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奔回妻子身边，见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我甩甩脑壳，让自己再清醒一点，然后便拼命挣扎去了药房。进了门，我几乎是冲到两副生死药那里，一把拽在手里。正要离开，忽又想起什么，便去瓦洞处看了一眼。令我欣慰又不适的是，两只复活鼠仍然紧紧拥在一起，并且仍然活着。
  我又踉踉跄跄奔回果园。此时妻子躺在地上，面色已然发黑，没有了呼吸。而如意树，也烧成了灰烬，且烧的如此干净，几乎都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有一颗树。所幸的是，火势没有串延，甚至慢慢在小下去。
  我咬咬牙，不给自己太多时间去想，将一副生死药灌入了妻子喉里。趁这功夫又将如意果拿回家里，小心藏好。自己也抓了些水喝，缓解刚才被火焰烤到的焦灼，也补充了些体力，便又急忙赶回果园。好在果园在自家私地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别人看见。
  我瘫坐在烧的只剩地上一点黑的如意树附近，心乱如麻。生死药从来没用在人身上，它能起效救回我妻吗？我又想到两只复活鼠的反应，不禁皱紧眉头--紧急中为了救活妻子不得已用了，之后会怎么样呢？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我忍不住看向妻子，发现她脸色竟已由黑转白，微微泛起了点红色。我估量了一下时间，似乎比用在鼠身上快，但又莫名放下了一颗心，起码妻子不会死。果然，只见这药在人身上作用似乎更快，妻子脸色明显越来越好。还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她大咳一声，醒转了过来。我毫不犹豫，趁着身上刚休息回来的一点力气，半拖半扶的将她拉起，弄回了家。
  回家后立刻将妻子带入卧房，找出粗麻绳把她在床上绑了起来，又狠了狠心，嘴也用布封上。然后我便迅速将所有窗门关牢、堵死，又找来能找到的最厚的布物，将所有窗门都糊上好几层。等一切弄好后，我也筋疲力尽，竟忍不住倒在妻子旁边睡了过去。
  我是在妻子莹莹呜呜声中醒来的。见她已经完全活转，气色甚至红润过先前，双唇鲜艳似火，眼睛也仿佛在滴水。她的光气也又开始飞速流转，发出猩红色。我不敢多看，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在她耳边轻语安抚，让她先尽力忍耐，然后退出卧室，耳边还能听见她那不忍卒听的呜咽声。
  该怎么办？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不解开她，很可能她活不了多久，更不提她还要吃饭喝水。但解开她，我如何应对？左思右想，越想越困沉，这番折腾也几乎耗尽我所剩不多的体力，不知不觉间我又昏昏睡去。
  当再次醒来，旁边妻子挣扎呜鸣声更加剧烈，几乎让我想到了两只复活鼠的叫声。我腾的撑起身，翻下床，在房内开始来回踱步。其实唯一可能应对的方法我早已想到，但迟迟不敢尝试。可此时如不这么做，妻子一定会死，很可能再也救不回来，连生死药都没用。但如果试了，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搞不好我会死，毕竟，生死药还从没用在活的身上过。换句话说，现在我面临的选择，不是妻子死，就是可能我死。
  我看看旁边床上的妻子，知道不能再逃避。我咬咬牙，拿出剩下的最后一包生死药，吃下一半。
  本以为会要过一阵子才会起效，没料才下肚不久，便觉一股火流从下腹升起，腾腾遍布全身。难道因为我还是活人的缘故？但此时来不及想这许多，只急忙备好水，上前解开她的绑缚，引她喝下。她狼吞虎咽后，便立刻紧紧压向我，好像想把她自己灌入我身体，又或者，想把我也喝下她的身体。我俩又交缠在了一起。这瞬间莫名让我想起了我们婚后第一晚，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好像完全不同。此时是她在占有我，又或者，我俩在互相交战。
  接下来整整三天没有出门。我们几乎一刻没有停过。每次当我觉得自己要到边缘快死过去的时候，心下莫名都会又升起一股烈焰，将我重重包住，我好像身不由己的又活了过来。有时恍惚中我甚至好像又看到了如意。我俩都仿佛不再是之前那个人，却又说不出哪里不是。
  正当我以为这样会没有尽头时，药效终于开始慢慢消退下去。第三天夜里我俩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倒下去一刹那，我想到了那两只拥在一起的复活鼠。
  这一觉便睡了一天一夜。当再次睁开眼睛时，我浑身瘫软无力，挣扎起来吃喝了些，便又继续睡下，恍惚中也听见妻子起来同样吃喝然后又躺下。如此这般，我俩竟连续睡了七天，方才渐渐回醒。
  醒来时我俩四目相对，那一瞬间我心都提到了喉咙。但令我大为欣慰又奇异的是，妻子完全不记得她曾经死过，甚至连如意这个人都好像从没出现过。我立即告诉妻子，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昏睡了几日，妻子默默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怀疑。
  我身体毕竟恢复的比妻子快些，便趁着有点气力一人去了药房。我昏睡这段时间所幸并无特别急的病人，只是多日无人看顾，新鼠皆已饿死，药房落了不少灰。一眼看去，恍如隔世，好像如意真的从未来过。我不敢多想，又去后院瓦洞处，也不敢看笼中情景，径直一把火把瓦洞烧了。随着炽焰飞腾，仿佛我心上沉甸甸的许多东西也都释放了出去。
  这之后一切渐渐恢复了原样，妻子身体也基本完全恢复，以致有天她要去果园探看。我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去，那一刻妻子竟有些高兴，露出我曾经很熟悉的笑容，而我，却不敢多看。
  也不知为何，妻子虽然不再记得如意，可来到果园时，她却又不自觉的走去如意树曾经所在之处。我默默的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来到这里，我发现不仅整棵树都已完全消失，连当日烧剩的地上一小圈灰烬都已几乎消失殆尽，好像被风吹散的无影无踪。
  妻子站住，我也站住。如果我不说，眼前就只是一片空地，妻子会不会连如意树也都不记得了？忽然，妻子又抱住我，和那天我们一起种下如意树时一样，靠入我怀里。我努力掩住心惊，却又听妻子轻轻问，那棵如意树怎么不见了？我用力搂住她，说，那棵树应是被从天而降的雷火烧灭了。我感到妻子的肩略略抖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正在我打算开口让她回家时，她忽然又开口说：“想再种棵如意树呢。”我迟疑片刻，问：“为什么？”她抬头看向我，竟又露出那个笑容，说：“因为我的心愿还没有达成。”
  我心底深处明知不该问，却鬼使神差仍忍不住问了出来：“什么心愿？”她把我抱得更紧一些，说：“要你永远爱我。”
  我浑身一震，一瞬间所有发生的事闪过脑海，刹那间明白了剩余不多的不明白部分。一时各种感受涌上心头，感动、恐惧、欣喜、遗憾，五味杂陈。我更紧的搂住妻子，一阵风吹过，竟莫名好似如意又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