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75-2 保羅 (下)--(2)眼睛的故事
作者:KomiDX      更新:2021-05-05 02:51      字数:15382
  「蓮座山脈上方疑似出現怪異的雷雨雲,正要通過吉倉,並夾帶超大豪雨。那是否為風暴,正由氣象相關人員調查中。本台採訪了目擊者,他們堅信在那朵雲裡,就藏著身軀極度龐大的異形......」
  吉倉車站甜甜圈店的大電視,正播送著這則新聞。桌邊兩人不自主專心起來。「有人說是你幹的,是嗎?」
  「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是我?我,一個平庸的中學生,沒有特殊技能,連異形也算不上。我能操控那麼大一塊雲,我還會在這嗎?」
  福本怒瞪著眼,指自己道。
  「不一定,有些工作是異形才能做的。哎呀,這下嚴重了......」安柏推推老花眼鏡,頭探出椅子端詳電視報導。
  「好,我承認我有前科,但你們這樣引起我家的家庭紛爭,就不嚴重嗎......」
  侍者將一玻璃杯從托盤送上咖啡桌,盤裡尚有數個杯子,茶棕色的,就在櫻桃色的旁邊......福本對那琉璃果凍似的杯中色彩大感愕然,全程從拿起到放下他都注視著。那人離開一陣子了,他才轉身向著自己點的飲料。「啊,沒有冰塊!」福本拿杯晃晃,盯著裡頭道。
  「這種時候就用這個吧。」安柏把隨身的鐵盒擺上桌,開鎖,又用一個像冰塊夾子的器具夾起了什麼。他夾著的,是一塊不鏽鋼的立方體。「給我看!」
  「別直接用手拿,溫度很低。」安柏說。福本出於本能地欲搶下它,這方塊,就是從百貨的牆裡跑出來的那個,就連千理府這般高手,也被它逼入了劣勢。近看,它不過是個像紙鎮、玩具的鐵器,佈滿了細小的水珠。
  「這叫環保冰塊,裡面填充的酒精可以使它的溫度降至零度以下,再利用不鏽鋼的導冷效果,讓你的飲料快速降溫。」安柏夾了一塊放進茶杯。水面起伏了一會兒,福本扶著桌邊盯視這杯茶,表情半信半疑。
  「我不懂耶,為什麼有人會想要拿這個當武器?」
  「武器?你從哪裡看來的,連續劇嗎?」安柏挑眉。
  「反正就是可以打退異形的,從傳送門『咻』的一下飛來的......」
  福本伸出手掌,想像它是一架飛機四處開著。
  安柏看著飲料裡漂浮的不鏽鋼塊。「喔,你說的應該是有心人製造出的類似樣貌的物品。異力很簡單就能模仿各種材質,比如金屬。我問你,你是不是一看到我手上的這個是方塊形狀,又是不鏽鋼做的,就認定它是在你身邊發動過攻擊的武器?」
  「難道不是嗎?」
  「這就是盲點。不覺得荒謬嗎?今天一個正常人帶環保冰塊,只是為了放到飲料裡喝冷飲,把準備和食物直接接觸的東西拿去打敵人,途中還可能沾到泥土、髒污等等的,這樣你還會拿來用嗎?除非這人是特種兵,要來執行某項秘密任務。」
  「用異力移動物體,不是可行的嗎?」
  福本想起千理府和七先生的比試,飛天越橘與飛天彈珠,一砸能把牆打成馬蜂窩。
  「當然沒錯。但同樣形態的物體有如此多種,他為什麼偏偏挑環保冰塊?有沒有特殊目的我不知道,起碼就我看來,它並未發揮功用,導冷的功用。」安柏以手指拎著一鐵塊,左右轉動。「你研究過嗎?你曉得它是空心的,還是實心的嗎?角是尖銳的還是鈍的?顏色跟我拿的一樣嗎?」
  「沒、沒有,我不清楚,我不知道。」福本趕緊澄清,他可沒考慮過上述這些資訊--何時要考慮了?他只是聯想到了百貨公司的鐵塊,想到什麼說什麼。
  「所以說,你不過是單純地認為兩者相像而已。『啊,好像記憶中的那個』然後你就做出判斷,太過主觀地連結到你周遭的事物,以為是事實。這便是你犯的第一個錯誤,建立錯誤的聯想。」
  「少來,這是人之常情好嗎。你的意思是我有所誤判?你倒是說,會有什麼後果啊。不管是方塊,或是傳送門,這些遙遠的事物,我根本就不可能去碰它們啊。」福本的臉頰離開托著的手掌。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這裡怎樣?」
  福本的頭轉向側邊。
  「什麼怎麼樣,我昨天已經來過一次了,還跟人吵架。如果你要問裝潢,我只能說,毫無特色。木頭喀嚓喀嚓地響、潮溼、陰暗,人群在採光極差的空間走來走去,既吵雜又擠......我只是碰巧走進來,坐下,和你聊天。就這樣!」
  安柏笑了笑。「我老實講,你剛剛表現出了安心。」
  「我陪我妹來了十次以上。有意見嗎?」
  全是不好的記憶,福本想道,他妹音羽在球賽打得正緊張時,死拖活托的把他拉來,為的就是讓他幫她佔個排隊的位置,或她同學來家裡玩,音羽仗著他心腸軟,常常平白給他請了一桌的盛宴。
  哥,你怎麼不坐呢。音羽欲留下他,他只簡短的回答足球還沒比完。
  雖然在這群女生面前他屢次當了逃兵,福本音羽的作為,培養出了她哥和普維爾的深刻連結,一次次的進出,使他習慣了小店醇厚的氣氛,就算不去想,只要踏上吉倉,等注意到,人就已經穿過繁忙的拱廊、那大片的磚場,置身於店裡了。當他眼睛對上門口的等身鏡,好幾次是鏡像提醒他的。
