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土滚地，风卷尘生。
  白天这一剑似乎被许多人看到，远处传来几声唏嘘。白天又犯了引人注意的错，但此刻并不放手，剑尖朝前变为朝后，做低垂的倒提长锋式，准备从下方扬起，尘土砂石也做兵器。
  邪龙锥太重，白天不清楚这是多少斤，但这一剑下去，根本收也收不住，力不从心，如此一来，剑招也自知未必施展得出来，就连直刺也恐难办到，一时接连进攻下盘，将剑使得如同扫帚。
  张甲武身高手长，又提得起铁木剑，白天几次见他有机会反攻自己，已然做好了抽剑防守的准备，甚至准备剑守不行就弃剑改拳，但其始终没有攻击，几经波折之后，白天一时后继无力，垂手而立，微微仰头，乜斜着他恼怒地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就算是滩泥巴，团起来也能砸人，这个人怎么回事，是认定自己不会下死手，懒到连应付也不想应付的地步吗？
  白天绕剑转了一圈，以身为指点撬动邪龙锥，到抬起时再以肩推扛，紧紧抓住剑柄，本应能飞射出去的剑就变成了直刺。几乎是由剑带动身体前进，白天只能微调而不能控制，故意从张甲武身侧刺出，张甲武虽然还以剑防守，但只是急忙躲开。
  这更令白天确定了对方只是敷衍，自己带剑为刺的动作用了不少时间，简直就是天大的破绽，刺剑难收，自己身侧暴露在攻势之中至少两息，他居然一剑不出。白天不想放弃任何一种可能，心道他会不会是示敌以弱，或者以为自己在示敌以弱，暗中端详，预谋反击。然而那两息的时间实在太长，莫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这样还能反击的水准，即便自己是真的示弱，那也是大好时机，更何况自己其实真的没有反击手段，如果真的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简直是荒诞不经。
  一念及此，白天更为愤怒，在场诸生，不过是尘世之中一抔浮土，一生的经历也不过是读书吃饭。书院的考试，简直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事件，连这都不能认真，什么还能认真？舍己救人？见义勇为？滑天之稽。
  你懒得做的扫除是我做的。
  你懒得搬的东西是我搬的。
  你懒得做的做作业也是拖延我交作业的时间抄的。
  你给世上添的一切麻烦，都是分担给我等致事之人的，而你居然连面对我都不肯，居然连一点教训和苦难都不肯受，居然连尔等挂在嘴皮子上的脸皮都不肯给别人，只想着连考试这一时三刻都去偷懒享受正午阳光？
  痴心妄想。
  虽知不甚应该，虽然这不是一场交易，但怒由心生，白天并不想遏制这份情绪，反而感觉到愤怒带来了无穷力量，邪龙锥单手变双手执，又变单手，如此反复，接连斩击。这一番攻击虽然粗糙，但力道却实实在在地传给了张甲武，令其躲闪之时手掌手指不自然的扭动起来。
  白天也不好受，既要发力，也要受力，手臂开始因无力而不受控地震颤。此刻邪龙锥锥形的好处便体现出来，饶是沉重费力，但却不必再以力气去控制方向，而张甲武却必须以斜刃抵挡，心知如此，白天不等恢复，加紧攻势。张甲武不敢再硬碰硬，任不情愿，也只能开始想尽办法，运用那些或许从没走过脑子的剑术。
  白天十分欣慰，自己没必要再用吃力的方式引诱他反击了，而一旦用了剑术，半成不就的僵硬剑术反而更易击破。
  片刻之后，张甲武格开白天从斜下方刺向肩头的剑，铁木剑朝内扣却锁住了自己，白天眉头一皱，趁着邪龙锥力道受阻，还未下坠之时飞速抽动一回，两把剑因摩擦发出一阵蜂鸣，细而乱的震荡震得张甲武手几乎快飞出去。白天再以左手为架，将下坠到一半的剑顶回去，刺入腋下，再如抽鞭子般收回，狠狠地划过肋骨。
  只有这一下才真正击中了，也就是这一下，张甲武疼地直接扔了武器，分明只被击中了左肋，却两只手抱着自己，左右腋下都在摩搓，跳着脚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
  居然有心表演，看来还是没教训够。
  白天依旧双手仗剑于前，右手的颤抖透过盖在右手上的左手传给全身，白天低头看着右手，方才贲张的血管已经消下，但即使彻底放松，还是能感觉到什么在震动，击破薄薄的血管和皮肤，令整条手臂在空中微荡。
