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红妆7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一片喝彩声中，新娘子被带入贴着大大“囍”字的房间，婚宴正式开始，不过在那之前，是所有人都期待的一件事——玉玄门初九掌门的开坛做法。
  据说是能保佑小俩口趋吉避凶不受邪魅侵扰的法术。
  白衣的鬼悠闲地躺在屋顶上晒着太阳，时而瞥一眼高台之上一脸严肃的道士，但更多时候他的视线是在屋后的厨房……不愧是从凤凰城请来的厨子，香味飘飘，他都快忍不住想去偷吃了。
  “天地无极，借法施道。乾坤变幻，诸邪退散！”
  她忽地睁眼，手指往面前一指，红烛“唿”的一声燃烧，她抽出背后的『棍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快速一剑击飞了烛台，蜡烛由于惯性稳稳地落在了剑上——为了这一刻她可是在私底下连了好久，毕竟『棍子』可是比桃木剑还要厚，要轻轻挑起蜡烛那是不可能的啦，好在虽然长得像棍子，好歹还是有剑刃剑脊之分。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黄符，左手两根手指夹在面前，闭上眼口中念动法诀，然后便见那烛上原本跳动的明黄火焰忽然转为了青色，一丝一缕向着符纸飘去。
  年轻女孩儿再度睁眼，一声轻叱，手中造型古怪的剑一翻，蜡烛顿时落到了地上，上面的青色火焰跳动了几下便消失不见，但此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他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初九高高举起的那只手，手里燃烧的符纸慢慢化作飞灰，带着尚未熄灭的诡异青色火焰在她的头顶盘旋。
  “以道祖之名，尔等邪魔还不速速退去！”
  鬼嘴角扯了扯，眯眼看了一眼天空，只见朗朗乾坤，阳光明媚……很难想象是有妖魔的样子啊……啊，除了你脑袋顶上那飘着的几团格格不入的磷火。
  气势是有，阵仗不足。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打了个响指，一声惊雷猛然炸响，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那个不怕自己怕打雷的怂货道士。
  初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吓得腿一软，几乎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忽然感觉被谁抓住了胳膊，那个熟悉的声音满是戏谑道:“菜鸡道士你这样不行啊，完全不能体现出凤凰山玉玄门掌门的逼格啊，传出去会让我很没面子啊……”
  “看我的。”他说。
  他伸出手，往天上一抹，前一刻还万里无云的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金色的雷霆在其中翻滚。他又挥了挥手，顿时狂风大作，声如鬼啸。
  “道长！道长！快……快救命啊！”
  所有的人傻了眼，这等诡异景象，毫无疑问是妖魔前来啊！初九回过神，下意识的往身侧看了一眼，没有人影，但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喂，别愣着啊，该你了。”
  她回过头，看着天上恍如末日降临的景象。
  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吧。
  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妖邪——退散！”
  她手中发出的阳炎，在升到屋顶高度的时候忽然一停，然后变得汹涌，火浪扩散，一声宛若龙吟的啸声中，它冲天而起，巨大的火柱冲破了黑云，像是烈阳，要焚尽一切的罪与恶。
  寂静无声
  直到天上开始飘下彩色的小纸条儿，人们纷纷回过神来，赶紧对着台上的那个年轻女孩儿磕头跪拜:“初九道长真是道法无双，有初九道长的保佑，我们必定能安定祥和啊！”
  她表情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她转过头，她握紧了手里的剑，握得那么紧……
  “所有试图来犯的妖魔都已经被我驱散，今后，也再也不敢打扰！”
  欢呼声中，只有她的笑容有些……寂寥。
  ……
  女孩儿坐在田垠上，旁边有一棵树，枝叶间撒下了斑驳的阳光。
  “我说菜鸡，干嘛做出这副苦瓜脸的样子，嫁的又不是你女儿……”他似乎很无聊，虚幻的身体在树干中穿来穿去，偶尔还手贱地摘下一把新叶扔她头上，宛如天女散花。
  初九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想新娘子可真漂亮啊……”
  “你不是说……”
  “衣服，我说的是她穿上那件衣服的样子！”她瞪着眼睛嚷嚷，然后又看向田间劳作的淳朴村民，轻声道:“每个女孩儿穿上嫁衣那天都是世界上最美的。”
  “那件衣服很普通的嘛……”
  初九翻了个白眼儿，懒得跟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争论。