  安柏沉思良久。
  「不。......如果我打算害你,我就會在那組環保冰塊上塗藥,讓你喝進肚子。你和我聊得渾然不覺周遭,這是最好下手的空隙。」
  「等等,你在說笑嗎?」福本發出「呵、呵」的遲疑的笑聲,顯然無所畏懼。
  「你可以喝喝看。」安柏說。
  福本瞥了一眼杯子,暫時把手收著,抬頭用嘲笑的面孔看他。
  「你這樣做的意圖是什麼?恐嚇我?一個教務主任?別告訴我這是社會實驗。」
  「但這裡可不是你熟悉的那個地方。」安柏信手抓起一個鐵塊,拇指按下朝上的一面,對方不及回神,小店四面原本整齊貼合的牆,竟如劇場佈景的大紙板般,往外倒向車站走廊。那裂開的牆,沒有厚度也沒有重量,裂成四塊的、寬寬大大的每一塊的縫隙裡,是來自後方的青花紋路,纖細非常又糾纏得像宮牆的藤蔓,愈看愈迷亂,只覺畫面已達至飽滿,落下的布幕遮掩了工筆藍花。它們輕盈地散開,中央像有朵睡蓮悄悄地綻放,在木板的園地上,布匹向內一折構成完美的弧度。一座氣勢懾人的麗宮現了形,眼前所見的牆全是以青花瓷磚鋪設而成,青藍的花飾於骨瓷上奔騰,悠悠迴盪著一種自帶的莊重與古雅。
  福本的心為其本身的精巧所迷戀,拱門、殿牆、纖瘦的柱子,那英國藍的蕾絲刺繡圖樣,互相拼合成了一個大結構體。當白色的幕碰到地後,旋即消失,福本卻是驚歎不已,久不肯回座。
  「你說冰塊很冷,叫我不要拿!你怎麼......」
  安柏肩頭一垮。「我有說過『放在鐵盒裡的都是環保冰塊』嗎?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才會使你自己無法接受真相。」
  福本氣惱地揮擊桌面,安柏心裡怕他弄倒那杯飲料,先不論衣物被潑溼的可能性,玻璃易碎,真摔到地上可就難清理了。
  「你想綁我,於是就騙了我!」
  安柏嘆氣。「不是,冷靜一點好嗎,這兒是開放空間,你還在車站裡。準確地來說,是你自己走錯地方了。由西側大門走進去後,右手邊的第二間店。」
  「啊?」
  「幻術啦。這是針對你設下的法術,不會影響到其他顧客。我非存心騙你,實不相瞞,我是受人之託。」安柏兩手搭成了一座小帳篷,暗中觀察他的委託人到場與否。
  一道細瘦人影從青藍瓷宮宇的不知何處,鑽過兩張圓桌,不加掩飾地漫步進福本的視線,那方小廣場。另一位個子較矮,黝黑皮膚且不修邊幅的連身工作服男人,模樣比他退縮,還不敢把頭抬起看福本。
  「等你很久了,福本若里志。」那人影的一隻手放到了福本桌上,嚇得他身子退卻。
  「鮭子舅舅?鮨造?」
  福本轉動眼珠,視野因不能平復的心情而歪歪曲曲,好像被一個穩定度極差的人運著鏡頭,鄰近兩三桌活動著的都化為了殘影......但他仍舊看得出,左邊站著的高個子就是那滿臉橫肉的波止場鮭子,右邊矮了一個頭的,竟然是他的三叔,鮨造。
  ***
  藤原鳳梨提著油漆桶,彎進小巷子裡。同伴看見他,輕輕地舉了個手,他把桶子卸在一面長長的石牆前,不是太有精神。
  「沒忘記要幹什麼吧?」他的夥伴問他,蹲著拿開桶蓋後以抹刀蘸了點灰泥,那像一桶黏稠的黑豆漿。
  「嗯。該來做些正經的事情了。」他讓抹刀沾滿灰泥,塗上牆壁。他執行的動作,和當初聖索菲亞大教堂在利奧三世執政時,工人用石灰抹除牆壁上的聖像極為類似,只不過不是為了教義。
  他用灰泥塗掉牆面的塗鴉,美化市容。他們一天要刷好幾座牆,接到電話裡自稱是「隊長」的人的指令,就得準時前往指定的場所。假日還沒睡醒的時候,硬是被拉下床出門,想抱怨也無處發表怨言,因為成堆的勞務除了他們沒人要做。
  這是今日的第一道牆,所以藤原鳳梨還算有幹勁,假如某天他帶著一顆期待的心而來,多刷幾座之後,臉上就沒了笑容。塗抹水泥的動作千篇一律,粉刷的過程中,他只想著趕快完工。
  那些噴漆的漫畫,讓寧和的社區變得髒亂又低俗。藤原痛恨著話框裡粗鄙的字眼,不久,刷子已塗好了一塊灰色飽滿的色塊,就在午間柏樹的陰影下。
  ***
  鯛魚小隊沿途跋涉,依過去經驗,他們鮮少能同步行動。五個人排成一排走出來,十分壯觀,但彼此各自聊著不太重要的事。蜜粉色的大廳像光滑透亮的岩窟,地板猶如湖面,有種迷濛絢麗的視覺印象。用過很多次的粉撲上的粉底,來人大概會這樣形容它,配合牆角的棕櫚葉,似乎誕生出了穿越到加勒比海諸島的錯覺。
  提防美生奈,芽羽對玲說道。玲深切體驗過了此人的恐怖,他們倆在心中達成了某個共識,等時機一到就裡應外合。
  右手的牆好像貼著錫箔,又不是錫箔,該說是現正流行的鏡面或霧面建材,但玲其實不曉得分辨兩者的差別有何意義,這是室內設計師的職責,而且,他看起來都一樣濛濛的。從隧道走出後,玲一直有偏頭痛和暈眩的感覺,可是這絕非幽閉恐懼症發作,到了室外(相較於隧道)還沒完全康復,因為他沒患這個病。他揉著一邊的太陽穴,想令自己好過一點。在自然光下行走了太長時間,一下子切換成人造光,讓他的眼睛長久不能適應。
  他回憶著在隧道裡查到的資訊,七先生上一次露臉,是三個月前。