  自己还有力气教训他吗？白天怅然地想。这种人既然打心里觉得自己就该这么活着，除非死到临头，否则都不会轻易悔改。而如今四海升平，剑国几十年前刚打服了西方诸国，又与北方寒冥国签订盟约，战事遥遥无期，斯须即是一生，当今世道，只要不想死，就连乞丐也能活下去，这种一生难改的德行，自己就想以此为由教训，是不是太虚伪了？
  只是认真一点有什么不好，凌厉一点又有什么不好，连日常生活都干不好，非要自食其果才肯后悔吗？
  可如果连教训都教训不得，只这样等着，他就能有朝一日，浪子回头吗？
  还是好想当神仙啊。
  算了，我这个废物。
  ……
  白天抱着两把剑坐在演武场边，看着一批批人冲向食堂，左手抓着邪龙锥运动，想让左手也累一点，免得以后左废右力，不仅力量不均，体态也不均。
  张甲武走来挡住了阳光，阳光划过他身体的边缘，没显得他脸色更黑，反倒令阳光似乎更刺眼了。厌弃地避开阳光和他的目光，白天用剑柄按了按眼睛，问道：“你又闲着了，不吃饭是不饿还是不累啊。”
  张甲武道：“大哥你别逗我了，你没看我是趴地上半天了刚起来吗，现在哪哪都疼，还吃什么饭，我一会儿直接回去睡觉，得争取回家之前养好。”
  白天鼻息了一声，暗笑道他底子还是够好，要是自己被这么抽了一顿，少说也得两天才能恢复，道：“那你去吧，找我干什么？我也不用你帮我拿回去。”张甲武笑道：“不是，哥，我就是想问一下，你这把剑挺好的，你是搁哪弄的，我也想整一个。”
  “你？你玉都败坏，这东西整回去辟邪啊？”
  张甲武傲然道：“我是不练剑，但是你架不住这东西他……帅啊。白帝四锢黑死域，用的不就是神虹剑么？你就说吧，有几个男的看着神虹剑还能不想要的，不会用能怎么的？你看了最近特火的那本鬼方生没，我就想弄一个他那把剑。”
  “还白帝剑，我要是能弄到那个，还能给你，做什么梦。鬼方生，我听过，等我回去看，看完再说吧。”
  “那好嘞，你不用急着给我，我生日是四月……”
  “滚。”
  白天下意识想拿剑比划一下，但是没举起来，由腕到背一阵撕裂似的痛楚。还以为面包能当零食吃了，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
  白天想，力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他无形无质，却能被感受到存在，如果它存在，是以什么形式，如果它不存在，那人们感受到的所谓力气，又到底是什么东西。它是能被消耗的，又是如何诞生和积蓄的，它有下限，所以力气丧失到一定程度会动无所动，但它为何不能无限积累，即使吃再多饭，休再多息，弱者该弱还是弱。难道力量的强弱只能制约于肉量的多寡，那自己练力气，岂不是不然会变成五大三粗的水桶了。自己的体重一百斤，射箭用的是四斗弓，硬拉能拉二石弓，这个比率已经很强了，但再往上，恐怕就不是只长力气不长肉的问题了。
  白天回到教室，收好剑匣，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面包，不仅手掌无力，食道也没什么动力，吞咽地相当费劲。
  人还都没回来，常师出现在门口，探头看了看，对着白天招了招手，白天过去，又问道：“张甲武呢？白胖子没回来啊？”白天拇指指了下身后道：“地上睡着呢，叫醒？”常师道：“那行，叫他过来吧。”白天去踢了他的大腿，张甲武浅眠，立刻有了反应，只是没站起来，躺在地上道：“你干什么，连睡觉都得捣乱吗？”转过头去继续睡。白天又踢了一脚，道：“看清楚点，谁找你，你觉得有人闲的没事就能来撩闲你吗？”
  张甲武起身擦了擦眼睛，看到门口的常师，笑嘻嘻地凑了上去，常师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张甲武笑道：“小伙子火气壮啊，躺地上就能睡着。跟我过来一趟吧，哎，白天你别走啊，你也过来。”
  白天愣了一下，心道莫非考试动真格真的犯规？皱眉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常师笑道：“不情愿个什么？是好事。”
  来到教习小楼，常师带二人进了一个房间，坐在桌案后的人是学生经常见到的人，但是白天不知道他叫什么，每每避之不及，也只是点头称一声斋主。
  常师敲了敲桌子，道：“老狄，我把人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