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长命百岁
作者:悟无生      更新:2021-05-05 00:00      字数:2729
  为此,村人还举办了比赛,每年一次,人人将自己设计制作的玩器拿出来展览解说,大家互相比较把玩,俨然盛会,皆大欢喜。村人也首次发现比赛的乐趣,这种刺激感甚至超过了交换伴侣。在此驱动下,村人更加投入的研制开发各种玩器,一年一度的比赛逐渐成为全村首要活动。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没有夫妇,也仍没有小孩出生,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独居,只在固定的制作玩器的地方聚会、社交。大家已经确认彼此变老十分缓慢,但几乎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个事情。说到这里伊小笑笑:“那个时候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多时间除了用来享乐还可以干什么。”
  这种情形又持续了好多年。奇的是,每当村人把一种材料研究到一定程度,村附近就会出现新的矿藏资源,好像周遭在以一种村人看不见的方式流动。于是村人又投入到新一轮的玩器研究。金、银、铜、铁、玛瑙、珍珠、琥珀、碧玉、水晶等等,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打磨和制作流程,都值得琢磨上至少几十年才算有所了解,若要登峰造极那至少上百年。村人甚至还发掘出许多混合材料的制作方法,以及一些奇奇特特的饰品玩具设计。听到这里我不禁想,不知云夫设计的玉器在这里能排到几何?
  而村里一年一度的比赛也不断进化。第一名开始只是个名誉,渐渐便有些奖励,如能任意选择一件参赛玩器持为己有,甚而多件。村人也常常一起更新比赛规则,增加难度,也增加了新鲜快感。
  就这样,大家在此中乐此不疲了又很久。一晃究竟过了多少岁月,村人自己都已渐渐遗忘。当你身边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拥有了长生时,你们便不会再在意年龄。但村人也开始发现,这种长生并不是青春永驻。大家不是不会衰老,而是老得非常慢而已。实际上,在这已不知几何的时间中,村人也起了皱纹,弯了腰背,慢了腿脚。但因为这种改变发生的极其缓慢,跨度时间极其漫长,所以村人几乎没有察觉。伊小说到这里,看向我,说:“其实即使不在这里,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也察觉不出‘老’的来临。”我点点头,老,比死还悄然不觉,还让人麻痹大意。
  然而,正当村人才适应他们毕竟会老这个事实,村里却发生了另一件彻底改变此村的事情,就是有人死了。
  死的人正是村医。如果不是因为死,村人几乎忘了她医生这个身份。自建村以来数百年间,村里再没有人生病,村医也基本形同虚设。当大家发现她真的死了的时候,村人惊惶万分,因为在“拥有很多时间”的错觉中,他们已经忘了世间最后一个敌人,死亡,仍在等着他们。
  伊小说到这里,突然转向我,问:“你觉得你明天会死吗?”我一时又语塞。伊小点点头:“你现在正年富力强,无论如何不会觉得自己这一觉睡过去就不会醒。”确实,我心里暗自承认。可立即想到之前刚从守义村里逃出来,九死一生。人就这么奇怪,一旦危险过去,便忘记死亡的威胁。又听伊小接着说:“当村医死后,才意识到,我们也可能会死。”
  村人如同从梦中醒来。曾以为拥有的长生原来仍是个幻觉,死亡还在那里,只是来的慢了很多。在惊惶过后,大家纷纷放下了玩器,走出了制造坊。所有人都好像突然意识到,不能或者不该再回到之前那样的生活。那么接下来做什么?
  便又有极少数村民离开了村子,捡起之前想生孩子的愿望,或者去和我一样寻找解决死亡这个终极问题的办法。这些人都和以前出村的人一样,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村人则开始沉思。有的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思,有的在家里静坐着思,有的在水边思,有的在山上思,村子忽然变得很安静,大家整日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时间突然又变得很宝贵。村人开始扔东西,扔家居用品,扔自制玩器,因为太麻烦,每日仅为了保持清洁这些东西就要费掉很多时间。扔着扔着,大家连房子都开始拆了。每天为了打扫房子也要很多时间。越大的房子越费事,只会想着往里面填满玩娱的东西,都是浪费时间。再说,大家赫然发现,在这个能吃饱喝足天气极佳的村子其实根本不需要房子,这些曾乐此不疲花了很多时间的事物在死亡面前完全没有意义。
  村子就这样进入荒废,昔日被视为珍玩宝器的东西全都扔在了大地上。村人对世间一切事情几乎都失去了兴趣,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睡,大家只想参出生死奥秘,逃离死亡。更何况,伊小笑笑说:“该经过的也都经过了。”
  然而,村人还是开始死去。虽然这又过去很多年,但不争的事实是村人在逐渐减少。伊小向四周略略示意,说:“你也看到了,现在一共就只剩我们这几个人。”我便问伊小:“那你们现在靠什么吃饭?”伊小点点头,说:“村里囤积了很多粮食,土地仍然肥沃,我自己又种了一小块地,够我们几个人吃了。再说,”她顿了顿,又说:“我们都吃的不多。”
  此时夜色颇深,我心里好像还堵着很多问题想问她,却又莫名一个也问不出来。伊小转头看看我,说:“今晚就此歇息吧,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村里其他人。”
  她将我引到一个草棚,里面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一些,地上铺满了厚厚干茅草,最里边是一张干净简单的床铺,足够两三个人躺下。她便示意让我睡在上面。我看到这舒适的床铺就觉得乏了,伊小也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全,便没再多说,躺了下去,倒头便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便闻到阵阵香味。我立刻想到了来这里第一天伊小给我喝的那碗白浓汤,忽然很亲切,好像已经吃过了很多次,是母亲做过的饭菜。
  走到外面,是一个十分晴朗的光日,伊小正在一个大锅边忙碌,脸上沾了不少烟尘。看到我出来,便叫我稍等即可吃早饭。此时我们好像已经非常熟络,她没有再管我,我便自在的踱步去附近观察那些伏藏于地的珍玩。虽然阳光颇亮,但我很快确定,这些玩器确实白日并没有光气,只在晚上有。而且仔细检看这些玩器后,越看越惊。尽管我不很懂古董,但仍能看出这里大半都精巧绝伦,远超过守义家收藏,每一件拿出来都可能价值连城。不知道守义他们以后会不会采挖到这里的宝贝?
  待我返回时,伊小已经准备了小十碗饭点,还未及我问做这许多是为什么,伊小便让我帮她一一端放到一个大篮子里,告诉我这些是给其他草棚的村人准备的。我顿时想起昨夜伊小说的,正可去看一下其他村人。
  几个草棚都离得不远,很快就去到了第一个。当他从草棚出来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因为这个村人不仅干枯瘦小,而且满面皱纹,看上去足有八九十岁,完全不似伊小那般不过中年的状貌。他默默从篮子里拿了一碗,几乎没怎么看我们,也没有说话,就慢慢转身进草棚了。
  我和伊小又去了第二个草棚。尽管我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第二个村人和第一个村人一样,如此老朽不堪。这个村人看了我们一眼,咧开几乎快没有牙齿的嘴朝伊小笑笑,也自顾自去了。第三个村人已经不能从草棚里出来,我和伊小把碗留到了他的门边。离远后伊小告诉我这个村人可能就要死了。
  剩下几个村人也大抵差不多,有个别还能同我们简短说上几句,但都已如朽木入土,无一人和伊小一般。如果不是听伊小说,我很难想到这个村子可以让人长生,因为这些人毫无活力。那为什么伊小和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