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作者:
剑雪1990 更新:2021-10-09 12:25 字数:7163
深夜,长安,“天上人间”歌舞坊某包间内。倩云伸出柔荑般的纤纤素手,亲自为跪坐在面前的一位青年郎官斟了一爵酒,娇嗔道:“今夜为何如此招摇,竟不怕让人撞破么?”青年郎官笑道:“你放心,我今夜带了一大帮兄弟过来寻欢作乐的,找个借口顺道上来见你一见,保密工作绝对没问题,嘿嘿。”倩云埋怨道:“莫对老娘嬉皮笑脸的,就你那群狐朋狗友,老娘可不放心!到时候被‘捉奸在床’,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青年郎官剑眉一挑,佯怒道:“天天偷偷摸摸的,老子早就受够了!被撞破了又如何?你我两情相悦,郎情妾意,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倩云嗔道:“别闹,说正事罢。”青年郎官狞笑道:“春宵苦短,你我到床上去说罢。”“讨厌……”
“日日出生入死,所求的不就是眼前这一刻的芙蓉帐暖么?”青年郎官紧拥着倩云,尽量使自己全身达到一种最舒适的状态,以一种极度慵懒的语气长叹道。“唔……”倩云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嗔道:“轻点,还是如此粗野,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青年郎官轻轻抚摸着倩云的娇躯,笑道:“一口一个‘老娘’,你也不见得有多么优雅矜持。”“大胆!”倩云怒捶了他一拳,骂道:“看老娘如何收拾你!”
一番笑闹之后,青年郎官收起了嬉皮笑脸,柔声道:“近日朝局恐将有变,田、窦之争即将进入高潮,灌夫、窦婴等人是斗不过皇太后和田蚡的,但窦婴倒了之后,田蚡的好日子也将到头了。长安城中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暴,不仅是田蚡和窦婴,就连大长公主、陈皇后乃至皇太后都会牵扯进来,这些事情你要心中有数,最近万事要小心!”
倩云那玉葱般的修长食指在青年郎官的鬓角上反复摩挲着,叹道:“在这长安城中,我见惯太多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了,不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但不管他姓窦的、姓田的、姓王的、姓陈的如何斗,依我看最终都斗不过姓刘的。你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青年郎官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这些年来难为你了。我保证,一定尽快让我们结束这样的日子!”倩云柔声道:“我知道,你自己亦要事事谨慎才是。”
沉默了少时,倩云又问道:“东边的洪灾如何了?”青年郎官叹道:“还能如何呢?数万人昼夜奋战,扒提泄洪,抢修工事,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灾情,只可惜数万生命就此葬送了。本来这河水也没这么难治,如若早些扒堤分流的话,灾情可能会好很多,但所有人皆畏惧田蚡的滔天权势,以至于缩手束脚,贻误时机。若不是窦婴持节赶到,以强硬手段扒了北堤的话,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呢。”
倩云叹道:“作孽,作孽啊!只是田蚡等人又岂能不极力阻挠呢?”青年郎官道:“谁说不是呢?自窦婴抵达前线,田蚡的党羽们便百般阻挠其扒堤泄洪的方案,双方冲突不断,甚至还发生了流血事件。至于长安朝堂上更是唇枪舌剑不断,田蚡等人怒斥窦婴不懂治水,祸国殃民……”
倩云奇道:“窦婴祸国殃民,这又从何说起呢?”青年郎官笑道:“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田蚡等人极力主张,治水就应该尽快抢修加固两岸堤坝,尽力堵住决口才是。而窦婴不先堵上南岸的决口,反而要先扒了北岸的堤防,这完全是火上浇油,纯属草菅人命、祸国殃民之举。据说田蚡曾跪在圣上面前苦苦劝谏,要求圣上严令窦婴停止此等误国之举,并召回严惩。结果圣上只说了一句话便令田蚡哑口无言。”
倩云大感兴趣道:“哦?圣上究竟是如何反驳的呢?”青年郎官道:“圣上说,当年大禹治水,亦是改堵为疏,因势利导,方竟全功。”倩云拍手赞道:“好一个改堵为疏,因势利导!这方是治水之根本。田蚡此次可谓是丢田又丢人了!”
