光暗了，我看了一眼外面。
  要天亮了。
  于是飘到房梁上打算睡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他推门出去。我心里奇怪，做完一个鬼，我都要睡觉，难道他不需要吗?
  做完一个积极进学的鬼，我觉得我应该要一探究竟。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不再到处闲逛，而是一直在他身边转悠。刚刚开始一觉醒来要找他很久，后来慢慢地发现他其实就在那么几个地方，没有多大变化。
  书房、长亭、水榭、卧室。也可能去其它地方，但我白天不能跟着，也就不知道了。他脸上总是很忧郁，也总是定定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似乎，嗯，在想念一个人。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有点不愉快，也对他想念的人有一丢丢羡慕。真的只是一丢丢，问对我的香火发誓。
  说到香火，我似乎好像也没有。我暗想，当初我死时不被鬼差拉走，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给他们分一点点香火。
  这样一想又难受了，我生前定是个不讨喜或者没有亲朋好友的人，做人做鬼做到我这份上，也是难为了。
  总是跟着这个甚是好看的人，我游山玩水的时间都没有了，而且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他和常人一样，也是需要睡觉的。
  于是我决定在今天晚上离开这座大宅子，但在此我还是要跟好看书生告个别的，我自认为我是一个有礼貌的好鬼。
  夜幕降临时，我再一次飘到他卧室，他闭着眼躺在床上，我摇头感叹，在别人吃饭到点睡觉，好看的人果然不走寻常路。
  我跟他好一通告别，正要离开，突然耳后传来他的声音，
  “别走!”
  甚是凄厉悲凉。我转过身，见到他已然坐起，应该是被噩梦惊着了。
  现在没有月亮，但天上的星光也足够照亮整片天地，夜色都是柔软的。我看到他的眼角，反射着点点星光。
  他这是，哭了?
  我迈步回去，走到他卧床前的圆桌旁，乖乖坐着，看看能听一番怎样荡气回肠的故事。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守夜人轻声问道，
  “皇上?”
  呀呀呀，这书生竟是戏文中的常驻客——皇上。我心中的好奇又提了几分，身体略略向前倾，只见那皇上说了声，
  “无事。”
  这是我这些天来第一次听到他讲话，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听着让人心中欢喜得不得了。
  也有点，让人觉得似曾相识。不过我觉得，我和天下好看的人，都有点似曾相识。上个月我在一个山脚下的小屋里，看见一对很好看的夫妻，也是觉得他们熟悉得很。只是可惜了，妻子不知得了什么大病，一直躺在床上醒不来。
  话说回来，可能这皇上又要静坐到天亮了，于是我决定起身离开。
  “阿帘。”
  这是，要开始讲故事了?我又赶紧坐好。
  “这半年来，你连梦，都不愿留给我。你果然是心狠。”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我感觉位于左胸腔的心脏，也被压得很低。
  “我想我大概是魔怔了，这几天总是感觉到你还在。”
  “夜里的风里，好像有你的气息。”
  “你是不是回来了。”
  “呵。”一声轻笑，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你知道吗，我刚刚梦见你了，那么久了，第一次梦见你。却是梦见你说你要走了。”
  “阿帘，阿帘。”
  我看见他用手掌覆眼，声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我大概是入了戏，明明身为一个鬼，却不要脸的流了眼泪。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滑到了被子里，呢喃不再，只是被子隆起的形状像是蜷缩的样子，刺猬保护自己时，也用这种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