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忽梦少年事,早无少年情
作者:弱七      更新:2021-05-04 15:45      字数:2431
  随风散落的桂花铺满宫道,宫墙之中,压抑着若有若无的戾气,那满园争艳的春色,那浓郁扑鼻的桂花香,未曾给我添上一抹心安。
  我挺直腰板,目光如炬,眼中似燃起熊熊烈火,灼烧着我的理智以及我的为臣之道,直视着眼前那经了沧桑岁月的老者,“是,我便是若唯苏,若唯苏便是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闻言稍稍一顿,那被流年刻下道道皱纹的眼底倏忽闪过意味不明的寒光,随即,放声轻蔑大笑,道:“汝不过是未见过世面的小小稚子,竟不怕老夫?也是,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说的便是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小辈。”
  他又续道:“也是,这户部尚书之位,也应是你做了什么勾当得来的吧。”
  见他嘴角扯出的弧度仍是轻蔑,我眉间轻蹙,冷嗤一笑,冷冷地反问道:“我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惹恼您左右不过一死,况且,你我同为朝廷命官,效忠的同为陛下一人,生而为人,你我有何不同,对您,我何惧之有?”
  老者的眉宇紧紧皱在了一处,他拂袖,眼中怒火中烧,愤愤不平地道:“放肆!竖子小儿,竟口出不逊,那些儒家修养都被你吃了不成,也是,你就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看样子,你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亲永远都是我不能释怀的逆鳞,无论时光荏苒斑驳了多少岁月的痕迹,无论流年似水抹拭了多少当年的伤痛,我永远无法忘却,那年为我舍命而死的父亲。
  我的唇瓣旁仍是带笑,笑意寒冷,似百丈不化的冰,微微垂头,修长的手指理了理衣襟上的纹路,字字带针,句句带血,道:“这位大人,我父亲已经逝去多年,逝者已逝,您何必对他口出不逊,他无过无罪,今日惹你的是我,又不是他,你将我之过迁到他人身上,乃小人之心,对子骂父,则为无礼,说到底,你才是最没教养之人。”
  “你……”他闻言气极,大口地呼出浊气,颈上的青筋暴起,指着我的手颤抖着,不见方才自大而狂妄的蔑笑,徒留一地的愤怒,倏忽,转身对着承德殿,骂道:“皇帝啊,皇帝,你可生有眼,老臣这一生尽心尽力,年少伴先帝戎马,赢得生前身后名,而老矣,朝廷却不容得老臣,
  老臣的好,你却看不到也就罢了,还将此等无礼小儿招为朝廷命官,皇帝,你将这江山社稷,这威武的殿堂,都当成小儿玩闹之地了吗?”
  “也罢也罢,自古朝代盛极必衰,”他仰头大笑,笑声回荡在这亘古不变而又深幽碧蓝的天际,笑罢,随即,他便拔出腰间悬着的佩剑,铁剑闪过寒光,剑尖直直地指着我,他道:“如今,老夫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奸臣。”
  言罢,他便抬袖,袖中的利剑狠狠地劈了下来,砍断了道旁老树的枝干,砰,一声,枝干落地,我的心却莫名的悬着。
  那一瞬,我茫然的眸子滑过一丝慌张,顷刻之后,我抚平了内心深处的害怕,直直地对上那杀气腾腾的双眼,又垂下头,独自低声喃喃道:“生死或许早已不再重要了吧。”
  我不知那时的脑海为何会涌现那个可怕的想法,我下意识地缓缓阖上眼眸,放弃了所有的挣扎,静静的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后来,银光闪过,那把冰冷的剑仍是破风地劈下来,可却未伤我半根毫毛,待我再睁开眼时,却瞧见了那滴滴滑落的鲜血。
  我眸瞳不由地一缩,呆滞地瞧着玄色冕衣的身影,不知觉地唤了声:“陛下……”
  来人并未有言语回应,他紧蹙着的眉间含着不掩的怒火,随后,便只听见剑柄先落地的声音。
  众人见了血迹,皆慌了神,匆匆提着药箱赶来的御医附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帝洛词那血迹斑斑的手,细细地为那人包扎。
  帝洛词冷嗤一声,瞧着地上蒙尘的鲜血,阴阳怪气道:“刘大人果真是宝刀不老,这一刀足足我疼一段时间,您也好大的官威啊,寡人的人,你也敢伤。”
  噗通一声,怔怔立着的老者双膝点地,他弯下身子,额头点着青石板,浑厚的声音响起:“老臣知错,伤了陛下,但老臣不悔,今日提剑灭奸臣……”
  还未说完的话,便被帝洛词狠狠地打断了,他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根根分明发白,手背若有似无地暴出青筋,“刘镶,你给寡人住嘴,别以为你深得先皇宠爱,便可以在寡人面前倚老卖老,寡人告诉你,今日寡人才是皇帝。”
  刘镶惊措地抬起噙着泪水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那大权在握,身披华服的少年天子,洪亮的声音无了方才的浑厚,反而添了无可奈何的苍凉,“众人知老臣的一片丹心,陛下……帝洛词,你怎么就不知呢?当初您还是殿下之时,您可不是这般狠心,到底,你终不是你父亲,先帝为龙五之时,从未忘过臣等这些旧臣,而您登上了皇位,却忘了当年的赤子之心。”
  “闭嘴,若说狠心,我与父皇彼此彼此,”帝洛词忿忿拂袖,剑眉紧蹙一处,白皙的面上全无以往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如豺狼般凶狠的杀气,君临天下的气魄俯视着众人,道:“刘大人,您已经老了忘记了当年是谁一杯毒酒赐死风华正茂的太子帝政,你忘了不要紧,我替你想,是您口中的先帝,我的父皇,人道虎毒不食子,他的心比石头还硬,他的心比老虎还狠。”
  刘镶愣在原地,只一段话,使他彻底红了眼眶,他不言,目光呆滞地瞧着他所效忠的帝王。
  帝洛词见况,只是摇头,冷冷地笑了笑,俯下身子,贴近刘镶的耳边,低声道:“刘大人可知,是谁抹杀了您心目中那个书生意气的帝洛词,是寡人曾最敬重的父皇,今日我坐了他位子,想要和他一般狠心,但我始终发现我做不到,我又想要与前太子帝政般,像他生前一样,用毕生为国为民,但我又发现,我还是做不到,我能做的,也只有活着。”
  言罢,他站起,垂首,用白净的帕子擦拭着衣襟,又顺道理了理袍子,面容又恢复那不屑俗世的神情,“刘大人今日伤寡人,寡人看在先帝份上,不与之计较,但不得不罚,先禁于府上,听候发落。”
  他磕头一拜,谢主隆恩,泪水潸潸而落,他起身,又道:“刘某不敢忘先帝知遇之恩,刘某当年也不过及冠,同样如陛下少时般意气风发,如今先帝崩殂,老夫亦白了头,罢了罢了,那些意气风发的人与事,至最后,唯独剩我一人。”
  而我至始至终都是看着,也仅能看着。
  至后来,南夏政客文士多道我为奸臣。千百年后,那卷封尘的青史所记:南夏元昭五年元月十七日午时,忠臣刘镶因挥剑斩奸臣,未果,不慎伤及帝,遭殇帝所厌,从此南夏朝局,再无刘镶,奸臣若唯苏因姣好容颜而得殇帝所爱,权倾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