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落
作者:三横乱      更新:2021-10-09 15:06      字数:3704
  虽是深夜,可北镇抚司内仍灯火通明。在镇抚司衙门前值夜的校尉们个个手握腰刀,叉腰昂立。其中有人刚想打个哈欠,那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捂嘴,就见一马队疾行而来,那为首之人看得颇为熟悉。
  “乔大人!”那校尉刚喊出三个字,乔达已然从马背上翻下,踉跄了两步后就朝内堂奔去,转而直入诏狱。那儿有无数生锈的刑具静静地垂着,周围不时传来幽怨的叹息与撕心裂肺的叫喊,这些都是乔达再熟悉不过的了。他脚步不停,直到奔至一张黄铜打造的圈椅前,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膝盖停下。
  “大人……”乔达咽了口口水。
  “你缓一缓再说罢。”圈椅背靠在一面满是干涸血渍的高墙边,椅上端坐了个魁梧的赤背男子,他的脸紧绷犹如刀面,双瞳凸出似在喷火,胸前刺了条长有一角的蛟龙,一路延伸到其后背。有三个裹纱的俏丽女子正端着果盘跪趴在其腿边,正是十四所千户之一的钟世水。
  “钟大人,我……”
  “行了。”钟世水一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听罢乔达登时一怔,他顿了顿,又急急说道:“大人,我能猜吴侠一行人的接下来要去哪儿!你给我个机会,我定然……”
  没待他说完,钟世水双目已然阖上,沉声道:“你下去吧,这事儿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不归我们管了?”乔达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头,嘴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缓步退了下去。
  ……
  ……
  城郊。
  不觉间,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了,贾倩儿在窗口朝蔡玄风施了一礼。很快,马鞭又甩了出去,驾车人却换了个精壮男子。
  吴侠早已擦干泪水,他将脑袋伸出去一瞧,回身问道:“这不是去我师傅入葬那庙的方向,我们这是要出城?”
  “不错,”蔡吴钩道:“李老先生既然已经入土为安,我们就没必要多跑一趟了。”
  “你说什么?”吴侠的手扶着门框,似乎接下来如果没有一个他满意的答案,就立刻会跳车走人。
  可出乎意料地,蔡吴钩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一旁的蔡玄风也只是对着吴侠猛摇脑袋。
  马车越驶越快,周围的林木正迅速后掠,厢顶总不时擦到树叶枝杈,一阵劈哩叭啦;车轮亦不时碾过碎石,车内之人虽被颠得七上八下,却出奇地安静。
  经过方才的一阵情绪宣泄,吴侠此刻心中不再那么急躁,他顺着蔡吴钩的目光回望过去,这先前还让他有所不适的眼神里,此刻却有了他要的答案。
  扶着摇摆晃动的窗框过了半晌,吴侠终于拿定了主意。他知道,此时即便意气用事跑回去,凭着现在的自己,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毕竟他连被火铳击毙的巨魈都打不赢,更别说对上不惧火铳还会使幻术假死的钟兕水了,何况还有敌友不明的乔达,他手下的锦衣卫也个个是好手。如今整个京师就如同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每颗牙齿都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我随你们走可以,但是有些事情得问清楚。”吴侠将腿盘起,想做个好整以暇的样子,可刚巧一个颠簸,他又只得将腿放了下。
  “吴少侠想知道什么?”蔡吴钩嘴角向上歪了歪,也不知是否在嘲笑方才吴侠的狼狈。
  “我想问下蔡兄,”吴侠道:“你先前在蔡家祠堂说,我师傅当年手上并没有梅花图,他只是为了掩盖住另一个秘密,可你还没来得及说下去钟兕水就来了。”
  “哦,你说那个事儿……”蔡玄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瞄了蔡吴钩一眼后,说道:“本想着长路漫漫,之后再说。不过既然你张口问了,我也就知无不言了。其实,吴少侠也多半猜到了些吧,这事情和你的关系……”
  蔡玄风顿了顿,似在踌躇着措辞,将欲再开口,却忽地神色一凛。下一刹,车内三人登时一齐向外飞身闪出,跟着一个火球从地面冲天而起,整架马车霎时轰地爆裂了开,木片碎屑嗖嗖乱射,火焰直直燃起数丈之高。
  火舌尚在乱窜,爆炸后的烟尘升腾弥漫。吴侠揉着耳朵踉跄起身,他走了两步后猛觉腹内血气上涌的厉害,一时没忍住,竟喷吐出一小口血来。使指法封住了几个穴道后,吴侠擦了擦嘴角的粘稠液体,他的双眼还有些恍惚,看东西时甚至还带着重影。他歪歪斜斜地走到一棵歪脖子树旁,仰靠着树干向周围看去。
  此刻夜幕低垂,四下荒郊里林木稀疏,不少枝桠上还粘着火星,不知几团火堆四散各处,不时咔啪炸裂。那最大的火团是马车残剩的车架,它陷在个数尺来深的凹坑内,一丈外,是那几只肚肠满地的可怜马儿。看了一圈儿却没找到车夫的尸首,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强忍着腹中仍不断上涌的血气,吴侠边勉强地运功边不断地咳嗽着。也幸是车内三人身法皆是不弱,才能在方才蔡玄风神色紧张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心领神会,脱逃而出。不过这股爆炸的威力太大,自己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想必蔡家二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乔达又带人追上来了!
  该来的躲不过去,吴侠想着,弯腰捡了两块石子。哪知才直起身子就噗地又喷了口浓稠的血浆,他双腿一颤,只得蹭着树干,颓然地滑坐到了地上,两只眼睛半阖半开,一股猛烈的睡意如浊浪般袭来。
  “吴少侠!”