  那牆釘了幅木框的相片,白色的城堡於陰天雲層密布的穹廬下遠眺大海,畫面只擷取了堡壘上方瞭望敵軍的狹長部分,有整排的半圓形拱窗,而全體刻意處理成黑白色調,使真實地點更不易被得知。這是一座素雅、名貴,如女皇行宮的塔樓建築。
  「聖露斯法諾的白堡,面海背陸,是該都市最知名的景點。成為下一個白堡是七百貨的願景。」美生奈看出了他好奇的目光,便說道。
  「包括把吉倉變成聖露斯法諾嗎?」
  「那是你們外地人的想法。」美生奈說。
  「你對七百貨的掌握度超出我的意料。這是一個很具侵略性的觀點,激進到我都不相信你是個--算了,就當成是我對於例外的一些感嘆吧。」玲講了一長串的感想,並希望自己的推論被證實。「......如果七先生有妹妹,你猜,她會不會就在現場?」玲想,攻擊他的人必定熟知卡片遊戲的機制,才選擇守在晶片鎖的門後面,等他上鉤。而指使者,也就是內應,必須相當熟悉七百貨的運作,這兒正好有符合條件的人。「他」,美生奈,做的是女人裝扮(玲不能確定身分,故以他代稱之),所以假設其是七先生的妹妹,倒也合情合理。
  「這和他有沒有妹妹毫無關連啊,森永玲。」美生奈用傻笑蓋過情緒。
  「你的眼睛並沒有直視我。」玲突然板起臉孔,美生奈回答他時,眼珠並未正對著他的瞳孔,而是看向他後方的一點,企圖使眼神堅定。「你在心虛!」
  「噢,拜託,森永玲,你以為你可以管制我的表情嗎?我知道了,你討厭我和音羽,故意找我的麻煩。」美生奈誇張地說。他們走過金碧大廳的玻璃窗時,兩顆金色的氣球在窗邊飄上飄下。
  「我沒有。」玲不甘不願地解釋道。首要之務是平息對方的怒氣,他果然太心急了,沒想到美生奈會過度反應。雖說「他」的嫌疑最大,但惹毛犯人,不僅什麼都問不到,還要小心報復。
  他失常了嗎?肯定是的。想到自己一整天的壞運氣,腦子的思路又莫名其妙地不清晰,玲捶了捶額頭。
  ***
  廣場的景色一覽無遺,麥穗色而如粉餅的金粉烤漆,一片是天,一片是地,無限延伸,由此處就能望到遙遠屋柱旁的糖攤,以及廣大而無綴飾的牆,就如身處地下蟻窩裡的其中一座蟻穴。
  談論聲此起彼落,然而就連玲都不及出手,彩瀨圓香張開雙臂跑出隊伍,興高采烈地衝往一個厚紙板做的架子前,拿了包糖果,大略檢閱過標示後搖了搖,愛憐地看著它。
  「這裡有賣小魚軟糖耶。」圓香的臉浮現紅暈。小姐,我們不是來鑑賞名品的,芽羽克制著不耐煩說。不能買嗎。圓香神情哀憐。
  「這麼簡單就受到感官刺激,才沒辦法克服物欲。」音羽是一如既往的辛辣發言。
  「別太早斷言喔,音羽。等妳看到走道上的那個,妳也會難以抽身的。」
  挽著音羽手臂的美生奈轉頭,笑笑地說。
  銅鏡似的金粉拱廊下,白色的折疊桌擺成兩列,散亂擺滿各式的器具。促銷的家電、鍋爐、保溫瓶,有的先以紙盒裝著,盒子邊則放個樣品。但這只是表層,若仔細檢視,會發現這是一處雜貨的集結地:湖綠鑲嵌紫羅蘭色的琉璃燈飾穿插在如樹林的家居用品中,一扇一扇的似屏風;彎曲的花蔓金鉤尾部吊著顆似月亮的燈球,整整一張桌子排排站著高矮胖瘦的燈,金的銀的、白鐵色的鋼灰色的,宛若集錦。
  圓香早潛進了走道,以玩賞珍奇貨物的眼光興奮地瀏覽過一遍,不乏將展示品搬起來瞧瞧,上下翻轉,轉眼就「清點」了五張桌子,左邊看完,換右邊,還不時跟店主人哈啦,問東問西的。當然,她最後什麼也沒買,因為她深深想著裡面有更多好玩的。
  「喂!妳也太隨興了吧......」芽羽忍住不發飆,但此刻她幼稚的行為堪比三歲小孩,打破了芽羽對城市來的人既定的印象。
  作為同學,我見怪不怪了。玲也進場,隨意地環視周圍。人群在白粉牆前川流不息,有的停靠在通路中間,依喜好聚集成團。他們關心的從不是貨棚上的商品有多精美,只是想把多餘的時間像鈔票一樣甩在還能留住他們的場所。
  音羽的手勾在美生奈伸出的手臂上,兩人獨自逛著。埃及棉的灰白二色毛巾捆捲成束,立在那木桌。棉麻編織的餐墊、粗呢抱枕、涼感枕,枕頭有時會繡上一到兩個紅色菱形格紋,牆角的鐵架上披著溫暖大氣的柏柏爾地毯,來自世界的逸品,被展示在人群流動的樞紐。「到底是為什麼會......」音羽雙眼吃驚地又瞄到了右側一個做工精巧的木盆。
  「我就跟妳說吧。還講人家彩瀨脫序,看看妳,『通通都抱回家』,妳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美生奈偷偷笑著。
  「你老實說,你跟美生奈到底是不是同夥?在地下室我講了一些情緒化的用詞,那不是真的,我也不覺得你會當真。你說你反對美生奈,但你們剛才卻又走得很近,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芽羽問玲道。
  福本芽羽和森永玲走在圓香之後,音羽之前,這個距離不用擔心被美生奈聽見,芽羽才敢提出疑問。
  「我那只是不得不為的手段,為了瞞過敵人故意裝得友善,去迎合他。美生奈熟悉七百貨的各方面,說不定我能從隻字片語中,找到真兇。......沒有第二個人比這更適合。」玲說。前方桌子的玻璃圓形茶壺,兩個各據桌面一邊,放在十字鐵架上煮著。橘色的茶水咕嚕咕嚕冒著泡,彷彿使緊張的氣氛更加沸騰。
