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四筷全述
作者:
何如其 更新:2021-05-04 13:51 字数:3095
一进门,白天就被半掩在桌子后面的事物吸引,红的、黄的、蓝的,缀在金色的包纸上,构成了一朵朵绚丽的花,被一圈晶莹剔透的天蓝色纸托住,争妍斗艳。不用看也知道花蕊是一颗颗糖球,有的长而宽,有的圆而扁,大概包括了常见的所有种类,一眼看去简直能分得清都是什么味道,数量在二百左右。
常人想要藏些什么东西,自然会将其放在最低、最后、最远的角落中,那个位置正是白天的后方,张甲武的座位里。
今日是秋潮节,入冬前的最后一个节日。
上古之时,以冬为蛰伏之期,冬季之内不为万事赋始终,故而任何事只要在入冬前开始或结束,都算平白多了一年,古人称之为横生天岁,遗风所在,有人在秋潮节宣白并不奇怪。
但剑北也算中原,就算剑国国风不那么文质,如此鲜花怒放也是浮夸,白天想着可能是谁,直到看到张甲武驱赶围观的人。
看着张甲武和众人调笑,渐渐皱起了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他点东西。但一转念想到他并不是傻,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便放弃了思考。
但这道涟漪仍是人事中的不小波澜,白天注意着他们的交谈,比如八个银毫。
八个银毫不是小数目,这意味着白天不吃零食的话,能荤素搭配得吃近一个月饭,如果节省一点,按消耗进食,少活动一点就能吃一个半月。用正体抄一篇五百字的文章才值十个铜锱。
但有一瞬间,白天觉得八个银毫又不算太多,白天想,自己因何觉得不多?因为压岁钱攒了五十个银毫?但那五十从来没动过,而且类比之下,也就值六束这样的糖花,不当如此。一时想不通,白天理了理垂发,想起那里曾插过一柄茶刀。
等待十分漫长,每进来一人,白天都会注意到,分神甚至影响了看书,有碍学习,遂取出小说来看,这不知谁家的二流武侠小说,只想着赶快看完,即便分神漏过什么也不可惜。但一看起来,便不觉陷入其中,虽然只是些罡气外放、剑气纵横的陈腔滥调,但心神往之,如身亲临,又怎不畅快恣意。
待回过神来,是一阵哄响,已经发生了什么,白天赶忙藏书,走到人群外围,见三束糖花那么高的张甲武将糖花递给不到两束高的夏冰,夏冰窘迫地不知是看糖花还是旁人,大局已定。
白天仍看着夏冰,希望不只是一般的生硬结局,至少缓和一下气氛,但谁都没说什么,张甲武低着头不断让夏冰收下就好,夏冰不断说着不能要。
最终夏冰还是收下了糖花。
张甲武灰溜溜地从人群中钻出来,一副摸鱼成功或是什么都没发生的笑意,胜似每个没心没肺的以往。
夏冰亦只能将糖花束放在后面,只是离张甲武比原来远了点,每当有人经过,就有几朵遭到采撷。
白天也想过去拿几个,糖对于白天而言是极好的能量来源,快点令其消失也是夏冰的想法,但白天觉得这样一件事物对某人应该有特殊意义,旁人并不好去参与。
白天观察着张甲武,并未察觉异样,无愤慨、无悲伤,只有一丝轻松与失望,而那失望,也只是令其在向别人要饭之时多戳几下手指罢了。
北三间室也有人号称情侣,但白天不知其皆如何走到一起,宣白这般正式的仪式,张甲武倒是第一个,难道张甲武对待情事居然是最认真的?白天望着尽叶枯枝间的浮云,心想,人间还有认真人吗?
秋冬之交乃养气之时,白天连吃饭也很慢,务求脏腑藏华,神荧内敛,不使内气冲荡,溃堤决岸。
细嚼慢咽,淡味也浓,心无旁骛,米亦珍馐。
张甲武突然从旁冲了过来,道:“白天你可算出来了,快点借我点钱,我都快饿死了。”
白天缓缓咽下口中食物,又缓缓道:“我一直在这,不是才出来,是你才看到我,瞎子。”
“行行,怎么都行,赶紧借我点钱,我没钱买饭了。”
白天冷漠道:“你当我傻还是当我聋?今天那束东西就值八个银毫,它都买得起,没钱买几个铜锱的饭?”白天挡开张甲武的戳指,闻其道:“就是买了那个东西才没钱吃饭的!”
