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陈年旧事
作者:
弱七 更新:2021-05-04 15:45 字数:2140
那年,我们正值花样年华,却常与孤独相伴,那年,我们都以为世界将我们无情抛弃,那年,我们都认为,彼此是漫漫黑夜中唯一的曙光,那年,我们将彼此视为救赎。
却不知,我们的相遇才是一场劫难。
“随我来。”帝洛词那低沉的声音如耳畔吹来的风,瞬时打乱了我所有的深思。
——
临去前,帝洛词褪去那身华丽衣袍,只着身淡雅素衣,三千墨发也仅用根布丝束起。
此行,似微服出访,身旁不带任何侍从,身外物也只带了酒果和一些盘缠,仅有我与他,和车夫三人罢了。
这儿人烟稀少,周边皆是参天古树,路过幽篁极为静谧,耳畔时而听闻鸟儿的啼鸣,夜间落过雨,马车行过泥泞的山间小路,碾过路上稀碎的石子,振起些微颠簸。
帝洛词端坐于车内,半阖着眼眸,修长的食指时而敲打着膝盖,我瞧着那人,他不言不语,抿着薄唇,微垂着头,面容流露着凄凉的悲伤。
时光如水,不知多久,车夫勒绳,随之马儿的嘶鸣直冲云霄,车夫转首,朝里头的人道:“公子,到了。”
帝洛词闻言微微一叹,那路途中攥着的拳头似乎握得更是紧了,他点头应了声“嗯。”
之后,他便用扇头掀起车帘,几缕发丝散落肩头,帝洛词缓步下车。
车夫连忙提起车里那装满酒肉的篮筐,帝洛词见样,伸出袖中的手接过篮筐,低声道:“给我吧,你就在这候着便好。”
华丽的鞋靴沾了些泥垢,行过布着青青苔藓的石阶,入眼的,是已然衰败的庙宇,正门坐落着的那两头石狮已然落满了尘埃,木柱上刻着的龙凤已有些掉漆……
那门窗紧锁,帝洛词拂了拂门锁上的尘土,他打开了锁头,我刚跨过门槛,那浓厚的尘土飞扬扑鼻而来,他点了几盏红烛,昏黄的烛光摇曳,照亮了灰暗的大堂。
我瞧见,那是被灰褐色蜘蛛网覆盖的灵位,虽被遍布尘埃,但那牌位上镶嵌着的黄金还是耀眼。
那地方,似乎历经几度沧桑,经过数年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现在已渐渐的失去了往日辉煌,只剩下落木萧萧的苍凉,和不可述说的脏乱。
帝洛词垂首,稍稍颤着的手细细地摆好香炉,他眼眶含着的泪,终是在点起那三根香火时悄然滑落。
他执起一杯清酒,朝眼下的黄土缓缓洒去,之后,帝洛词便跪坐在灵前许久不语。而我立在侧旁不知所措。
白驹过隙的时光飞逝,我见他不苟言笑的模样也随之跪地,在迷糊的尘埃中,我瞧见了,木牌上那醒目的太祖皇帝四字。
半响,他启唇:“此乃我朝先祖庙,以前,这里只是一片荒山,后来因一场动乱,这里成了我朝的御山,而今朝,它又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
“那年,高祖皇帝因宠幸奸佞而导致外敌入侵,那年,我朝气数将尽,敌寇杀我百姓破我京城,那年,大火烧毁了我朝多少瑰宝,那场火已烧没了我们供祀先皇的先祖殿,那年,正是太宗陛下领着十万骑兵,就在这鸟不拉屎之地为营,也在此地,血洗了我朝的耻辱,成为了我朝衰败繁荣的转折点。”
“之后,高祖皇帝驾崩,太宗陛下即位后,便命人在这座山筑起了这座庙宇,这便是今日我们所见到之景,别笑它今日萧条,往昔它不逊于任何宫室。”
我览这四周之物,唯有空旷的寂寞和沉积的灰土,帝洛词双手捧起一把黍稷梗放进燃起的火苗中,道:“这地方,时隔多年,已经无人再来,看起来,已不见往日那般风景。”
“我本以为,所谓生死不过是一字之隔,原来,登上九五,才明的,生死二字竟有黄泉碧落之差,算我高看了自个。”言罢,帝洛词扬起一抹轻蔑的嗤笑,似自嘲,又似苦笑,他不断地将黍稷梗放于火中,看着焰火燃的更旺,道:“若儿,你可有每每被噩梦惊醒,我记得,寡人初登大宝之时,仅是一闭眼,便能看见满身是血的父兄朝我爬来,他们口中,念着的,永远是那句,我不甘心,我要你命,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他顿了顿,续道:“原以为,我为皇帝,身披华服,哪怕是各路神仙也会敬我三分,但终究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凡人终究是凡夫俗子,遇鬼神,谁不怕三分。”
“那日起,我便日日斋戒,日日来这参拜,不仅免不去我梦魇之苦,反而噩梦变本加厉,有一日起,我便再不去先祖庙,说来也巧,至不去的那日起,我每夜都可入睡,后来,我寻了个高人,他道:应是那庙宇戾气太重,冲了您的龙气。”
“后来……”帝洛词面色看似平淡,但那心里深处怕是已千疮百孔,他目光呆滞暗淡,语气也变得沉闷,“后来,我撤走了守在这里的所有人,再后来,我便再也不来,几年了,不去翻修,就这般变得破烂。”
我跪着的双腿已然从发麻变为麻木,我无言,说着,他便把掌心置于焰火之上,直至灼烧到痛处,才慌忙地将手掌匆匆抽回。
他一笑,那笑意看得出几分沧桑,双掌仍在相互摩擦,“所谓无可奈何大抵如此吧,怕黑,所以更一步想要靠近火焰,驱逐黑暗,但终是太近灼烧了自己。”
帝洛词又执起黍稷梗放入炉火中,这势猛而起的火焰照耀着我们彼此的脸庞,那火似虎狼,吞噬着这周边的黑暗,他又道:“或许,这些年,我怕的不是鬼神,而是黄泉之下的父兄,兄长非我想杀,却因我而死,对于父亲我早已心软,可他还是饮了那杯毒酒。”
“世人皆道我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也是,我帝洛词便是如此,所谓帝将王候,最后也只是孤家寡人罢了。”
那刻,他笑了,笑的如地府里的鬼魅,充斥着阴森,“那年,那个有情有义,忠孝两全的帝洛词也一同死了,随着我的帝政兄长,一同湮没于尘世间,无人再提。”
“陛下……”我唤了着他,他却如同不自知,帝洛词笑的可怕,笑的猖狂,口中一直念叨着:“死了好,死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