  另一側,圓香邊走邊看,卻見冰櫃裡有條紅通通的魚。那魚細細瘦瘦的,砂冰裡頭躺著。她低下頭貼著櫥窗。
  「啊,拿來切生魚片正合適呢。」
  美生奈與音羽走近她。「妳看喔,我們判斷一條魚是否新鮮,要看它的眼睛部位。這條魚的魚眼清澈透亮,代表它還新鮮。」美生奈半蹲著為她指著魚,手指在魚頭上方畫著圈圈。
  「那混濁就是壞掉的意思囉?」圓香問。
  「對。還有鰓,鰓若鮮紅......」
  玲趁隙插話。「患白內障的人,水晶體會是混濁的,造成視力上的障礙,重則導致失明。」既然提到混濁,他就展露一下才學好了。
  「有一種原因是:長期的紫外線傷害,讓水晶體的蛋白質成分變質了,使得光線無法通過。因為暴露在陽光底下太久,就好像是被烤熟的雞蛋。」美生奈鉅細靡遺地解釋道。「有一條魚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呢。」
  芽羽泛了一身冷汗。說的是她哥。
  「每個人的視力都有機會退化,包括我,我也有看不清楚的時候。我不否認你們兩個存在聯繫,也許是要好的朋友。」玲說。美生奈汲取福本家的情報,也已經拿到了異形魚。「堂妹」,這是一個不錯的角色,可以不用繞彎路就獲得許多內線消息。異形魚是拯救漁村的唯一一絲曙光,音羽大可對外人保密,為何獨獨透漏給了非漁村居民的美生奈?
  玲始終想不透,還能有哪種關係既能彼此信任,又能穩定提供給某一方可靠的資訊。
  「你的思考有盲點。就是這樣,你才無法戰勝我。」
  不可能的,不是對象。他們倆是表姊妹,這民風保守的漁村裡,如果要建立起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肯定不會宣揚的,美生奈的態度顯然非常強勢。倘若那個「男扮女裝習俗」的假說成立,他們也還是表親,不能結婚。
  「能不能請你放過音羽小姐?不論你是誰,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捲進危險的異變,只為了完成權力的爭奪。那應該是你美生奈個人的事情,要搶,你自己去搶,請你放了她吧。」玲出自內心感慨。
  美生奈停住步伐。「我懂了,你想把音羽從我身邊搶走,我低估你了。」
  「你不要執迷不悟!」
  「你是個可悲的人,森永玲。你看好了。」
  忽然,那白桌上的兩個茶壺,不,是兩側四個茶壺,更多更多玻璃的容器都瞬間被煮沸,鑲鐵的圓框裡,金黃色的茶湯上下劇烈起伏,那沸滾的泡沫竟蘊積得像肥皂泡,一股腦衝出鐵製的壺嘴,有如羅馬浴場的出水口,每個自成一道噴泉。
  他在幹什麼?搗亂?使人難以收拾?置物的貨攤有十個二十個銀彎嘴,水流唰唰地沖灌著桌面,像下了黃沙,生命之泉。他要將這改建成公共澡堂?不,太天真了,那些壺嘴甚至沒有安裝大理石的獅頭。茶湯很快就撲下了桌沿,滴淌成兩行瀑布再於底部匯流做一灘水窪。滴滴流流,滴滴。
  這樣奇異的瞬間,圓香看得到嗎。玲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張嘴自語道。這是季風林雨季那古樹根搭建的橋上,所能見識的宏大場面,雨水的交響曲--暴漲的溪流在下方猛烈地沖,雨在上方暴虐地擊打著石地。泉水的釋放尚未結束,竟不見走道的人閃躲......又錯了,泰半的旅客都在幾秒前的那處轉角脫隊,宛如列車脫節,這兒基本上只有零星的人影。
  他被一個胖壺吸引,上前觀賞波瀾起伏的水面,蜂蜜顏色的水果茶滾滾翻騰著,表面漂浮的水果丁跟著轉圈。身邊,方壺中粉紅色的茶,檸檬皮與果粒輕靈地飄盪著,有些太重的果肉沉到了底下,變做水中的黑影。一個壺十幾個壺,如此細丁上下被沖動的表演,一貫地播放著。「那茶壺底部,對,就是那東西,是拿來增添風味的。」美生奈將臉轉過來向玲說道。
  「我喜歡在生活中加點障礙物,才顯得有刺激感。」美生奈語帶笑意。
  玲看見美生奈仍緊牽音羽的手,認真地克制全身的顫抖,臉頰的潮紅已全然不能掩飾,而兩眼竟然閃動著狂喜的淚光。玲視線往下,看到了更加不該看的事情--哈里斯毛料長裙撐起了窘迫的一塊,緊繃之中感到歡愉,時不時還要將這缺漏壓下去。是的,扮裝唯一的缺漏。
  那茶水裡圓珠形、星形的椰果碰撞著玻璃壁,彈射了幾下,越反彈,玲就越聽到「啾」的聲音,橡膠物被擠壓的聲音。散彈波及的粉紅色水池,一被撞上,卻如膠質般顫動,抖抖搖搖。「對,全都塞進去。像彈珠台,你會有一座軌道......」
  「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美生奈,你簡直......」
  「這只是幻想,你不可能不會有。如果要講我,那就說明你也是汙穢的,你不過是自以為正直,自以為清高!」美生奈指著他說,而那坨羊毛還繼續舉著。
  「音羽不能繼續待在這。不能在你的手中。」玲壓抑著怒氣。
  「我爹已經因為陰柔被他們殺死了。現在你也想殺人?你不是問我的目的嗎,方士。最好想想看台面上缺了哪個人,那才是你該害怕的......還有,不要管七先生了,這齣戲就算沒有他,也能演下去!」