  火光迷离间,吴侠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再一抬眼,蔡家兄弟已站在面前。蔡玄风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灰泥,衣衫也破了,甚是狼狈。不过蔡吴钩却似刚从宅邸内更衣走出似地,竟毫发无损,他抓小鸡儿似的提着周子异,后者也几乎没受爆炸的波及。
  “是乔达干的吗?”吴侠有气无力地问道。
  “玄风,你先带他走,我随后就到。”见吴侠伤势颇重,蔡吴钩面色凝重,他道:“这次来的人可比乔达狠辣的多的多。”
  蔡玄风点头,刚伸出手搭在吴侠肩膀上,却道:“怕是来不及了。”
  四下林子里几团黑影一晃,十来个手持短刀的蒙面黑衣人分别从东南西北四面闪身出来,他们隔着三人莫约五丈距离,均只是持刀剑默默站着。
  不打不杀,不进不退,他们在等什么?蔡吴钩虚眼一望,脑中念头一闪,赶忙推了蔡玄风一把,沉声道:“你看着点儿这小子,他们不是来抢那两包东西的!”
  抢东西?
  吴侠听罢一愣,登时想到了那两卷极重油布包,虽不知这其中装的是何物,想必也是极其古怪贵重的,否则不会以油布包裹隔味,再藏于地下暗格。可这群着夜行衣的人若不是来抢东西的,难不成又是来找我麻烦的?我到底何其有幸能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这么牵肠挂肚?
  蔡家兄弟当然不知道此刻吴侠心里如何自嘲,就连吴侠自己也不知道,在面对危机时,他的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大哥……”蔡玄风探寻地问了句,他先前用了体内所藏的刀魂,此刻不说虚弱,可实力也大打折扣。方才刚从爆炸中险象环生,又面对一群不知深浅的黑衣人,他明显不如对付钟兕水时那般自信满满,显得有些忌惮。
  “没事。”蔡吴钩淡然一笑,将周子异托给蔡玄风,道:“吴少侠,听闻你师傅曾是三落入境的高手,”锵地一声,他抽刀在手,朝前迈了一步,接着说道:“虽不知你对境界高下差距了解多少,但今时今日,到能让你见识一下蔡家刀法的厉害!”
  “上次我见大哥时,他已是一落化境。”这边蔡玄风刚对吴侠耳语着,那边蔡吴钩已经动了。刀光一闪间,一丈外的火星霎时熄灭。飘袅的烟气一颤,仅不至半息,蔡吴钩竟已然纵出两丈来远。
  好快的身法!吴侠暗叹,以他的目力竟全然跟不上蔡吴钩的脚步。他记得师傅曾说过,因为世间有了石梅,有了集大成者落古今,境界才得以分成六重——五落与一震,而每重境界之间又分入、臻、化三极。待每重练至化境时,仍需莫大机缘或辅助才能有所感悟,破化入虚,进入下个境界。也正是有了石梅的度量,人们才大约知道,若将一个刚刚开脉,丹田气海中有第一丝真气流入之人所打出的一击当作起点,莫约当于一匹野马猛蹬一记的力道。且这力道亦不单单只出击之力,而是指其身法足下的爆发力,面对敌袭的抗击能力等整体运用。那么一个能撼动石梅一花落下的一落入境者,就已经有了至少五匹以上的实力,而蔡吴钩已是一落化境。
  吴侠思绪一闪间,蔡吴钩已然出手!他手腕一抖,舞了一片刀光,好似个密不透风的银光锣,骤然盖向南边儿的两个黑衣人。
  只听铛铛铛数声脆响,那俩人手中的短刃应声而断。二人失了格挡兵刃,刹那血线四溅,方才还是好好端端的人,转眼就成了两个血葫芦软绵绵地倒了下。
  火还在烧,噼里啪啦,来袭者相互一望,不由地都朝后顿了顿。仅是一转眼,他们一行的就少了两人。境界高下,一触即分。若他们都是一流之辈,那么接下来如果没有什么奇招怪式,等待着他们的结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蔡吴钩一言不发,亦不再动,只是持刀望着剩余的黑衣人。他此刻离着火堆较远,半个身子都隐在浓稠的阴影里,只有在微风拂过火光颤抖时,才能映出他方正不阿的下颌。
  一时间,双方成了鼎立之势。既无人前挪,也无人退后。明显地,已显出一落化境的蔡吴钩通过来犯数人步履的轻沉,呼吸的缓急,眼神的凌厉,在极快的时间内粗浅地判断出了哪两人最弱,而后以迅雷之势率先击杀了此二人。但剩余的人中不乏顶尖高手,尤其是那个站在东边树旁的高瘦之人。即使周围有零星火堆照耀,双目能视其身形,却仍感受不到此人的气息。能将自身隐匿到如此境界的,已绝非一般高手。试问自己,蔡吴钩亦知达他不到。
  于是乎,对方也能大约判断出蔡吴钩的实力深浅,这位几乎毫发无伤从爆炸中脱身的锦衣卫无疑是此三人中最强的。那靠在树下呕了几口血的少年已经受了严重内伤,定然最次。再者就是那个守在其身旁的俊男子,此男子目光微有躲闪,多半心有疑虑,从他突破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他们还有个昏迷的同伴当累赘。
  这是双方于战前再次对彼此做的一番分析,谁都不想在接了下一招后就此殒命,毕竟活着才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