青年郎官叹道:“此事固然大快人心,但窦婴令田蚡这种睚眦必报之人丢田丢人,此次恐怕要倒大霉了。”倩云叹道:“田蚡此人我自是了解,平日里便飞扬跋扈,鲜有顾忌。他若是下定决心要整治某人的话,其手段必定是毒辣到极点。你真的要小心!”青年郎官柔声道:“你放心。且让他们先斗去罢,咱们如今已经和圣上绑在一起了,只要认定这一点,应该问题不大。”
倩云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赵凌云此人究竟是敌是友?”青年郎官沉吟道:“此人从天而降,天赋异禀,实乃千古异数。然据目前种种迹象看来,他应是忠于圣上的。你为何突然提起他?”倩云道:“这两日我们‘天上人间’对面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唤‘醉春风’,装修得颇为高雅精致。我一打听,发现掌柜的竟是赵凌云身旁的那位赵婉清姑娘。据说这位赵姑娘平日也常进宫,颇得圣上和卫夫人喜爱,你怎么看?”
青年郎官又思忖了片刻,笑道:“有意思,有意思!长安城内寸土寸金,何况是在如此繁华的地段开一家酒楼,没有巨额资金的支持是不可能的。而赵凌云与主父偃初来乍到,素无根基,即便圣眷正隆,亦难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倩云问道:“你是说有人背后投资支持?难道是卫夫人么?”青年郎官道:“不管是谁,总之你今后最好对赵姑娘客气些,必要时可照拂‘醉春风’一二,切莫与之发生冲突。”倩云笑道:“和气生财,这还用你教?我‘白海棠’纵横业界十余年,八面玲珑,难道是白混的么?呵呵,看来卫家当真下决心要浑水摸鱼,后发制人了。”
青年郎官叹道:“不好说,天朝高层各大势力的角逐历来波诡云谲,谁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近来圣上对陈皇后是愈发不满了,恐怕‘金屋藏娇’这一广为传诵的美谈即将变成笑柄了。”倩云冷哼道:“想当年他是有求于人,自然满口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如今皇位坐稳了,用不着人家了,便开始过河拆桥,弃之如敝履。老娘看这姓刘的薄情寡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年郎官道:“喜新厌旧乃男人天性,天家之无情寡恩特为尤甚,自古皆然,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最要命的是陈皇后多年一无所出,且又骄横跋扈,圣上不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倩云冷笑道:“借口,都是借口,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青年郎官笑道:“你这话就太主观武断了,好男人还是有的,又岂能一棍子打死?比如说在下,多年来始终如一,即便飞黄腾达了依旧对心中旧爱不离不弃。就算她已人老珠黄,在下亦欲与之白头偕老,生死相伴。”倩云娇嗔道:“死鬼!竟说老娘人老珠黄?我看你是不想混了,给我滚!”
青年郎官忙道:“夫人恕罪!遵夫人之命,为夫这就滚!”说着便起身更衣下床。倩云怒道:“混蛋!你还真滚啊!”青年郎官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再不走那群狐朋狗友该起疑了。来日方长,你多保重!两情若是久长,不在这朝朝暮暮。”说罢在倩云的香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悄然闪身离去。
倩云怔怔地坐在床上,喃喃重复着那句“两情若是久长,不在这朝朝暮暮”,不禁心思百转,柔肠寸断,两行红泪如断线之珠悄然滚下……
未央宫,宣室殿内。虽已入夜,但刘彻有意不点燃殿内的大部分灯烛,只有殿角那四座青玉五枝灯上的蟠螭依旧卖力地喷吐着团团火焰,但由于宣室殿实在太大,这些火焰仍稍嫌黯淡无力。御案上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座九层博山香炉,炉上香烟袅袅腾腾,愈发将刘彻笼罩在一片神秘诡谲的氛围之中。韩嫣等人走后,刘彻已经在此静坐了许久,反思着最近的朝政举措方针。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刘彻骨子里始终认为,帝王乃是天子,以坦荡光明之道统领万民,是不该使用太多阴暗的权谋诡计的,但自己近来的执政方针是否太过偏重于阴诡的权力斗争了?这对一个哺育着三千多万子民的强大帝国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然而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行这些阴诡之事,自己的权力便无法完全集中,又谈何实现自己心中那坦荡光明的崇高理想呢?
