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何如其      更新:2021-05-04 13:51      字数:3127
  忽魂悸以魄动,而言语未由心。“我在想别的事,你方才说什么?要干什么?”
  言语方出,两道心念为白天所摄,一道是怅然若失,一道是不可置信。若失其人,惧经此一别,她再不找自己,不信其思,思竟有此惧,惧莫非自己心属其人,再不能孑然一身。
  白天心道,自己是想以后说喜欢过她,因此甚至有点希望真喜欢她,但若心之至深,便负苦难良多,不利自身修行。正如方才那一恍惚,想来那一瞬间,天地万物皆可杀我。
  许是略有不满,何玉琪道:“没事了。”
  白天怔怔地看着何玉琪的侧影,没来由觉得揪心,暗道自己修行之外的尘心也曾想过历经情事,结缘的对象也确实是她,但不过是因其美貌罢了,正如她问自己是否记得时,纵然想不起来也想多看两眼。是初相逢,便已钟情,这种事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细细梳理这种感觉,白天觉得是始于何玉琪四处找对象开始。自己修行淡化了极欲,但无聊的占有欲,想必比深刻的色欲更容易被忽视,从那时起,自己有莫名的感觉,就应该是开始希望她不属于别人了吧。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岂是谁人独有。这种谁属于谁的想法以后也不要再有了。
  白天压了压右脸,想着接下来把这种欲望也渐渐消除,至于好像有点喜欢她……喜欢毕竟不是爱,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情。若是喜欢,那就没什么分量,若是爱……当不滞于物,无独无属,方其安时,隐于江湖,至其乱时,御龙而出。如果她能与谁永结同好,那加上自己,她就能获得双倍的保障,这不是对她更好么?相较于用喜欢过谁来抵挡些什么,如果能被人觉得全心全意无条件爱过谁,白天觉得或许更好。
  可矣。
  白天往后一靠,闷闷地想,如此一来,喜不喜欢、有多喜欢就都一样了。而且喜欢也能作为自己变强的借口,人就是这样,就算是假的,只要想骗自己,也能将其化作动力。唯一的问题就是,骗自己时,自己其实知道真相,欺骗本身就像是一种工具而非行为,那骗自己到底算不算待人不诚。白天暂时没有答案,为了以防万一,决定先不这么做。
  念头稍显通达,白天又问一遍:“到底啥事啊,我现在要出去,一起帮你弄了?”何玉琪摆了摆手,依旧不答。白天嗯了一声,走出室门。
  虽说确实出来了,但白天不知道要干什么,便去食堂逛了一圈,随便买了点东西,回来的路上想着变强,便想到了比试,便想到了比赛,便想到了当初有人给过自己一张纸,而那张纸被自己给了张甲武。
  在张甲武处讨要,他半天之后才翻出那张边缘极烂、中心平整的纸。白天看了看他,没说什么,拿回自己座位上将每组字句的开头抄在另一张纸上。抄了五十余字,写下最后一字,就已忘了第一字为何,再盯着空白处。三成、五成、七成,直至连字形也全都忘了,白天开始填空。
  填罢检验一遍,白天发现自己连这些东西都做不到绝对正确,写着写着就少写了一个,还有一处写成了同音异字,那一字却写得格外漂亮。
  白天直叹道文不成武不就,迷离的望着窗外,突然感到一丝迷茫。
  将那张纸还给张甲武,白天问道:“这东西你一点没看是吧?”张甲武大声道:“这个啊,啊,看了看了,你看这纸,这不是我拿的时候弄的吗……”张甲武继续解释,白天看着他,也不知自己将这东西给他有何意义,他纵是真去了有何意义,他在这里扯谎又有何意义。诸事不知,白天将这张纸打在张甲武头上,都没力气。
  “你这废人,这下他不又得找我了。”
  白天以为他又要问自己说的是什么,不想他却直接问道:“你至于么,最多不就是出去逛一圈吗?还烦这烦那的。”白天张了张嘴,没和他解释,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说道:“你是觉得我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张甲武凛然一惊,高高跃起,连忙摆手道:“没没没,大哥你要过去好歹得走三轮进个半决赛啊。”这话说的貌似合理,白天擦了擦眼角,心道这厮胡诌得越来越像真的了,但是这么想着,白天却一动不动,张甲武愣在当场,错愕的神情写在脸上。白天想了想,明其所以,轻叹道:“你还真是欠打。”不过话虽如此,心中转转,却仍觉得此事多余,没加上一掌。
  这种声大力小的拍打是其维持自身活力的重要游戏,白天觉得自己之所以不想这么做,甚至想不这么做,源于内在过于死寂,想要重燃心火,遂欲以热血为助,到演武场上,压低上身,用费力的姿势狂奔。
  回到北三间室,热血冲击着头脑,使其清醒些许,但心气依然不足,又与以往内息不调所致的无力不同。白天意识到这种感觉源于精神而非身体,想要消除这些,大概不能寻常计之。
  白天跑了几圈,又走了几圈,这是不短的时间。期间有人经过演武场,看到干冷坚硬的沙土上独行的身影,忽然想起来自己还要去拉他比试。
  待白天休息片刻后,白教习前去找来,问那张纸的事。白天道:“那张纸现在在别人手里,我看他应该没问题,到时候你们就找他吧。”白教习道:“那到时候就让他一起来答个卷子,反正书院里也得先考一遍,没准你们室就能考上两个呢。”
  白天面露难色。“我还得去啊?”