  鬼嬉皮笑脸地飘到了她身边:“小道士，想穿是不？”她愣了一下，旋即摆了摆手:“免了免了，姑奶奶才不想嫁人带娃呢。”“我又没问你想不想嫁人带娃……就那种红衣，你想穿是不是？”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女孩儿涨红了脸，半晌吼了一句:“你才想穿！”
  三爷眯眼一笑:“本大爷今天心情好，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那你……”她不假思索、条件反射般的要说出那句话，但是白衣的鬼早有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她的嘴，把那句话强行憋了回去。
  “我可没说任何愿望哦。”他一脸的欠揍表情。
  初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气恼道:“那姑奶奶没什么愿望。”三爷嘿嘿一笑:“一夜暴富难道不是？”
  “你能实现？”
  “不能。”
  “那你说个篮子，我想实现的你又实现不了……你个渣渣。”
  “……”
  “喂，这种事难道不是该你脚踏实地自己去实现吗？”
  “废话，我要能实现你还有什么用？”
  “……”鬼窒了窒，接着翻了个白眼儿。他站直了身子，绕着女孩儿晃了一圈儿，像是在想什么事，他停了下来。
  “决定了。”
  “什么？”
  “就让你看一眼。”
  “……所以看什么？”
  他笑而不语，衣袖一挥，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初九一脸懵逼:“喂等……”但是似乎为时已晚，打遍凤凰山无敌手的三爷大爷独有的移形换影之术已经发动，只见周遭景物迅速变幻，似乎天旋地转，她踉踉跄跄站起身，扶着一棵树便开始干呕起来……
  “啧啧，菜鸡就是菜鸡，都经历过那么多回了还这副样子。”
  白衣的鬼坐在树枝上，一脸讥讽。
  初九回头怒目而视:“是你这个混蛋招呼都不打一声好吧！”她紧接着环顾四周，只见旁边一条小溪潺潺，阳光穿过水面落在底下的鹅卵石上，光影动人。
  熟悉的地方……不正是第一次遇见小白的地方嘛……当然还有去年夏天在这里发生的糗事……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她瞥着眉问道，同时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草丛，免得被突然蹦出来的兔子或者红毛狐狸什么的吓一跳。
  三爷悠闲地晃悠着一条腿，对她道:“满足你的愿望啊，你不是想看看自己穿嫁衣的样子吗？”“我什么时候儿……等等，你还收藏那种东西？”她心下吃了一惊，再看鬼的眼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难道你自己想穿？”
  “真是无礼啊，你就这么跟打遍凤凰山无敌手的三爷大爷说话吗？”他撇嘴道:“本大爷可没那种东西，不过施加一点儿幻术什么的还是没有问题的……喂你那是什么失望透顶的表情啊？”
  初九转过身，一脸不耐地挥挥手道:“好啦好啦，别废话了，反正姑奶奶都被你绑上来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好像起风了，卷起千千新叶涌向她，化作裙裳化作纱。
  “好了吗？”
  “嗯……”
  好了。
  他楞楞地看着那个人，或者说那件衣裳……为什么看到那件平凡嫁衣的时候脑海中就莫名浮现出了眼前这件衣裳了呢？
  初九低头看了一眼裙摆，又看了一眼两只衣袖，这一低头，才发觉头上比平时重了不少，像是顶着什么东西，吓得她赶紧扶住。
  女孩儿少见的有几分腼腆地回过头:“好看吗？”她问。
  三爷:“嗯，挺好看的……我说的是这件衣裳。”初九道长“呸”了一声，转身走到溪流便弯下腰——水面倒映着一个笑魇如花的女孩儿，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头上戴着双凤翊龙冠，以皂縠为之。附以翠博山。上饰金龙一、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滴。前後珠牡丹花、蕊头、翠叶、珠翠穰花鬓、珠翠云等。三博鬓，左右共六扇。有金龙二各衔珠结挑排……
  幻觉？她有些懵，于是站起身清醒了一下又弯下腰看。
  水中那个人……确实是她没错。
  “三……”
  他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嘚瑟样子:“怎么样，是不是随便扯根线头下来都可以碾压前两天那件衣服？”仔细想想好像是这家伙用树叶子变的，那不是脑子里能想得多好就能变多好？
  她对他做了个鬼脸，提上了裙摆踩着何中的石头，她在河中间，转了一个圈儿……
  阳光落在那身大红嫁衣上，落在上面金丝勾勒的龙凤百花上，像是金色的火焰。
  世上最华贵的嫁衣……是谁曾准备的最华丽的婚嫁吗？
  他站在树荫下，看着那个笑得开心无比的女孩儿，他的身上没了白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已经破烂的衣裳，依稀可见褪色的大红底，像是掩埋千年后被挖了出来……
  是成对的？
  和突然浮现脑海的那一件。
  他看着欢欣雀跃的女孩儿，尤其在她胸口位置停留了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太小了啊……”