一个时辰前,刘彻在宣室殿召见众近臣议事。刘彻问道:“窦婴淹了田蚡数千顷私田之后,田蚡有何反应?双方之争是否已然激化?还有那个灌夫,最近又有什么举动?”韩嫣回道:“遵陛下之旨,臣近来派心腹之人经常出入坊间各大休闲娱乐场所,收集了不少秘闻。臣竟不知,早在大河受灾之前,田蚡与窦婴的关系竟已如此恶劣。好教陛下得知,前几个月,灌夫造访田蚡府邸,寒暄过后,田蚡说自己算起来也是魏其侯的门生,提议去看望一下赋闲在家的窦婴。灌夫信以为真,便约田蚡次日上午一同拜访窦婴,并欣然将此事通知窦婴知晓。窦婴宦海失意,壮志未酬,平日十分苦闷。他虽然极不待见田蚡这种不学无术、仅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宵小之辈,但听闻当朝丞相竟要屈尊拜访自己这个失势外戚,毕竟是给了前辈一个天大面子,自然颇为欣喜得意,连忙置酒买肉,忙前忙后,亲自张罗一切,以恭候田丞相的到来。到了次日,灌夫一早便到窦府,两人共同等待田蚡的莅临。谁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亦不见武安侯的身影。灌夫当时就大怒,亲自驾车去接田蚡,到了丞相府,看到田蚡居然还在与侍女饮酒取乐。灌夫感到自己被愚弄了,满腔怒火立时迸发,大声质问田蚡。田蚡却装傻说昨夜喝醉了,忘了此事,遂起身前往。上路之后,田蚡依旧磨磨蹭蹭,灌夫愈怒。到了窦府,三人饮酒,酒酣之际,灌夫舞剑助兴,田蚡傲慢异常,并未还礼,灌夫便出言不逊。窦婴见状,急忙把灌夫拖离酒席。双方之怨就这样结下了。”
刘彻冷笑道:“丞相这也太不厚道了,身为当朝三公之首,竟如此出尔反尔,戏弄羞辱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这让窦婴的老脸往哪搁?”
主父偃奏道:“窦婴此番淹田之后,田蚡自然是怒火万丈,恨之入骨,意欲报复。他指使门客籍福去找窦婴,索要窦婴在长安城南的数十顷良田以作补偿。不想窦婴居然严辞拒绝了,并说公私理应分明,丞相虽然权倾朝野、尊贵无比,但也不能仗势硬夺一位失势侯爵的田地云云。田蚡听闻此言后大怒,当即便拍案而起,扬言要让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匹夫长长记性……陛下,臣有个建议……”刘彻道:“说下去。”主父偃道:“根据既定方案,接下来我们自然要效仿‘卞庄刺虎’,坐收渔利,但我们能否将‘二虎’变为‘三虎’,甚至‘四虎’?”
