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红妆3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年轻女子轻轻拨弄琴弦，绕梁之音，在这片虚假的世界中回荡，天空的星辰是镶嵌的明珠，远山是墙上的画作……风尘嚣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
  “有心事？”
  他依然没有说话，年轻女子无奈的笑了笑:“你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也不和别人说。”她伸出手拨开了他额前的那缕长发，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总是一声不吭的孩童也长成这番英俊挺拔的模样了。虽然被关在这锁妖塔中，但从前来送饭食的弟子口中还是得知他已成长到受万人敬仰的地步，倒是让她很欣慰啊……
  过了许久，风尘嚣终于张了张口，声音有些低沉道:“我去了凤凰山。”
  不出意料的，她的动作僵了一下。
  “凤凰山？”
  风尘嚣点点头:“不过我没能见到那个家伙。”
  “哦。”
  不咸不淡的回答，他甚至没有说是哪个家伙……
  季灵没有问他去凤凰山所为何事，两个人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只是那弦音却似乎不似初来时的宁静。
  月色皎洁——道术投影外面的天空，但做得再怎么真实也都是虚幻之物。风尘嚣看了一眼女子的侧颜，时间似乎并没有再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是心上呢？你那么执拗的，那么执拗的为了那个家伙……值得吗？
  “虽然这次没有见到他，但我遇到了一些别的事……”
  “哦？”季灵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他每次来看自己的时候都会说一些近来遇到的事，不过从来都是一副淡淡表情，像这样平静中透着困惑还是头一次见。
  她可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风尘嚣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段时间整个脑子都有些乱:“挺多的……我，慢慢说吧。”女子眉眼一弯:“好啊，只要大师兄不催你。”
  风尘嚣点点头，徐徐道:“那日我到了凤凰城……”
  当下他便把到了凤凰城如何听到关于玉玄门的消息，以及到了凤凰山遇上天一道盟那两人之后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包括毫无水平却似乎很受村民爱戴的初九掌门，聪明机智唐晶的异样，燕子精，还有突然出现的深不可测的鬼物，再到离去时黑帝突然现身要夺『龙吐珠』鬼物出面干预等等……
  然后是那根酷似『道一』设计稿的棍子。
  最后犹豫了很久，他才嗫喏说出『道五』被一群小毛孩儿掉水沟里那事儿……没敢说是臭水沟。
  “这些你都和师兄说了吗？”
  风尘嚣摇了摇头:“唐师弟的事我没有说。”
  季灵微微颔首:“既然是他们自己的事，那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我们不要插手。”风尘嚣点点头，道:“唐师弟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我想……”他忽然闭口不言，季灵“噗嗤”笑道:“想什么？想他知道该怎么做？好啊你小子，果然是翅膀硬了啊，你是不是想说我没分寸啊？”
  风尘嚣瞥了瞥眉，低声道:“您确实没分寸……”
  然后他脑袋上便挨了一巴掌，这一幕要是被旁人看见不知要惊掉多少下巴，那个高冷得能凭借一个眼神就把人给冻死的风尘嚣居然被拍了后脑勺还一副不敢还手的样子……就算是玄天道掌门也做不到吧！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道门天才。
  季灵叹了口气，托着腮:“和你说不明白的……很多事情啊。”风尘嚣默然，他其实明白的，但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不解。
  “值得吗？”他又问了一遍。
  “值得。”她想也没想，托着腮，看着水中倒映的那轮虚假月亮楞楞出神。
  风尘嚣摇头苦笑，这个问题无论问多少遍得到的都是这个答复。但是真的值得吗？在你最好的年华，为了那个家伙失去了一切，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师门……还失去了自由，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别露出这副表情啦，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啊，你看，师兄对我多好啊，看把这里布置的……”她张开双臂，像是在说看啦，这片天空都是我的……
  风尘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于是也轻轻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我会把那个家伙带过来的，活着带过来……”
  ……
  “啊湫！”小胖鸟儿打了个喷嚏，三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讥笑道:“鹏魔王大人这是……着凉了？”鹏魔王轻哼了一声:“本王体内流淌的是高贵的鲲鹏血脉，着凉？笑话，肯定是哪个小美人在想念本王。”
  “呵呵，也说不定是哪个道士在想着扒光你的鸟儿毛呢……”
  玉玄门的茅草屋顶上，白衣的鬼物和褐色的小胖鸟并肩而坐，夜色沉沉，远方的山峦在黑暗中起伏。
  “诶，外面的世界怎么样？”鬼忽然问道。鹏魔王愣了愣，然后细细思索了一下:“外面的世界啊……”来凤凰山时日也不短了，山鬼的身份对他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凤凰山的地缚之灵，说不定还可能是那个敢跟道祖叫板的绝世大妖魔……啊这个应该不可能，绝世大妖魔怎么可能是这副臭不要脸的模样。
  “外面的世界很大的，南川之外有千山，有万水，万水归于海，海无疆域，传闻海的最东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可惜就算是我也未曾抵达过。”
  鬼笑道:“怎么你还想去看看吗？”
  “啊，无聊嘛，你是不知道，做为一个无敌的王是有多无聊，嘿，说起来我曾经甚至到过东海之畔，就差一点儿就飞出去了。”
  东海之畔……
  三爷眼中露出一丝迷茫，胖鸟儿见状脸上不怀好意地一笑:“说起那东海之畔啊可真是热闹，各种从海岛上采摘的果子酿做的美酒，还有烤鱼，真是超级美味啊！”