  美生奈發出震耳欲聾的長笑,其中的瘋狂與悲愴,讓玲的靈魂受盡折磨。
  「彩瀨圓香不會偷聽到嗎?」玲冷靜地問,也試圖使自己的身心沉澱。
  「她還在過彎處的那條路,和芽羽一起。不要嘗試拆散我們兩個,你會活得很辛苦的,應該說我讓你活得很辛苦!」美生奈搭著音羽香肩轉身離去的一秒,朦朧間玲見到了他身上的長洋裝裂成兩半,向外飛走。美生奈穿的是一襲短袖的白襯衫,布料上面寫著「cherry-breaker」。
  下一秒他倆絕對會接吻。玲對偷窺不感興趣,這對伴侶之間的私事,他們愛弄多久就弄多久吧。
  玲只是沒想過,美生奈也有獸性大發的時候。
  ***
  「所以你從聖露斯法諾趕回來,還帶了幫手,就為了堵我一個人?」聽了鮭子的描述,福本不可置信。
  「我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回漁村看一下。我清楚收購土地是你爹的主意,可是,你千萬不要覺得我們是無理取鬧的反抗者。你從小在漁村長大,理應知悉這村落的弱點......這些居民開船、打魚、賣魚,你要他們改變兩、三百年來的傳統,全部的人都能接受嗎?」
  坐著的福本豎起一根手指,耐心道來。
  「不合規範的碼頭和魚塭必須拆除,而海岸不是吉倉福本家的。我好心勸你一句,舅舅,舊城區的沿岸,以後停的不會是鯛庵的漁船,而是福本財閥的白色渡輪船隊。你們要停船,就去跟金枝灣的船隻擠,或者租一塊--當然,租金還是得繳給財閥。我們的郵輪,會在金枝灣最醒目的地方提醒你們。」
  「但那些人,有的一生除了捕魚,就沒有另外的技能了啊!」想到漁村的同胞們,鮭子語帶焦急。
  「用能不能捕魚來衡量經濟利益,你的學問太淺了,鮭子舅舅。」福本凝重的臉閃現一絲犀利。
  「他說的沒錯。那只是一個謀生的方法,人有很多生活的方式,不捕魚也能活。」
  福本對自己的言論被贊同而欣悅。其餘二人,一致轉頭查看聲音的來源。安柏端了盤千層派回到餐桌,將它放下,自己拉開椅子坐著。「咦,主任你喜歡吃甜的嗎?」福本驚訝無比,雙眼還跟著他切派的叉子飄動。
  「不,先生您這是......」鮭子也跟進福本。
  「怎樣,很奇怪嗎?每次我吃甜食,旁邊的人都會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大可說『肚子餓了,隨便吃點什麼』,但是我更傾向於什麼都不說,保持格調。我坐下來,把蛋糕吃掉,一個單純的動作,它背後的意義,比如代表了我的某個特質、某種性格,是其他人賦予的。」
  全座最沉著的當屬安柏,當他一口咬掉派頂端裝飾的半顆草莓,福本和波止場鮭子緊閉著嘴,怕自己失言。他們還未從驚愕的情緒中解放出來,暫且讓心有充分的空檔休息。「都市人認為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又把這叫做『潮流』。他們很大膽,不怕被貼標籤......我是無所謂啦,因為我看多了。」靠著柱子的鮨造不安好心地說。
  你的發言讓我不想同情你了。安柏邊咀嚼邊說。
  「無妨,反正是鮭子找你幫忙的,我又沒參一咖。」鮨造臉色不悅。
  「唉,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我會記牢你這句話的。」
  他露出一抹詭譎的微笑。「主任果然是明理人,我就說一定能行。」
  派皮被「唰」地切成兩半,安柏盯著那烤糖上如馬路斜直線條紋的糖粉,神情並無太大的變化。
  「福本財閥想招徠船隊,如果要將成本最小化,勢必得跟在地的七集團合作,吉倉的船,逾半數是他們製造的,而財閥本身不生產船隻。上半季七集團來勢洶洶,無論設備、廠房都在積極地擴充,最近更大動作投資了連鎖酒店,這使持有七集團股票的人信心大增,紛紛投入金錢。輿論推估股價會漲一波。」
  「很不巧,那是我們的死對頭。財閥心中已有候補的人選了,無須你擔心。七集團的手腳快又何妨,讓他們幾個項目,我們依舊穩坐前幾名的寶座。」福本還以大少爺的氣勢。
  「那不是假的,我也買了。」安柏說。「不論買賣或是租賃,規模更甚於以往的渡輪,目前是七集團的獨佔專利,單價很高,其他公司了不起擁有一兩艘,不會隨意交出去,郵輪更不用說了。財閥在這周的新聞宣言道,要打敗千代目兩大財團,傑尼斯,以及『w』,表示必須入手重量級的船艦,才能在裝備上與之匹敵。這樣看來,難保交易過程七集團不會多要求,並以此勒索福本財閥。」
  銀叉子切下的派被他吃掉前方的一塊,福本發現那剖面裡頭夾的是卡士達餡,還包了三顆草莓。
  「原來先生也有在玩股票啊。」鮭子道,這人真是深藏不露,他看起來絲毫不像會出入證券交易所的傢伙。安柏笑了一笑,說多少貼補家用。
  福本若里志手足無措,他收到的第一手消息是......。「就算如此,你也沒資格命令我對漁村的人寬容!財團給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考慮,是他們自己......」
