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秉匣夜游
作者:何如其      更新:2021-05-04 13:51      字数:3116
  因为大道,白天慢走,才能注意到那个在道路右侧,帘掀右方,人朝右看的马车。
  走得太慢,白天甚至有点困,先打了一个哈欠,才慢慢走过去。
  亡为凛坐在马车上,黑衣好像与车马融为一体,腿上斜搭着一只缠锦木匣,轻笑道:“你怎么不走这条路了?万一没看到你,可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你停这十字路口,不就是两边都能看到么?这都没看到就只是你的错。找我有事啊?”
  亡为凛一拍腿上的木匣,就要下车将东西给他,道:“你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白天伸出手道:“别下来了,你嫌麻烦我也麻烦,给个东西还想讲礼节,弄得好像你一会不上车了一样。”
  亡为凛动作停在一半,闻言旋即坐正,道:“那你可接好了。”白天知道它重,虽然不喜,但也双手去接。亡为凛又道:“那你可接好了。”白天静静地看着他。亡为凛又问道:“准备好了?”
  白天绷着劲,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你玩呢?”亡为凛摇头道:“我也是好心。”说着,木匣脱手,向白天手中去,而后将白天两手逼到一起,从其左侧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砰响。
  此物太重,白天左手发力不稳,想要弥补,只能沿匣上滑,最终两掌相撞,掌缘生疼,却无心关心,嘴唇微张着,片刻后才缓缓问道:“这是什么?”亡为凛道:“你的奖品。”
  我知道是奖品,我是问奖品是什么。白天刚刚想问出口,自觉说了多余的话,想了多余的话,抿着嘴唇撬开木匣一角,看到内里,黝黑蜿蜒的纹理。
  一刹那间,白天闪过无数念头,右手扶着木匣,左手按了按难以抚平的眉头,心道这是自己当初拿的那根棍子吗,这么重自己当初是怎么舞……哎,自己当初根本没舞起来,只是踢了一脚扛了一下,原来是这么重的东西吗?
  白天只知道密度大的金属提炼、锻造困难,所以也贵,便问道:“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吧?要是有问题就不用给我了拿回去也行。”
  “剑不给人用,拿回去当撬棍吗?本来就是没人用的东西,赢走了就赢走了,还说什么贵不贵的。我记得你赢走了一本剑谱啊,就用它练呗。”
  “嗯,练着呢,就这样吧。”白天几日前还曾想过,这厮再来时,自己可以质问一下他,这么久不来是不是想赖账,如今却是没机会也没心情了。“你现在就走么?”
  “过段时间走,这两天抽空再找你一回。”
  白天意识到他说的走和自己说的走不一样,问道:“外出,远游?”亡为凛道:“嗯,去东方。”白天问道:“出海?”亡为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嗯,那我走了。”
  亡为凛轻驾马车道:“怎么,能拿动,不用送你一程?”白天如同当日踢飞长剑那般踢其木匣,扛在肩上,淡然道:“我可没那么弱。”车马与人并肩,亡为凛道:“真不用?”白天摆了摆手,即是表示不用,也是表示,你看我松开一只手都没事。
  亡为凛驾车行得快了点,见白天加快脚步跟上,又放慢速度,道:“这把剑叫邪龙锥,没有刃。”白天嗯了一声,心道书院发的木剑也没有刃,这根棍子也没有刃,所以才叫锥吧。“很重,但形制又不是重剑,我们不用这种兵器,一般人也不用这种武器,才拿出来当奖品。”说着亡为凛突然笑了一声。“我估计这些人也是想清垃圾来着,给了自己人,到时候想拿回去也好找。”
  白天冷然道:“方才让你拿回去不拿,以后就算是你们家长来找我,就算是垃圾,我想不给,也照样不给。”亡为凛无声笑了一会后道:“好样的,守规矩。”
  “那还有几把兵器呢?那些制式不是挺普通么?你们单纯的不喜欢?”