白天愣了一下,乍一听好像有点道理,掏出四枚铜锱,递给他道:“就这点儿,剩下的自己整。”张甲武接过钱一溜烟跑开,一会端了一碗鸡腿饭回来。
张甲武走开这会,白天想清了微妙来自何处,这厮准备了八银毫,或者说八百铜锱的节礼,但却留不下八个铜锱的盈余,这简直蠢到令人发指,而且太巧。看到其碗中加的一份烤肉,白天觉得自己不用再养气了。
“不是没钱么,没有买最贵的钱,简称没钱?”白天冷笑着夹住张甲武将下的筷子,一抽一进,如剑出鞘,嘎哒哒将之震落。
平举着筷子,白天等着他的答复,但他直接溜走再拿一双,多余的筷子被扔在桌上,白天也不再问。
安静地吃着剩下的半碗饭,由于张甲武就在面前,白天想起些关于他的东西,不禁看了一眼。却不知巧合还是如何,张甲武注意到这一眼,问道:“你有啥想说的?”白天确实有关于他所做蠢事的一腔荒唐,但人事不相侵,少言未妙。只是张甲武打断白天,令其思绪回归,注意到喉咙有些不适,便咳了一下。
等了半天,张甲武不闻其言,又问道:“你想说啥啊?你老这样,弄得跟又想打人似的。”
“你丫……”白天先咽下口中饭。“你什……么毛病?我没有想说的,是不是你自己觉得自己欠骂,来没事找事的?”
“不是,按常理说,你不是应该像开导人那样的讲一下道理吗?这么大个事,你这会儿不说话我老觉得你是找挑我刺呢?”
白天目光瞥向旁边,皱着眉疑叹道:“你的事,与我何干。”
做人的道理不爱听,能帮他追人的道理就爱听了?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何况道理这东西不是没讲过,第一次就厌烦拒绝,那就干脆没有二次,省得肯定会有谁嫌麻烦。
张甲武继续追问,白天不语,几经折腾,张甲武以碗撞碗,白天只控制碗,不去管他,他一时停息,松懈之时,却突然又撞过来,将几粒饭撞到白天身上和桌上。
白天看了一眼,将饭粒拈回碗里,拿起一旁的筷子说道:“你刚才说你想听什么?”
并指合筷,如剑在手。张甲武愣了一下,戏道:“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要吃饭,什么都不听。”
白天放下筷子,然而二人心中有数,下一刻,一同举起筷子,横批斜刺,声爆如竹。
“你自己心里没数,啊?事都办完了,现在想来问人了?问就问,问个闲人不行吗?非得来找我?大中午的,吃个饭都不消停?衣食住行没听说过吗,啊?连饭都能玩,你还要不要脸?”
每说一句,白天就至少刺出一下。章法严明,攻守有度,是在借此练剑。初时张甲武还能横遮挡住,但白天一旦用上剑招,张甲武就连筷子也拿不稳,一根掉在桌上,一根在手里摇晃摇晃,又被死死攥住。
筷子透过防御不断啄击张甲武的手、肩、颈,还在下巴狠狠抬了一下,每出一筷,借着出气,白天低声说道:“你跟她很熟吗?平时连话都不说就直接宣白?还备厚礼?当着一群人的面?这也就是别人不过脑子,真没把你当傻子,要是都有脑子,觉得你是故意挟势压人,让人下不来台,回头就给你骂臭,还轮得到你来问?问什么问!”
张甲武根本抵挡不住,白天不再练招,只做下劈上提,如回风拂柳,不断击在一处。
“八个银毫。那是一个多月饭钱,连这点东西你都算不清,还跟人要钱?你身上的横肉都是从脑子里垂下来的头油吗?怨不得干什么都干成这幅德行,随便宣个白别人就能看上你?你长得哪门子脑袋?”
张甲武的筷子脱手而去。白天压低音量,调却不低,深吸一口气,看着落在地上的筷子,道:“废物。还想听什么?”
张甲武连忙道:“不用不用了,你讲的挺好的,真的,先吃饭!”说着起身去取新箸。
趁着张甲武离开,白天将掉在地上的筷子捡起,叹了口气。这些不过是谁都能看出来的表象,真正需要自己讲的,他拒绝得倒快。白天能听出来,他说感觉挺好是真的,但这才是症结所在,这厮根本没意识到更深层次问题的存在。
白天仰天长太息,以哀修行之路难。
大道三千,无人与共也就罢了,就连平日之事,也没人愿意好好想想吗?事前无索,事后来问,以求内省?恐怕来求安心才是真吧。
嘴上说着想听道理,实则关乎情事,这世上哪还有人在乎道理?
实则无关情事,就有人在乎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