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陈年旧事
作者:
弱七 更新:2021-05-04 15:46 字数:2247
“死了好啊……”
帝洛词似着了魔般,时而仰天狂笑,空荡而深幽的大堂回响着他的冷笑,可他笑到半响,却又双手压着头颅失声痛哭,但他嘴里依旧呢喃着,“我本无错…我本无错,天为何如此待我……”
我瞧他如疯魔般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似被狠狠耨虐,如同千蚁所食,万刀所绞。
我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臂怔怔地抱着他那已凉透的身躯,轻声在他耳畔低喃着:“莫怕,我还在,我们都在爱你。”
帝洛词闻言一颤,凝起闪躲的眸光扫过灵堂里的众多牌位,终是寻到帝政二字,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处,痴痴地笑了,泪却浸湿衣裳,道:“三哥,对不起,是我对你不住……”
那一刻,尘封在心底的愧疚和自责如决堤的洪流般滚滚而来,击垮了他步步为营的伪装。
脑海中破碎的回忆模糊了他的神经,如同鸟兽掠过平淡的海面,虽转瞬即逝,但却惊起层层波澜。
帝洛词终是酸了鼻梁,红了眼眶,在斑驳的视线里,在云端的尽头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那剑眉星目的面颊,那似水柔情的温和,那海纳百川的心胸,那固执而直率的性子,那正气凛然的翩翩少年。
那是他帝洛词一生求而不得,失而难忘,见而心愧的兄长。
那逝而难拾的记忆,被流年一一写成心尖永不泯灭的伤。
他轻声唤:“三哥……”终是无人回应,他仍是痴痴地笑着,如一无所有的稚童护着他心爱的东西似的,紧扣着我的手,道:“苏儿答应我,待他朝,你若记起了些什么,念着我对你的好,别太恨我,可好?”
我本是应下,宽他人之心,但转念一想,却又有几分不解,“陛下怎知,我不记得别的事情了?”
帝洛词好似被魔咒定住般,怔愣了些许时间,迟迟不语,我沉下心静思,也是,他为帝王,生死皆在刀剑之间,应是我穿了这身朝服的那刻,我的底细早便被他一一摸清,直至他觉得我不再是皇位的威胁后,才舍得把自个儿的心交付于我。
“陛下若是一日迫不得已,为社稷,为家国,为百姓,伤我,弃我,杀我,我都不怪你。”
他闻言松了口气,少顷,握着我的手更是紧了,他锁着眉宇,目光灼灼,苍白的面色捎上几分认真,又含着几分焦急:“若是,伤及家人,父母呢?你会怪否?”
“诗经所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我垂下眼睛,瞧着那因无力而倚在我怀中的人,续道:“如此,伤及家人,我自会恩怨分明。”
言罢,他的眸色如微弱的星辰般黯淡,我瞥见他面庞流露着的失落,便又补充道:“不过,自我醒来,也无其他亲人了,所以我不用怕,有朝一日陛下伤了他们。”
他的神情恍惚,无神的眼睛盯着那景德太子帝政的灵牌上,我本不识得帝政此人,却在那匆匆忙忙扫过的一眼,冥冥中,我仿佛与帝政相识了千年般,似前世的缘,今生的债,不知何起,而将他铭记于心。
初日已过枝头,映射的阳光稀疏斑驳昏黄的回廊,虽已正午,却仍感触到如同冰石般的寒冷。
帝洛词缓过起伏不定的心绪,他轻轻吁出口浊气,屋内的香火氤氲,他手扶着桌沿吃力地站起,呆傻地望着帝政的灵位,道:“三哥许久不见,这些年,您受委屈了,弟长成了大人,可却活成了您最可恨的人。”
我的脑中混着浆糊乱成一麻,杂乱思绪牵扯着万千疑惑,我终是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疑问,“帝政乃何许人也,令陛下声声悼念。”
他曲下身子拂去桌案的灰土,执起白玉耳杯为自己斟了杯酒,凉酒流淌下肚,灼起稍稍温热,身子渐褪了几分冷意,半响,道:“帝政,父皇赐之政字,纪扫荡六国,平定天下的始皇嬴政,他为嫡子,若太子帝政还活着,这帝王只能是他,而我等自甘俯首称臣。”
他的双指抚着耳杯的纹路,微微颔首,双眼游离,仿佛坠入深远的回忆。
帝洛词又是一声叹息,喃喃自语:“我帝洛词有垂暮之年,但他却永是青春年华,到底谁错,使他本刚大展宏图便英年早逝。”
他又饮几杯,唇角残落的酒液溅在那镶着金丝的衣襟上,帝洛词将杯子掷在案桌上,深幽的眸光掩住了腾飞的思绪,他幽幽道:“你既已记不得帝政哥哥,想必也记不得那名扬四海的将军夏侯毅炀。”
他言罢,我却无言,沉积在回忆里的心绪开始躁动不安,像似平静的死水中不经意抛下一颗石子,惊起了波澜,打破了沉寂。
“离此事也不算久,只是正好你忘了,而也无人提及,所以便淡忘于岁月中,六年前,那德才兼备的太子殿下,那满腔热情的军候大人,那国之栋梁的文官武将,开启了一场看似壮烈的变革。”
“但改革终有弊端,导致那场变革处处碰壁,损了贵族之利,增了律法之严,太子帝政强行东宫之权,力将变革进行到底,后来数人流血,那场变革成功了,但,太子的变法终失了贵族的支持,为了巩固权贵对王朝的支持,那个英武的少年却被君王处死了,那年,他还未娶亲,也未曾留下任何血脉。”
“虽如此,也罢,谁叫他是一情种。”他又斟满美酒,敬眼前的亡人,将杯中酒悉数灌入咽喉,沉声道:“而太子不娶,是为了等一人长大。”
“他等的那人,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胚子,亦是我心慕之人,但我从未要去破坏他们,我愿意用一生守候。”帝洛词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无可奈何的绝望,和悲凉,“可最后,那女子长大了,也等不到,她所爱的那个少年,她再也做不成他的皇后。”
“帝政是我唯一所敬的兄长,而帝枥是我所亏欠的哥哥,这些年来,每每念起,总会对自个有所痛恨。”
他唤道:“苏儿……”
“在。”
他竭力扬起一笑,几欲扶起跪立的我,但却还是克制住了,帝洛词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有人欺你,不必怕,打回去,这偌大的南夏王朝皆为你的靠山,若是一日,你被现实欺负得紧了,要哭出来,别憋着,若是一日,有人对你不住了,觉得他该杀时,莫要被仇恨蒙蔽,失去心智。”
我闻言,已凉的心一暖,朝他伏地叩首,道:“陛下所言,臣此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