刘彻奇道:“哪‘四虎’?继续说下去。”主父偃道:“丞相如今恨灌夫和窦婴入骨,必定会先拿灌夫来开刀。而灌夫仗着在七国之乱立有战功,平日飞扬跋扈,任侠使气,灌氏一族更是颍川郡数一数二之豪强地主,平素横行乡里,鱼肉百姓。颍川百姓对其又惧又恨,传谚云‘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陛下可以借丞相之手彻查灌氏之不法行径,除去一方豪强,此‘一虎’也。灌夫一倒就轮到了窦婴,此‘二虎’也。窦婴与窦太主打断骨头连着筋,到时窦太主和陈皇后亦难置身事外,此‘三虎’也。至于丞相,虽有太后作为靠山,但本身亦极不干净,又岂无把柄落入政敌之手?经过此次与各方势力的剧斗,伤敌一千,难免自损八百,陛下今后再寻良机与其摊牌,便容易许多了。”
刘彻拍手赞道:“善!主父先生每次皆有良策教朕,真乃朕之张仪也!”主父偃谦虚道:“承蒙陛下谬赞,臣安敢与张仪相提并论?”话虽如此说,面上却难掩一丝得色。
“此人智计固然超群,然纵横捭阖之际句句诛心,其凌厉狠绝之心性连朕亦有些忌惮。”回想起主父偃方才那番言论,刘彻心中竟不由泛起一丝寒气。
长安街市,‘醉春风’酒楼内。赵婉清刚刚完成酒楼的员工招募,此刻又在指挥众人进行酒楼上上下下的装修布置了。只见她独立于二楼走廊之上,居高临下统筹全局,时而吩咐道:“秀兰、幽竹,你们将这扇屏风搬到大厅北侧。”时而高声道:“不对不对,寒梅,那副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挂得太高了,客人喝酒时如何观赏得到?”时而又摇头道:“唉,娇杏,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采购这种大红大紫的饰品,既庸且俗,明显与本店的高雅情趣格格不入嘛!”待到秀兰、幽竹好不容易将那扇屏风搬到了北侧,左右审视端详良久之后的赵婉清又道:“不合适,还是不合适!你们还是将它搬到东侧吧。”
“有没有搞错?”秀兰轻声对翠柏嘀咕道:“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不是成心折腾人么?这掌柜的真难伺候。”翠柏亦轻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说什么要让‘醉春风’名副其实,竟强迫所有员工改名,无论男女皆要以花草树木命名。你一个姑娘唤作‘秀兰’倒也罢了,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唤作‘翠柏’,简直是丧心病狂。”秀兰“咯咯”轻笑道:“你就知足吧,你看那位兄台长得比你还壮,竟被取名‘娇杏’,我看他想死的心都有了。”翠柏同情地望着娇杏,心里稍微平衡了些,耸肩笑道:“这没办法,谁让他是最后一个来的呢?好名字都被选光了,可怜啊可怜!”嘴上说着‘可怜’,可脸上却全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喂喂喂,你们两个乱嚼什么舌根?当我听不见吗?工资还想不想要了?”赵婉清冷峻的声音从二楼直飘而下。“干活,干活……”翠柏连声道。秀兰低声埋怨道:“要不是看她开出的工资远高于其他店铺,我才不受这等闲气呢!”
“诶,客官客官!不好意思,本店还未正式开张呢,暂不接客,您请改日光临!”门外跑堂的青松高声说道。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传入大厅:“不好意思,在下是来找你们掌柜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军服的赵凌云缓步进来,对众员工拱手行了一礼。赵婉清喜道:“赵凌云,你来了!你看我这酒楼装修得如何?”
赵凌云并不答话,径直迈步上了二楼,只听得身后依稀传来一句嘀咕声:“同样是姓赵,为何差距竟如此大呢?”赵凌云淡然一笑,对赵婉清道:“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说着径自走入一个雅间,赵婉清只得紧随其后。赵凌云关上了房门,问道:“此处方便说话么,赵大掌柜?”赵婉清嗔道:“你取笑人家!”赵凌云笑道:“我看你这副模样,竟极具掌柜的架子,刚才连云哥哥也不叫了,竟敢直呼我的大名。”赵婉清尴尬道:“这不员工们都在场么,众目睽睽下叫你云哥哥,我这掌柜的脸面往哪搁啊?”赵凌云冷笑道:“看来赵掌柜的面子大得很啊,你这里还缺跑堂么?在下倒还身怀一些微末武功,勤劳肯干,在本店当个跑堂的应该符合条件吧?”
赵婉清此时知道赵凌云是真生气了,急道:“云哥哥!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有什么错你就直说嘛,用得着一见面就夹枪带棒地挤兑我么?”赵凌云郑重道:“你老实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背后是谁投资让你开这酒楼的?”
赵婉清这才明白过来,凑到赵凌云耳畔说了三个字。赵凌云惊道:“卫夫人?这又是为何?”赵婉清解释道:“前些日子我进宫找卫夫人说话,她听说我厨艺精湛,便请我给她做了几道菜。她尝了之后赞不绝口,于是我们便聊起了做菜的心得,原来卫夫人进宫之前也做得一手好菜呢。于是我又和她说起了当年在临淄城内一品客栈打杂的往事,你猜她怎么说?”