  亡为凛道:“忘了,我只记得有一把剑有内伤,重铸很难,一对双枪是想偷偷给小梅的,但是和你打的时候,她没赢。”白天不知如何回答,只道:“真是巧了。我这把还有什么其他问题?”“没什么问题了。就是你别看他是黑的,据说原来不是黑色,上面那层黑的东西据说能用活水洗掉,你自己去试试吧。”
  “走了。”
  “嗯。”
  白天要从记新坊南侧进入,亡为凛则在记新坊北的大道上朝东行去。
  这把剑真的很重,装剑的木匣也很重,白天见亡为凛离开视线,终于示弱,换了肩膀,弓弹着背,如扁担挑水一般一上一下地走去。
  回到家中,轻放床上,生怕一不小心床地两开花,四下看了看,好像没有能放之处,便先放到床角,用被褥盖上,免得被人看见又要唠叨什么哪来的,巨细无遗,烦人无比。
  晚饭时,白天跟父母说了白教习说的事,白父就想问具体是干什么,白天自然不知,白父便说:“这事你得弄清楚啊,什么准备都做不了,到时候硬着头皮什么也干不好啊?。”白天道:“就说过一遍,大致通知个流程就完事了,谁今天就把一年的事都弄清楚,能弄清楚早干完了。”白父嚼着葱说道:“你就是不用心,他没说清楚你就去问一下啊,早知道不早准备吗!”
  白天心道我没那么闲,你想要什么就给你问清楚什么。反正说这些也就是顺便维持日常交流,免得某人隔一段时间就以你什么都不说为开头大吵一阵,浪费的时间更多。曾经不是这样,不过从来也得不到有用的话,说多说少都是一句,也没必要再答说什么。
  第二年度,课业繁杂了不少,对白天而言艰难的是数算和政论,白天不会打算盘,而心算尚可,依仗优良的记忆力,常能以心算八位数加减和三位数乘除,将数字写在眼中,一一挪动,便可得数,故而以往并没在意,只是如今学至函数,涓涓细流突然一泻千里,让人招架不住。
  而政论,或许和白天以往所想的政论不同,书院教的政论虽也针砭时弊,但更多时候都是在背剑律,然律法之伦,非为乡俗道德,乃依实而立,常与情理相悖,于白天或显高屋建瓴,总有微妙的不解之处。虽是多背就能答题的科目,但白天务求甚解,却一时无所得,也就无所适从,加上最近分出精力去做其他,令有些不祥的预感。
  是夜,抄完最后一条剑律,观更漏已是戌时三刻,虽然字写的不错,但是未曾注意时间,如今双眼发涩,肉瞳的苦灰与油灯的黯淡汇合在一起,简直以为眼睛就要瞎了,偏偏凝神之后,心血未退,既知此刻纵然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又有猎奇,便吹灭油灯,取出剑匣,悄然跳窗而出,长街远去。
  任流星川,等闲秋月,风觉草睡。不是愁人人亦醉。天长漏永,恼人间憔悴,盛景可览,只怕年月,不到千千岁。
  踏街是门技术活,月照人间,地分黑白,阴影昭彰,道是高坡低斜,还是水沉沙聚。万家灯火,是明英点点,浮陇熏风,惹人怜爱,还是照夜如白,讨星光厌,不来此间。
  人人爱明恶暗,恨不得家财万贯,点灯熬油照窗外,睡得也怕光不够,好似所在之处无火就成罪过。秉烛夜游自然风雅,但衣绣夜行只会被当成蟊贼,任你眼如明珠,踏无虚地,运行成风,真的被人看到,也不会称赞你视力强,只会回头跟自家人说,这厮有病。
  于是不只被人看到会羞、会烦,哪怕只是知道这种人可能会看到自己,就不愿自己的自在被他们的存在所污染,既然这些人不知自在,那就随他们固步于自以为的常理之中,省的相看两厌。
  记新坊在歆顺城西,再西则是一条小河,数座荒丘,河沿草如立刃,密不过人,白天不懂同样是植物,这些怎么能长得又密又硬,索性绕远一点,河草俱无,随意过去,在一座小丘之背,能看到平缓的黄枫山,也能看到西侧几座更高的山峰。
  白天带着剑匣出门,又是扛,又是背,又是抱,若不是锦带与木匣看上去皆是好物,早就直接拖在地上,也不至于精疲力尽。
  夜凉如水,人身微汗,为防风寒,白天也只得坐在背风点的地方,一腿盘起,一腿搭开以置,再缓缓解开锦袋,抽出剑匣。
  如今的白天还无法形容很多东西,比如匣上的花纹,直觉告诉白天,这些花纹有一定的含义,但究竟是什么无从得知,只能以书本上看过的回纹、方兽纹来对比,猜测大概是类似的东西。不过虽然不懂,但姑且也称得上是好看,圆润丰沛的线条整齐而不失自然,看似稀疏随性,作为装饰恰到好处,不曾使人觉得繁复,而朱玄的配色也内敛含蓄,不威不张。
  按常理来想,世上没有那么多舍本逐末,焚椒饰瓦,这样的匣中装的剑也应该算是好东西,白天略怀期待地打开剑匣,抽出邪龙锥。
  时夜降矣,天光骤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