  「那我們談回來剛才你為什麼會上當吧。」
  「不要模糊焦點!你根本是強詞奪理!」福本起身,食指正對著喀哩喀哩嚼著派的安柏。安柏被他一比,兩顆眼珠看向他的指尖。「一樣的座位、木頭地板、咖啡、蛋糕!還有甜甜圈!你要我怎麼分得出來這不是普維爾?」
  安柏想都沒想,直接答話。
  「很簡單,看菜單就好了。因為你進一家店沒有詳閱菜單的習慣,只有這家店有草莓千層派,進門的玻璃窗,便貼了促銷海報。你只把這當作一間咖啡廳,來消遣,隨便翻幾下書頁點杯飲料就好了,菜單裡有什麼,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於是你就對這個明顯的差異視而不見,認定普維爾跟這裡沒有什麼不同。」
  安柏越說,福本就越氣得臉色發紅。他再看著籠罩空間的藍青色花藤,那磁磚和高級的瓷器杯碗、茶具一個樣,彷彿就是自視甚高的安柏‧密利挽。
  「誰會在乎這種小事!」
  「因此,你的腦中產生了錯誤的連結,把這裡誤判為你常去的店。這就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自以為是細節,卻忽略了根本的東西。」安柏再吃進一塊夾心派。
  「那又跟財閥、收購小漁村有什麼關係?你該不會要說,我犯了同樣的毛病吧!」
  「記得二宮健嗎?」
  「啊,一提到那傢伙我就一肚子火!積欠學費,還讓我去催討......」
  安柏說了一個令人不快的名字。學期初,那個二宮就以各種理由逃避繳費,負責收錢的他還得被苛責。每次問到,二宮都只會笑嘻嘻地說「對不起」,隔天仍舊沒帶錢。福本想,最好別跟這種窮鬼有所交集,等等錢沒收齊,皮包就先被扒走了。
  安柏欲叉起派,叉子卻只刺中一團空氣,尖端碰到瓷盤,發出「乓」的聲響。低頭,那盤子剩下糖棕色的蛋糕屑。「如果無力負擔學費,是有管道能申請全額補助的。你可能沒搞懂,真正昂貴的,是雜費。你想,二宮他為什麼要一再拖欠費用?常人不會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既然他低聲下氣地來請求你,這就說明了他們家的經濟不是一般的困難,他若能自行借錢,還會讓自己如此難堪嗎?」
  「違反規矩的人就是不對!」福本變臉了。「那些老師、同學,都是他可以求助的對象,他有試過嗎?才幾毛錢而已,我就不信沒人肯拿出來!」
  「是,他的生活如何困頓,對你而言不痛不癢,二宮就是千里之外的一位平凡人,你當然能坐視不管。但是長期下來,真的不會帶給你什麼影響嗎?現在你的眼睛好像被兩片魚鱗蓋住了,對周遭人的苦痛視而不見。二宮健是一個例子,漁村也是。你福本有能力養活失業的人口嗎?在拆遷的期間,怎麼安置居民,你想過嗎?你讓數百、數千個人無家可歸,你還要繼續無視於他們的哀號嗎?」
  安柏指著他的雙眼,比劃道,語氣真誠而憂慮。
  福本渾身不高興。「你是在傳教嗎?抱歉,我不信。」他想,那個安柏竟然想用聖保羅的故事教訓他,好家在他是無神論者,不吃這一套。
  就憑這五短身材的老傢伙,能說服牛脾氣的福本若里志?鮨造還在心裡懷疑著,安柏‧密利挽是個騙子,故意裝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不過,他那幾可亂真的幻術,倒是使福本疑神疑鬼的。
  ***
  七百貨兩棟主建築的基部以一片鏡子模樣的場地連結著,這是當初建造時預留的空間。由於上方有堅固的遮雨棚,有些小攤販就把他們的珍藏以推車停駐在兩側,百貨展店的門也乾脆向外開,形塑了一道迴廊街的氛圍。
  看起來他們想複製米蘭的成功案例,那些淡金色、淺紫色、白色、灰色甚至黑的招牌,就被鑲在一塊高處的小玻璃裡。按照模式剪裁的主打服飾--比如那件水藍色的波希米亞風綁帶洋裝,就能強而有力地抓住少女的目光。
  玫瑰金色,或古銅色,肉粉色,是七百貨愛用的主色。雖然玲想不通把一整罐粉底倒滿大樓外牆的用意,他受夠這色調的溫吞了。要表現力沒表現力,要刺激不刺激,整體展現出一種壓抑,逼得他心裡也壓抑不堪。
  所幸,前面終於豐富多彩了起來。梨花黃的草本藥店牌子,刷上了一層亮蠟;大紅色的快餐看板透露出熱鬧歡迎的氣氛,黑裡透紅的,更有競技場和可樂的冰涼感;銀灰色的在烘托下也顯示了銳利,茶褐色為基調的更顯古樸與俐落;而軍綠和黑色相輔佐的,則占了最大的版面,宛若要警醒人們說,它是一艘遠洋來的軍艦,準備直直地開入每個購物者心中的港灣。
  玲並不反感小櫥窗,但他從開始就聞到了一陣怪異的香味,走了一大段路還未散去。是自己嗎?他抬起兩隻手掌左聞右聞,難道是在碰宴會廳的門把時沾到的,畢竟也沒人會朝門把噴香精。
  那噴了香精的人是誰?是前一個或前好幾個進去的......剛剛在拱廊市集,他一樣東西都沒摸。先不要管了,假使他的嗅覺麻痺了,會是什麼人在這個環境裡散佈香味。他一面穿梭在樹幹柱子的森林裡,那層味道好似一張薄紗,精靈般覆蓋著麝鹿皮色的木質地。