  今天三月初九，今天……她可以拍拍胸膛说:“姑奶奶我十八了！”
  嘁，也没见什么明显变化啊……好吧，生日快乐。
  ……
  四月初。
  白衣的鬼站在玉玄门的大堂内，一言不发，表情阴沉。
  他的手里捏着一封书信，开头第一句话:
  “三爷，我走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啊。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身形骤然消失。
  小径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出地面，岩石边长着一棵巨大榕树，年轻的女孩儿坐在岩石边，她还是穿着那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色道袍，背着行囊和一棍被白绸牢牢缠住的“棍子”，她悠闲地摇晃着双腿，像是在等人……或者等鬼。
  小黑忽然局促地踏了几下蹄子，她回过头，他站在身后，站在树下。
  相对无言，终于还是她率先开口:“你就不准备说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他冷笑一声，举起了那封书信念道:“混蛋无耻臭三爷，有本事来榕树，本姑奶奶今天就要一雪前耻！”
  “菜鸡道士反了天了。”他脸上冷笑更浓:“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一雪前耻。”她站起身，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三爷:“……”
  初九:“你，打，不，着，嘿嘿。”白衣的鬼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初九:“行了三爷，别装了，我知道你最远就到那棵树那儿了。”三爷眯了眯眼，嘴角一勾:“所以你说的一雪前耻就是站在我打不着的地方嘚瑟？”“那不然？姑奶奶现在又打不过你。”三爷心道“现在”两个字完全可以去掉，你以后也打不过……
  “想法不错，不过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的范围到这里就完了呢？”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往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本就不远的距离这下更近了。初九面上终于不复淡定:“你站住，你别动！”鬼微笑着看着她。
  初九道长心思急转，忽然献媚一笑:“三爷你看，我是跟你闹着玩儿呢。”
  “过来。”
  “不，不用了吧。”
  “过来。”
  “不过来。”她忽然感觉有谁推了自己一把，回过头，只见那两只兔子耳朵分外显眼，但还没来得及大骂“笨兔子”，便被人稳住了身形，抬起头，是那种熟悉的好看得过分的脸，还有那双青色的眼瞳，当然还有那个此刻看起来格外恐怖的微笑……
  “哎呀，菜鸡道士，我们去猪小花的地盘儿上好好探讨一下你接下来的人生如何？你觉得是配清蒸好还是红烧好？”
  “三爷我错了。”她低眉顺眼，态度很诚恳。
  他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她:“真要走？”年轻女孩儿点点头:“毕竟漂泊才适合我，而且我还要把玉玄门发扬光大呢。”
  “不过三爷你不用担心，姑奶奶会回来看你们的。到时候就是牛逼哄哄的玉玄门掌门大人了，搞不好身后还跟着一堆小弟呢。”
  他道:“那还是免了吧，就你一个已经烦死人啦，要再来一堆，那不得跟一群蚊子一样？行了快滚吧，碍眼的家伙……”
  “臭三爷，忘恩负义！”她一声轻哼，没有理会那句“我什么时候……”三两步跳下岩石牵起了路边的小黑。
  “喂三爷。”走了几步，她忽然回过头叫道。鬼有些不耐烦:“又怎么啦？”“做我的灵侍吧！”“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女孩儿做了个鬼脸，对那一大一小两个白影挥了挥手，牵着驴继续沿着来时的路离去。
  走了一段儿，她忽然回过头，那棵树下却只剩下兔子耳朵的小女孩儿在目送着她离开。
  她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
  看啦，天上那朵云……像不像那一袭白衣？
  她仰着头，迈着大步。
  渐行渐远……
  “鲜爷？”小白看向旁边，白衣缓缓显出身形，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脚上虚无的锁链扎眼无比……
  回到那间屋舍，门上刻着“玉玄门”三个字的牌匾光泽如新，边上还有两个飘逸至极的小字。大门上挂了锁，他穿门而入，因为关着门，大堂之中有些昏暗。他又拿出那封书信，然后看向面前墙上挂着的白胡子老头儿画像。
  信上写着:“这副道祖像就留给你当做自己的窝吧，另外小黑的草堆下面藏了几坛酒，自己省着点儿喝，顺便记得帮我把玉玄门照看着点儿，要是有谁想趁姑奶奶不在来砸场子，替我收拾他们！”
  “……谁要照看你这破房子。”
  他轻轻“嘁”了一声:
  “白痴……”
  红妆——完
  第一卷·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