赵凌云摇了摇头。赵婉清又道:“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卫夫人说,她当年出身贫寒,从小就不得不替大户人家打杂,受尽了许多苦楚和屈辱,饱尝了人情冷暖。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能够挣很多很多的钱,不仅可以养活母亲和兄弟姐妹,还可以自己开一家酒楼,让别人也来给自己打杂。谁知命运弄人,天降奇缘,今上竟会在偶然间看中了她这位平阳侯府中的低贱歌女。进宫之后自然是有钱了,一家人也跟着飞黄腾达,可自己开一家酒楼的愿望却永远实现不了了……卫夫人又说,难得我们两个如此投缘,我又有这方面的经验,不如就由她出资,让我帮她在长安城内开一家酒楼,替她经营管理,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
赵凌云道:“于是你就答应了?”赵婉清道:“自然答应了,为何不答应?反正自从来到长安,我成日在家无所事事,悠闲苦闷得很。你知道,我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这段时间都快被憋疯了。开一家酒楼,既有趣又充实,又能练习厨艺,还能大开眼界,又了却了卫夫人的一桩心事,何乐而不为呢?”
赵凌云郑重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你自己开的酒楼,而是你替卫夫人开的酒楼!”赵婉清叹道:“唉,我如何不知你在担心什么?但卫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她是真心想完成多年以来的心愿,我能真切感觉到。况且,就算她别有用心又如何?宫中人人苦心经营自己的势力,而她仅仅是想开一家酒楼,又有何错?卫姐姐一位善良柔弱的女子,身处险恶无比的宫廷之中,朝中又没有过硬的靠山,她为自己家族承受了多少煎熬?她就是太善良了,我帮她开酒楼,也只是为她减轻一些压力啊。”
赵凌云摇头道:“完了,完了,你都叫她卫姐姐了,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赵婉清不以为然道:“你和卫青不也称兄道弟么?”赵凌云叹道:“真拿你没有办法……”不过转念一想,赵婉清所说亦不无道理。卫子夫一介歌女,孤身一人深陷宫中,无依无靠,承载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所受之压力和屈辱可想而知。宫廷斗争,特别是后宫之争,历来就是你死我活,身不由己,宫门一入深如海,再想回头已是不可能。她一个柔弱女子,面对的又是以陈皇后为首的众多强势贵妇,虽有刘彻偏心相护,但自己若毫无心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而且她肩负的是一个底层家族的命运,就算她想在宫外培植一些自己的势力,亦是天经地义之事。赵凌云也知道,她并不是吕后和窦后那样的强势女子,她本质上仅是一个小女人,生性恬淡,没有什么野心和欲望,只是渴望纯美的爱情,只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让出身奴仆的家人们不再吃苦,从此过上幸福安乐的日子,只是想努力维护自己和家人们的生命和尊严,难道这样也有错么?想到这里,赵凌云脸色稍霁,柔声道:“既然如此,酒楼开都开了,那今后就好好经营吧。只是这长安城乃天子脚下,处处刀光剑影,杀机四伏,你一定要时刻保持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此低调方能长保无虞。”
赵婉清笑道:“知道啦,赵将军放心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的!”赵凌云笑道:“少贫嘴!日后若是本将发现你有任何不法经营,立刻便率人查封了此店,倒时休怪本将不讲情面。”赵婉清佯怒道:“你敢!借你十个胆了!”赵凌云不置可否,叹道:“夜已深了,回家罢。”赵婉清道:“他们的活还没干完呢,再等等罢。”赵凌云肃容道:“你这样可做不好掌柜的,欲速则不达,驭下太严,小心员工造你的反。你该学学黄老的无为而治,‘治大国如烹小鲜’,治酒楼亦当如此。”赵婉清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赵将军就别掉书袋了!我们这就回家!”
当赵婉清对众位员工大声宣布道“今夜便到此为止,大家不宜太累了,早点回家安歇罢”时,众位员工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人莫不是转性了?待到赵婉清又抚慰他们了一番之后,众员工方才感激涕零,纷纷高声欢呼道:“多谢掌柜!”直到此刻,赵婉清方才知道,要想当好一位好掌柜,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