  圓香等人自顧自聊得非常盡興,某人講了一個特定的詞語,其他三人便輕輕柔柔的笑,笑聲過去,不出一會在風中消逝。這樣下去又會重蹈頂樓的覆轍,那時也是因為香味迷失的。這既不是花果的香氣,也不像是人工合成的。
  他叫不出這香味的名稱。某種功效不明的、溫醇的香精。
  來往的旅客何其多,尤其是女性,十個人就有十種不同的香味,並且一下就錯身而過了,他無從詢問起。混在一起,淡雅素淨的香。他決定先問圓香他們,這些人對香水一定比他認識的多。「那個,你們有人擦香水嗎?」
  「香水?誰會用啊,又不是要去約會。」音羽滿臉嫌棄道。芽羽諷刺地道玲是藉著關心她們,以獲得更進一步的機會。玲趕上圓香的腳步,向她說了一句悄悄話。我感覺一直有個奇怪的味道,妳有聞到嗎。圓香點了點頭。應該是佈置環境時噴灑的吧,她猜測道。
  「音羽,可以借我聞看看妳的手嗎?」圓香忽然發出驚人之語。
  「咦,可以是可以啦,但為什......」
  音羽回頭,卻見圓香抓起了她的手掌,鼻子貼緊掌心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嗆。她想咳嗽,卻意外發現她的身邊,就站著一個味道相同,而且比她濃厚的氣味源頭。
  她不說話,就過去美生奈前方,抓緊了美生奈的兩隻手腕,對著胸部和腹部大力地嗅聞著,身體貼緊的程度一度使美生奈驚慌地後退,卻又退無可退,只能呆站在原地任由圓香聞。
  「彩瀨圓香,妳是動物嗎?」與美生奈牽著手的音羽不滿道。
  「雪松!」
  圓香大聲喊。那木質調的香氣,到了後頭又轉變為刺激性的氣味,無疑是雪松精油。她再轉個方向,左邊一張方桌子疊滿了綠色小盒裝的雪松精油,近看仿如一座岩塊大山。她的鼻頭不停扭動,鬆開了美生奈的雙手,美生奈踉蹌了幾步,整個人還處在錯愕之中。圓香被氣味的絲線拉住,聞著味道一步一步走到「精油山」前。美生奈慌張地拍了拍裙子,隨後檢查自己的雙手,看有沒有被她捏得發紅或是留下灰塵。
  「啊,客人!」一個黑衣裝扮的櫃檯小姐興沖沖地走來,拿著盒子替她介紹。「這款比較甜美,能夠幫助安定心神、重新整理思路,並有助於增加自信......」
  既然彩瀨這麼說的話......。玲的指尖抵住下巴思考。雪松精油味道較陽剛,故被廣泛應用在男士保養品及香水中,據說刺激性的味道能為使用者添加魅力,更能吸引到另一半。
  這美生奈還真大膽。他的眉毛跳了一下。
  竟然還問我噴香水了沒,真討厭啊,美生奈,你怎麼看?音羽露出少見的困擾表情。「花花公子,不是嗎?妳可愛到他以為妳有擦。」美生奈稱讚了一句,心裡卻對森永玲的話語越來越不是滋味。
  音羽緊緊地勾著右手,暫時不會亂跑。美生奈沉默地自口袋推出一個綠紙裹的銀瓶,那正是同音羽講過的,精油三件套組中缺少的一瓶,雪松味兒的,現在被美生奈擦在手中。用得也差不多了。美生奈將瓶子一扔,拋到隊伍遙遠的後面,滾滾滾,碰到牆角停住,而瓶身升起了薄薄的霧氣。
  「所以我說了,我並不是在亂懷疑人......」玲賣力辯白道,然而只有圓香願意豎起耳朵傾聽。
  有個小小的噪音引起了她的警覺,達達的馬蹄聲還是行軍的聲音什麼的。有人在播戰爭片嗎。她的眼睛向旁瞄著。「唉呀,今天是什麼日子啊......」玲戲謔地回應道,頭轉向後時,還燦爛地笑著,忽地驚覺不對勁了,整張臉都變了。
  重重人影背後竄著白色的濃霧,一頭巨大的綠怪物竟如同金剛猩猩般,踏著沉重的雙足奔來。
  隨著腳步愈發接近,冰冷的霧氣首先被吹得深入迴廊街,杏子色粉牆裡的人,有的第一時間手還摸了摸上臂打顫。那怪物,一伸手便拍中左側的某台攤車,使它翻覆在地,而銀器磕磕碰碰撞到了地面,這群消費者,開始爭先恐後地逃跑。木板上盡是凌亂的腳印,一部份旅客躲進店家尋求庇護,於是三四個人十幾個人湧向店裡,塞不進門。被落在外面的,偶然發覺怪獸不會靠近離店數十公分的範圍,便屏住呼吸站著,當木頭人。
  群眾嘶吼著越過廊道,極端的案例,把手提包和圍巾都丟了,高跟鞋也脫掉,減輕一身負擔能更快到達出口。怪物以四條粗壯的腿奔跑,一身草綠的長毛,看似是長了滿身的海草,尤其臉部有一大把的八字鬍,兩顆綠豆眼但沒有眼白,面容不禁傳達出壓迫感。
  它將玲當成了追逐的獵物,飛馳似地跑向他,四條腿踏、並、踏、並,霧氣沖天。玲一見,壓低身子趕快開溜,沿著左邊一溜煙地狂奔過去,那姿勢如在河流堤岸偷拔植物被抓到時,身體彎向內側的體力全開跑法。
  怎麼會有這異形啊。芽羽邊邁步邊回頭望著,小心跨過地上散落的物品。玲的雙腳左彎右拐,拉開了一段安全距離,桌子擋前頭,那怪物硬闖不過,整隻跳起撲往桌面與桌上的「精油山」,綠光璀璨的紙盒們一瞬被傾倒在地。不少瓶子滑出盒蓋,四分五裂,精油從破損的玻璃洞中流出,數十數百瓶的油集合成一泓香泉,蠟般的亮麗光芒正閃閃地漾動著。那名櫃台小姐淒厲地尖叫著,頭髮被抓得亂糟糟,說著一切都不是真的。
  「好過分啊。」圓香說。前一分鐘還在身邊的事物,卻遭到如此殘酷對待,令她不勝唏噓。
  銀推車倒的倒、翻的翻,籃裡的衣物平躺在路面上,一串項鍊掉出了蓋子與盒分開的蒂芙尼藍珠寶盒。不,那慘烈得簡直就像颱風過境,一條條首飾被擱在路中央,絲巾、陶瓷娃娃......該破掉的全破掉了,該碎光的全碎光了。
