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青鱼(4)
作者:春花已凋零      更新:2022-01-03 21:02      字数:2456
  凤凰衣,用新鲜的笋纸包裹包裹童子鸡,下锅油炸。在炸的过程中,笋纸就会吸收童子鸡的精华,炸出来金黄酥脆,奇香无比。
  照理,是要用春笋造纸的,可惜谭延活不到那个时候,用冬笋,味道差些,但也无妨。
  这笋纸只有自己造了,用笋皮和笋肉之间的躲在内膜下的毛,八小时的砸浆。
  砸浆的步骤,谭延身体不行了,这个过程不能有间断,他撑不住,就只能韩先生动手。
  砸好后,放入水中,沉降。抄网捞出上面的,进行晒干造纸。
  后面的步骤,就是谭延来做了。
  家里猪油不多,韩先生只好出去借一些。谭延的名头太过好用,随意去了一家,便借到了足够的量。
  凤凰衣出锅,端上桌,韩先生的眼中立刻放出光来。
  “你就爱这口,行,你吃着,我出去。”谭延要往外走,以前,他要吃凤凰衣,自己都得在外面等着,他的面容不能见。
  或者说,他不允许别人看见。
  “坐下来一起吃吧。”韩先生说着,摘下了面具。
  这张脸,普普通通,胜在白净,二十左右的模样。
  谭延愣住了,望着这张脸。
  “很惊讶吗?”韩先生撕下一块笋纸,入口,是那个感觉。
  “难得一见。”谭延坐了下来,“你喜欢吃凤凰衣,我就不跟你抢了,这凤凰我吃点。”
  谭延打开外面的笋纸,这凤凰衣,可不仅仅是外面的衣裳好吃,里面的童子鸡不油腻,又吸收了笋的香气,也是难得美味。
  撕下一根鸡腿,谭延也品味起来。
  “我当上半仙的时候,恰好弱冠,故而一直都是这容貌。”韩先生解释。
  “你的手段,应该是可以改变下的吧?”
  “易容易再久,总要回到本来的样子,索性就不易了,戴着面具,也没人能看见。”
  “戴着面具这么多年,很难受吧?”谭延问。
  “习惯了,习惯是个好东西,能解决所有问题。还没打仗那会儿,他们带着百姓,喊着要反压迫,要革命。他们是追光的人,没他们,百姓们依然继续习惯着,不是吗?”
  “是。”谭延回忆起那段岁月,自己是道上人,注定不能与普通人深交,但一见那些追着光而去的人,他就喜欢。
  有幸给他们做过一些饭菜,听他们谈论一些事情。革命,反压迫,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因为他们,自己才彻底下了要做一个普通人的决定。离开道上,去当一个普通人,在他们的庇护下,拥戴着他们,跟着他们的方向而去。
  哪怕是自己的儿子,战死沙场,内心也只有自豪。
  “谭延,下辈子你想做什么?”韩先生问。
  “下辈子,下辈子我就不记得这辈子的事情了。”
  “但你现在还记得。”
  谭延放下鸡腿,怅然望向房梁,许久后,哑然失笑,“做人,还能做什么,做人多好。做普通人,做道上人,都好。”
  “生个富贵人家?”韩先生笑问。
  “无所谓,都好,只要是人,都好。路边乞丐我也乐意,活一遭,便是难得的享受。”谭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嗽。
  韩先生起身,拍着他的背,“别太激动,你老了。”
  咳嗽慢慢停了下来,谭延摆了摆手示意韩先生不用再拍了,“老了,不中用了,韩先生,我还有几天时间?”
  “五天。”
  “五天,差不多了。韩先生,割魂刀……我想传下去。”
  韩先生想了想,“你这割魂刀,放道上确实是好东西,但我看不上。”
  “韩先生……”
  “不过我学下也可以,以后教给别人。”韩先生一笑,谭延也笑了。
  “谢谢韩先生了。”
  “去拿你的刀吧!”
  “什么刀都行的。”谭延起身,把自家的菜刀拿了过来。
  韩先生一边吃着凤凰衣,一边看谭延施展。
  刀身微偏,咬破干枯的手指,勉强滴出一滴血来,滴在刀背上。运气,那滴血顺着刀身往下流,在刚抵达刀刃的时候,挥刀而出。
  怎奈,到底是老了,这一刀挥出,谭延身体后仰。
  韩先生起身而至,扶住了谭延。
  “老了就别整那么大架势,你稍微施展下,我就能看明白的。”韩先生笑道。
  “太久不曾用了,有点想念了。”
  “当初要离开道上的时候,你可是非常坚决的。”
  谭延放下刀,“道上的岁月,也是我人生里不能抹去的一部分。割魂刀是我前半生的心血,刚刚挥舞,往事尽入眼。”
  老泪浑浊了,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
  “谭延啊,割魂刀,我替你传下去。我会帮你找一个好的传人的,天赋定不弱于你。”韩先生放开扶着谭延的手,“去歇息吧,这么复杂的运气,你这身体,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的。”
  “韩先生,你从没有好好看过我施展割魂刀。你是道上的绝顶,能说说吗?我这割魂刀,如何?”
  “很不错,你若是不离开道上,可以自成一派。”
  “哈哈,咳咳咳。”谭延压住咳嗽,继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能得到你的称赞,作为道上人,我满足了,此生无悔。”
  ……
  谭延走了,后事韩先生负责的。
  够风光,八台唢呐,全村人自发送葬。
  墓的位置选得也好,隔壁村的风水先生自愧不如。
  唯一让村民觉得不太好的地方是韩先生在这种场合上也戴着面具,更没有哭出来,眼睛都不带红的。
  傍晚,送葬的路上,韩先生跟在棺材后面,走得很慢。
  吴青和吴白也在送葬队伍里,吴青看见……谭爷爷站在那个怪叔叔的身边,一起走着,脸上还是那和蔼的笑。
  韩先生察觉到了吴青,偷偷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下葬填土,立碑,一切弄好已经入夜。
  韩先生已经让人在谭延家摆好了宴,村民们忙完,折返回去。
  只剩下韩先生一人,站在墓前,身边……是谭延的鬼魂。
  “看着自己下葬,是什么感觉?”韩先生问。
  “释然。”谭延回答。
  “那便好,我送你下去。”
  “再见了,韩先生。”
  “再见了,谭延。”
  “韩先生。”眼见韩先生抬手,谭延突然喊道。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多多保重,凤凰衣,你应该会做了吧?”
  “我做不出你那个味儿,我喜欢吃你做的凤凰衣。”
  “韩先生!”
  “别误了时辰。”韩先生已经施展好了敕令诀。
  “别做傻事,当半仙挺好的,你还能再当很多年。”
  韩先生一笑,“我自有打算,走吧。”
  谭延走了,彻底走了。
  韩先生四下望了望,孤寂的山野,一块墓碑,一个人的逝去。又一位故人走了,走得安详。
  白事饭结束,已是月挂高头。
  又下雪了,愈下愈大。
  韩先生坐在桌前,没有凤凰衣,没有故人。
  无言地笑了,韩先生起身,把柴火放在这个屋子的边边角角,点上火,紧了紧衣服。
  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一个斗笠。
  在那漫天大雪里,戴着斗笠的韩先生远去,身后是大火。大火起,大火灭,雪依然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