  三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就被这些凡俗之物困住了脚步？嘁，你个渣渣……”
  你的语气中充满了羡慕啊！鹏魔王窃笑一声儿:“怎么可能，我没去是因为……”啊，是因为什么来着？
  “是因为什么？”
  “好像……是一个女人来着。”他皱起了眉，而后恍然:“啊，确实是因为一个不自量力的道士，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总之后来道门打我寸光山的时候还见过她，骑着一只摇摇木马像个白痴一样说要挑战我，差点儿被她蠢到……”
  三爷想了想:“摇摇木马？『道五』吗？”
  “不知道，总之看着蠢透了。”
  鬼忽然心头一动:“莫非就是你之前说的被你玩弄感情的那个？”“喂，别乱说啊，那样的傻子我逼都来不及逼呢，靠，区区一个凡人，居然用蠢打败了我……”堂堂鹏魔王大人唏嘘一叹，脑子里已经快要淡忘的记忆忽然慢慢涌现了出来。
  ——自从得知猪黑齿“伏诛”在乔家堡外的无名山谷后，便感觉日子又重新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孤独的王座，上面坐着高高在上的金翅鹏，他依然做着寸光山地界当之无愧的王，无人敢忤逆的王……但是有什么意思呢？
  唉，有什么意思呢……
  闭关，闭关，闭关，几年，几十年，四百年的时间过得似乎也挺快，直到一百年前他开始外出散心，他想，那个家伙当初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才顶着凤山禁制出来的，可惜那么招摇，结果被宰了吧……
  他想，要不要替他把这个世界看看呢？
  好歹自己也是他大哥嘛，虽然他可能不会认了……
  鹏魔王走得很低调，以凡人身躯去过很多地方，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去到了东海之畔，关于东海之畔，传说千余年前道家祖师在此一剑将让数十近百道士都束手无策的蛟龙打成重伤最后追至东海深处将其斩杀……
  追得有多远呢？有追到世界的尽头吗？
  有那么一刻，鹏魔王忽然很想羽翼一展去找寻那世界的尽头，阻止他的是一个年轻少女的声音。
  “妖怪？”她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问道。
  有些鹰勾鼻的年轻男子皱着眉瞥了她一眼，一语不发的转身便走，少女柳眉一竖，叫道:“你站住！”他却充耳不闻。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缚妖索如金色的蛇缠绕而来，他的身形突兀消失，少女愣了一下，下一刻却感觉脖子一紧，男子醇厚的嗓音在耳边淡淡道:“我现在不想杀人，但是如果你实在想死的话我也不介意。”他松开手，她迅速回头，只是身后空空如也。
  莫名其妙的妖怪，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只手如铁箍一样，让人生不出半点的反抗之心……不应该啊，这次的妖物不应该这么厉害啊。
  玄天道季灵，年芳十八，是当今掌门陶兀的小师妹，自两年前获得离开遥山游历世间的资格后便一直四处降妖捉怪，至今还未曾失手过。今次来到这东海之畔也是因为听说这里有海中妖物三番两次做恶，兴风作浪，毁灭船只，掠食人畜，原本此地的道门也出手过好几次，可惜都无功而返……真不知道天一道盟怎么什么货色都收。
  东海之畔的一处悬崖边卧着一块巨石，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人踩着一条巨龙，人们说那就是为了纪念道祖斩杀恶龙而雕刻的，历经千年风吹雨淋依旧屹立在那处地方，就像是在警示海中的妖魔，可惜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鹏魔王坐在“巨龙”身上，看着山崖下那个小渔村，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笑容。
  无知凡人……
  来到此地已有三天时间，倒不是他不舍得这个落在海边的小渔村，只是这一百年来他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但凡走到一个地方总会呆上几日，稍微长一些的就算十天半月也没什么奇怪的，趁此机会顺便想想接下来该去往何处，或者还是先回寸光山。
  能活到千年的妖物世间少有，鹏魔王到如今也已有九百余年的修为，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遇到生死桎梏，止步于那个门槛……哪怕他是天赋异禀的金翅鹏也不敢拍着胸膛说自己能轻易迈过那道门槛。
  若换做别的妖王，这个时候应该都会想方设法的提高自身修为以打破那重桎梏，能做到鹏魔王这样的，绝无仅有。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那个烦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鹏魔王心想自己要不还是离开算了，不过好在道士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小命儿的，每次只是站得远远儿的问上一句，并没有做过多的纠缠。
  不过鹏魔王从来不理她就是了……
  区区凡人，哼。
  “我乃玄天道小师叔，季灵。”她这次却自报了姓名。鹏魔王心道你是谁叫什么关我屁事，而且……玄天道，哼，玄天道……
  听说五百年前玄天道被那家伙踩了之后进行了一番大整改，将资质差的人全逐出了门强，原本热闹无比的道统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下来，即便过了差不多五百年，也因为那个规矩而人丁不兴，不过正因为留下的都是精英，所以但凡遇见的玄天道弟子都是些不得了的家伙……
  他瞥了不远处那个少女一眼，也看不出有多不得了嘛……
  “鹏魔王。”他淡淡道。
  少女脸上一副“你就编吧”的样子，也难怪她不信，鹏魔王本就是低调出行，加上千年桎梏近在眼前，谁都会以为他正在寸光山闭关，再说了，那家伙可是高高在上的鹏魔王，虽然季灵没有见过，不过也听过鲲鹏之翼金羽叠，尽显尊贵，眼前这家伙……不太像。
  嗯，不太像。
  鹏魔王嗤笑一声儿，难道他还要向一个臭道士证明自己的身份吗？真会开玩笑……
  “那，不知阁下到这东海之畔所为何事？”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打扰了降妖大计，呵，果然凡人就是凡人。鹏魔王闭上眼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淡淡道:“散心。”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季灵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