  霧氣自從進入迴廊深處就稍微散了些,分成兩團,跟著玲抬高的雙腿。
  「這傢伙!」
  玲將手探進腰包掏了掏,裡頭空空一片,他今早才帶的符咒不知飛去那兒了。明明檢查過的。一怒之下,玲打算變出一支長槍,給那頭怪物痛快的一記,刺穿它的胸膛,但被圓香揪住衣袖。「這大怪物你一人應付不來的,走了啦。」
  嘖。玲發出懊悔的彈舌聲。他只好反手收功,護著圓香逃跑。
  如果我能看到早怪獸出現一秒發生的事情,就能不用打迷糊仗、阻止騷亂了。邁著腿的玲不甘心地想道。
  意外的收穫,美生奈的內心私語。二流方士醜態盡現了,但化出來的不是魚,下次真該試試更大的一隻。
  「還愣著幹嘛?走了啦,美生奈!」音羽拖著美生奈的一隻手臂,倉皇地逃著。美生奈的臉還呆呆的,一副毫無危機意識的樣子。
  ***
  鮮美肥嫩的魚隻被放在紅玉寶牆前的石階上,等了一會兒,只聽到「轟隆轟隆」的響聲。原本連成一體的梅粉色寶石牆,竟緩緩升上了岩窟頂端,爾後收進石壁的夾縫中。
  被擋在魚身後的那幫人,看到牆裡的模樣,不由得「喔」地一片讚嘆。
  那擋住走道居中位置的紅石柱狀體,原來是一座藏寶小閣,小閣的內壁灑滿晶瑩透亮的石英碎片,碎片下則為綠褐色的、酒粕顏色的牆,地上有桌,門框更掛著一條太妃糖球似的穗狀珠飾,在湧進的微風中叮鈴鈴響著。
  桌面,一彎月亮形狀的立體擺飾被阿左以雙手捧起,鄭重地看了看。那月亮靠近內側的彎曲部分,有一些雕刀刻意削出的方稜,雪白潔淨,十分夢幻。
  「大魔王國委託工匠製造的星月雕像中的一件,石膏月亮,市值三百萬。」
  他喚一名挖掘工人前來洞口接收,幫忙保管。該工人傻楞楞地拿過了月亮,只覺奇重無比。其他的乾瞪眼,摸都不敢摸。「公主閨房懸掛的星星流蘇飾品,拍賣價五百萬起跳。」阿左取下門上的串珠,幾枚黃銅星星交錯在珠子裡,可謂秀麗。接著,他將珠飾往外一丟,先前總是抗議他作為的大塊頭,馬上跑出人群,以兩個手掌接住。
  阿左的嘴角泛起謎樣的笑,又走進去。香檀木書桌圍成的開放的環上,石頭鑿出的、如櫥櫃一般的洞窟內,竟放滿了藍黑色彩陶的魚形瓷器,一尊堆著一尊,大約有五六十尊。
  「這......這是吉倉等級最高的彩陶啊!」黝黑的男人說。
  「是的,為了研發出能打敗北省中部出產的藍瓷製品,那名在吉倉被譽為『神之匠人』的小倉氏,閉關三十年創造出的至高傑作,也就是這藍黑瓷,看著時有莊嚴及智慧的感覺。但,它隱含的奧秘不僅這點。」
  左井廣利拿著魚身,兩手一用力,魚竟被剝成了兩半,魚中竟挖了個小洞,洞內是更小的紅色瓷魚。他的手指捏起瓷魚,高高懸起手臂將它展示給大夥看。
  「喔喔喔喔......」工人們一陣騷動。
  「此乃吉倉地區古老的、存放秘密的形式。兩個人見面,若有事不能直接傳達,便將機密藏進魚形的容器裡,對方回到家後打開,自然明瞭。」他轉了轉手中的紅魚。這種方法,也被用來記錄功勳。吉倉的漁民有個習俗,當孩子成年,會送他們出海獨立進行捕撈,如果捕到了龍王鯛,那就是合格的漁夫了,將被漁村的人視為英雄;反之,則永遠受人恥笑。後來為避免這個狀況,每當有人第一次出海捕獲了龍王鯛,他的家人便會將一條紅色瓷魚放進魚形容器保存,整個家族將容器集中到一個地方,作為紀念。
  一尊魚形陶器,就代表著一個人,至於他是否捕獲過龍王鯛,要打開容器才知道。
  「只有一種人的容器裡頭永遠不會放東西,就是中產階級。」他抓起一個戴禮帽、穿西裝的魚雕像。
  「他們沒捕過魚,是靠著經商致富的。以前的漁民相當看輕這類人,他們並沒有靠自己的雙手打拚,做著和魚毫不相關的工作,是有辱祖先。因此,吉倉人認為他們不可能捕得到龍王鯛、通過考驗,也就沒放魚了。」
  阿左將雕像一分為二。「但這觀念需要修正。比起體力,懂得運用頭腦和善用周遭資源的人,將更有機會站上頂峰。」
  「你到底要幹什麼?」小個子男人生氣了。
  「別急別急,你們若能在雲祭期間多多配合,這些寶物就全是你們的。」他說,制止一干吵鬧的群眾暴動。「在追捧坐擁龐大力量異形的同時,我們一樣不可忽視,有一群高智商的異形,正漸漸取代他們成為主流的事實。」
  左井廣利從瓷魚裡拿出了一物。眾人沒想到的是,那對半打開的魚身裡,竟還放著一塊五彩寶石鑲嵌的黃色石頭,像是死去的珊瑚礁石加工而成的。
  那石頭在光的照耀之下,鑲著的寶石片射出了一道紅色光束,打向岩地的某處,一塊離人群稍微有點距離的空地。空地突然鬆動,此時大夥才意識到,那裡有扇和岩地色彩相近的暗門,「唰」地一聲退開了。
  「這是什麼啊......」說話聲沸騰了起來。
  一個深不見五指的地坑隨之露面,而這巨坑中,竟升起一台銀色的複雜機械,外貌像縮小的圓形體育館、一個大鼓,上下裝著鋼鐵圓蓋,而每條豎立的邊皆由鐵製的長管支撐著。至於較精密的儀器,例如機械手臂、工作臺等,都被封閉在構成它主體的環形玻璃當中。
  「各位請看,此乃異力技術和工藝的融合體--異力儲存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