  “这也不是一间室就选一个人,有什么不去的?书院最后一共选定五个人出去,你再加把劲,要是哪间室能一下出去五个,那就厉害了。”
  见教习在开玩笑,白天无话可说,从喉咙里发出两道干声。
  白天又想逼张甲武好好背然后堵上教习的嘴了,只是克制自己别再多想,排除杂念。温习了会儿课程,白天拿出秋雨剑谱。
  剑谱已被包上外皮,茫白的封面令白天异常安心。
  在白天看过的十一招里,最短的用了一页半文字来描述要诀,最长的用了六页,这些文字一时无法消化,沉积心中,略微拥滞,略微沉重,略微容易令人感到厌倦。当在心中推演动作时,那些动作便生涩起来。想象着一个真正的人时,细节太多,于是白天抽出那些具象,用风与墨在心中勾勒出形态,一时间倜傥淋漓。然而随着墨气渐重,线条浓沉于一,变作了白天从老谱上看到的鼓着个肚子的人形。
  那副景象蕴含着气至丹田、涤除玄鉴、肉体丰沛等意向,白天知道,但并不妨碍其不快。几番思索,白天发现那幅影像无法与自身合而为一,不禁愤而捉笔,按照自己理想中的身形去画动作。
  白天之简笔,有神形无,寥寥数笔,有流淌之意,旁人恐怕看不真切,但其自己却能看懂。其犹能工,但心中无骨,只会临摹,这时画了几张,其中一张笔画多些,显得更为具体,便借此画下去,欲见可否不摹而成。
  画了躯干四肢,虽与实际不符,但还算顺眼,到了面部,第一笔就感觉不对,便在一旁独画眼睛以辨好坏,但如何都画不好看。想想临摹之时总有的差之毫厘,白天就知道自己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愿有始无终。白天找出沉弃已久的画本,用炭笔一点点将一张精神的少年眉目移到无面上去。以笔校心,其速甚缓,为了快些显出整体,白天省略瞳孔等细节,画完眼眶先画口鼻,画完口鼻,两手一摊,想着画得挺像,眼睛就不用完善了吧。
  在下午的温故之课上干这种事,下了课倒也休息,其自己想来也甚觉可笑。不过可笑不抵无终,再度上课,看着少年灿烂的笑容与空洞的瞳孔,其仍是拿起了笔,为那双眼添上神采。
  只是多了一阵瞳光,那少年却好似由死而生,整个身体也都灵动起来,令人费解。以手遮眼又去,反复对比,将求其理。但少年神色已被白天烙在心里,纵然遮住也觉活灵活现,无从感知,只能等下次再画什么,提前准备一下。
  多年之前,蒙学之时,白天照着鸟兽册画下一头熊,被同窗讽为描红。白天自知其实是画歪了的,唯不解为何同窗看不出来。后来白天就知道原来是自己厉害,旁人感知不到那些对其而言微小的巨大差错。虽然并不打算浸淫此道,但其还是想作为万胜之一,让自己比别人厉害下去,也想间或想听别人夸夸自己,就如当初画过一名武将,追着教习将其当作业交了上去。
  后来没人夸过自己,自己也不再想要关于别人的什么。再后来,就很久没画过画了。
  看着笔下的少年,白天心道,这么长时间了,虽然没进步,但好歹也没退步啊。
  何玉琪扫了一眼,做感慨语气笑道:“这人终于不是瞎子了。”
  白天无声笑了一下,看向窗外,荒木与斜晖交映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