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独昏昏
作者:
何如其 更新:2021-05-04 13:51 字数:3111
人力也无穷,话是可以这么说的。当谁上午考过了试,觉得自己精疲力竭时,一旦心妙悟,在区区片刻之后再舞风云并非难事。
书上就写过某人于某处遭逢大难,气力陡然,绝处逢生。平时也会听说,某人学到头昏脑涨,一旦玩起游戏,又七窍全通。
每一次超越都是对自己的深入了解,只是这种了解并不全然带来欣喜,因为道人以诚,今次知晓,下次就无法用已经到极限了这种理由放纵自己,否则就是自欺。未来可能的种种磨炼以更沉重的方式压在心上,令人有所准备,却并不会显得轻松。
练剑之后,那一招其中的道理已经明了,只差不能随手施然,练剑之后的练字,也让白天对自己的书法更为了解。
变差了。
这对白天而言十分奇怪,自己练剑、练拳,控手之力虽与数个月前不算天差地别,但也提升地很明显,而这段时间看的诗文不少,也间杂着名士大家的教贴,单就能说出口的道理、诀窍也更多了,但何以字却变差了。
虽说劳累之时控手无力是事实,但即使不算上劳累的一点影响,还是不行,为防万一,白天拿出这些日子的作业对比,确信无疑,也更能看清是因为什么。确切的说并非变差了,而是有些东西好了之后,差的东西就变得更显眼。
笔画越多越易写好,因为笔画之间互相砥砺,就像排满铜权的盒子,自然整齐,但一旦变少,就会在其中乱撞,如麻似团。前些日子,白天为了快点写完作业,用了信马由缰的写法,不得不说白天还是有些本事,在稍微放纵之下字写得反而更加顺滑,这又犹如给其中一些铜权立了起来,留出空间,但长久缺少整理,那余下的乱遭就更为扎眼,只是白天心不在此,又多欲行书,未尝注意。
今日一知,先试写一些正体字,才发现大祸临头,横竖撇捺中的一些基础提顿,全无力度,自然而然融化开来,此若为大家之末,则锦上添花,然而以白天笔力,徒增笑柄。
诸事涌来,白天也不禁咂嘴,轻叹道:“这都什么破事……”
在这烦扰之间,也只有华章美辞能稍稍将之抚平,默背了一遍,面色也不禁缓和,心道又遇到一首神仙词,仅那一句,恐怕就能记一辈子。然而白天也写诗,又不禁黯然,自己这辈子可能写出这样的好词?
喜忧参半,俱为一体就像,纸当然有两面,币当然有两面,球或许可以说只有一面,但某种意义上讲,球也可以算作无数面,这同样是全与一的两面性体现,更别说一个球,还能分成里面和外面。如果看不到,可能是角度不对,但大多数人,都只是瞎子。如果告诉他们自己即喜又忧,只会被当有病,哪怕只告诉一半,一旦某人觉得不该,也会出言相讥,无非是所讥不同而已。
白天想起一些人,他们看暴虐之作会告诉别人爽快,而一旦有人批判作品的黑暗,他们就会说人家内心黑暗,看什么都黑暗,至于他们自己是不是瞎子,他们无所谓,反正剑律在上,他们又不怕被人打死。
如果只是如此,白天并不会记忆深刻到能够突然想起,但那些人,一旦自己当了瞎子,就觉得别人也必须是和他们一样的瞎子,他们会觉得看了这部作品就必须和他们一起狂欢,他们觉得捡了钱就必须和他们一样赶紧花掉或者见者有份,他们觉得你必须和我一样才是个人,他们觉得他们自己是活人,而其他的,都该去死。
事无大小,唯质以分。
他们标榜自己的正确,并团结起来将这种正确发扬光大,曾经渺小的个人变成庞然大物,曾经强迫别人饭后必须喝一杯水的人后来逼迫别人必须娶他选定的妻子、修他想要的坟墓,活成以及死成他觉得应该的模样,以他们选定的时机和方式。
所以当张甲武因被赶走而在白天耳边喋喋不休的时候,白天只是在心里说不是一起去了就必须一起回来,但又将全部的精力用来忍住,不在这种他肯定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地方拍他一掌。
又所以……
白天将一枚铜锱按在桌子上,敲打几下让张甲武往这看,张甲武低下头看着那枚闪闪发亮的铜锱不明所以。白天推了一下铜锱,然后举起手指道:“这是贿赂,闭嘴。”张甲武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扭曲以及精彩,但还是默默收下了铜锱,然后坐下。
白天很累了,而躯体很累的时候,白天的精神往往更为敏锐,故而更厌烦喋喋的杂音,也能听到更远处别人说的话,精力就像是水,无法注入身躯这片围堤休整的湖泊之时,总要向外溢出一些。
白天听到一个叫白芳琼的姑娘说曾与自己在街上打过照面。她问白天,你是不是北三间的,白天重重地答道是。而她说,他就说了声是。白天也听到一个叫原向朝的姑娘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总是会变的……那些变化有其缘由,常会更好,但未必会被人喜欢。
白天埋头在书中小憩一会,心想着自己还是不够无痕,所以连脸也不想露出来。
白天是被叫醒的,周芸教习让他背下一段,但白天不只有迷茫。他是被前方的何玉琪和后方的张甲武一起叫醒的,但白天惊讶的是,上课之前先要见礼,难道周芸也未发现自己没站起来吗?
有时会被注意到的存在感,有时会被忽略的存在感,这可真是个长短相形的难题。
白天在迷茫中想到了这些,而后坦言自己没听到。身为唯一背下了所有学过的文章的学生,教习视其眼拥有一种优异,故而并不吝于予其多些宽容,只让他以后注意一点。
白天还在清理思绪,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书脊落桌的磕碰声,然后人语从高处传来。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白天敲了敲头,今天讲的原来是这个,怪不得自己睡梦沉沉,看来自己已经不想看这篇文章到耳朵都替自己忽略的地步了。
背完这篇,因为没背下来的而罚站的学生共有六个,白天看着他们,心里不禁有些惭愧,不知教习给自己的宽容是否算是特权。
“……你们看这句。《诗》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这个叫诗的作品我们以前可讲过啊,这是神州的诗经,是其世最早的诗歌总集,谁记得诗经一共多少篇诗歌。”片刻沉默之后,下面有人报出一个数字。
周芸道:“好。这本书的地位大致相当于我们中原的陵藏集,陵藏集被后世史书评价为什么,谁知道?”诸生前方有一个姑娘答道:“诗家正朔。”
“好,这都记住了啊,以后都是要考的,要是连这个都记不住也就不用继续学了。咱们再延伸一下,诗经虽然不是咱们中原常用的经集,但是有一些名篇大家回去还是自己了解一下,比如采薇、蒹葭、关雎、桃夭这都记一下。还有的咱不知道名字,但句子不少人应该听说过,比如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两句就出自无衣和硕鼠,名字都挺好记得啊。张甲武这两个你都会不会?”
张甲武道:“这个我背过,我试一试,硕鼠硕鼠……”张甲武如打鼓一般一股脑地吐出了半首,白天一时没听清楚,感觉他有几个词好像含糊,周芸赶忙道:“好了好了,就到这吧,大家也跟张甲武学一学啊,平时多看一点,陶冶情操。”
白天掰着指头数了一下,自己好像只会背其中八篇,只有一篇比采薇长。
还远远不够。
过些时日,有一天,白天就在屋里坐着,就像常师站在门口一样,白教习也站在门口对着室内探头,看到白天之后,微笑着招了招手,示意白天过去。
无论多少次,只要有人找白天,总能令白天惊疑,于是他四下扫视,身边一圈人都恰好不在,这才确定是找自己。
站在长廊中,寒气从窗缝缓缓渗入,像透明的小兽一般在白天脖子上狠狠舔了一口,令其不禁打了个寒战,幸好位置不在白教习视线中,应该没被发现。
白天站在窗边,等着白教习发话。
白教习微笑着,挠了挠头,道:“其实不是我来找你,我是个传话的,听说你成绩不错,二年度里想找一些学生,去跟其他书院比赛,时间还挺长的,但是想让你们提前准备。”
白天皱了皱眉,心道常师是怎么回事,上次自己拒绝了,今天却直接下达通知,而以中间人传话,与他拒绝无用,直接去找常师却不太像话。难道是斋主直接以书院的名义下达,这才以迅雷之势直接落到头上?
白天问道:“常……师原话是什么?”
白教习愣了一下。“嗯?是你们教文章的教习周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