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个透过薄雾的淡淡光晕，离得很近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我往下看去，脚下已然万丈欲壑，但我却没有任何胆怯，一派视死如归的悲壮。纷纷而下的小碎石砸在脸上，疼得我胡乱抓着眼前的事物。那是一双有力的臂膀，它稳稳地抓住了悬崖上的石块，即便指尖遍是血污。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气喘吁吁却没有任何惧色：“蓉儿，快到了，你再坚持坚持。”山峰披着薄雾，依然看不见顶。“傻瓜，还差得远呢。”我心中暗暗想着，将他抱得更紧了。他手一使劲，双足一蹬，踏过山峦云丛，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痛得无力悲喜。
  一切都在慢慢迷离，声音，颜色，甚至回忆，我想不起乔雨，甚至想不起自己，我即将离开这个我本不应该来到的世界。但靠在郭晋的背上，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却又感觉自己曾经存在过，曾经拥有过。失去的只是一个人，而得到的却是全世界。
  一切归于平静，我慢慢地苏醒过来，毫无知觉。前方不知是神圣天堂还是九幽地狱，所有的未知和源自小说及电视剧里的情景瞬间都让足以我害怕。眼前的光亮越来越明显，我不适地左右摇晃着身体，试图躲开即将到来的一切。“蓉儿，蓉儿。”熟悉的男声沙哑又低沉，我勉力地睁开眼睛，他模糊的轮廓仍淌着雨滴，让我的心一阵揪痛。“晋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转过身去，大声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不该陪我一起死的。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害得你也往生了。”我哭得很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偷笑，也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大家一股脑的大笑。
  “你这倒霉孩子，瞎说什么死不死的。”一旁响起了妈妈的声音带着庆幸嗔怪道，“我看一定是麻醉的药效还没有过去吧。”正在我困惑着自己的是否在做梦时，又幻听到了姐姐也在一边的理性分析。痛觉慢慢地苏醒并迅速蔓延席卷了周身的每个细胞，我在嗷嗷大叫中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并没有资格在天堂，甚至都没有资格下地狱，我还在人间，在人间的一个我最害怕最讨厌的地方——医院。
  “阑尾炎。”一个戴着眼镜全副武装的医生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我病床前挂着的记录纸，若无其事地说着。我痛苦不堪的经历在他眼里只是日常工作中转身便忘的病历。“已经替她动了手术了，今天先不要吃东西，明天再来给她检查一次，没什么问题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说完他便撂下了纸板，甚至都没有预留答疑的时间。“医生，医生。”妈妈意犹未尽地追了出去。
  郭晋裹着湿透的衣服，探着身子望来，生怕仍未干透的雨水会滴到我身上。看到我终于在一片茫然中渐渐醒悟过来，失心疯的症状彻底消息后，他脸上终于展露了淡淡的笑容，不知何时起，我们已经有了这样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没有开口，我也能知晓他想要表达的一切。我也笑了，尽管这样简单的表情都足以让我痛到扭曲，但我依然痛快地庆幸着，庆幸自己的死而复生，庆幸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发现了人生的意义，更庆幸郭晋救了我。
  “呀，周一的那个ppt。”麻醉的药效看来已经彻底过去，留下的后遗症是恐怖痛苦的回忆。听了我的提示，郭晋立马收起了笑容，痛苦地将头发抓得水花四溅，然后无助地看向我，问到：“怎么办？来不及了。”假期作业来不及完成的回忆和赶作业的苦难经历让我的刀口剧烈的疼了起来，与生俱来的责任心和拒绝再次沦为公司笑柄的决心让我挣扎着伸手去拔输液管。吓得姐姐从安坐的座椅上跳了起来，将我摁倒在床。
  阳光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周一的办公楼再次迎来了行色匆忙的人群和他们乐此不疲的交头接耳，话题集中在了周末刚刚过去的一个婚礼。在众口一词虚伪夸张的艳羡和向往后，话题飓风的永远核心lily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她谄笑一声，又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大家不要忘记，今天还有另外一出好戏在等着大家呢。”几个姐妹心领神会地点着头，偷偷笑了起来。lily会意地点头回应着，留下一堆带着疑问的同事们兀自走进了会议室。
  曲珊珊端坐在主座上低沉着脸色，lily忙忙地打趣道：“怎么啦，新娘子，昨天晚上新郎喝多了？”她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在曲珊珊的目露凶光中戛然而止。lily正要灰溜溜地退到一边，却又被曲珊珊叫住：“今天的事都安排好了吧？”曲珊珊意味深长地邪笑一声，让人毛骨悚然。“都准备好了，您就等着看好戏吧。”lily又露出了小人得志的嘴脸，拼命奉承着。
  没过多久，会议室便坐满了各色人物。主座上的曲珊珊一边忙碌地招呼着来客，一边和lily耳语了几句。伴随着一阵自信的脚步声，会议室里走进了一位容貌昳丽的女子，淡淡却精致的妆容，一身职业装将她纤细的身材修饰地恰到好处。她款款而来，大方得体地跟每位宾客微笑招呼握手，对着本司人员的冷漠甚至不屑亦礼貌地点头回应着。
  “各位早上好，我们开始吧。“面对着大家齐刷刷投来的目光，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怯场，眼神和表情中流露出的自信让熟悉她的同事众人大跌眼镜。指尖一记曼妙的轻触，屏幕上跳出的动画效果引起一阵骚动和惊叹，她字正腔圆地开始了自己的展示。曲珊珊听着她流利地解说着制作精美的ppt，恨得咬牙切齿，20分钟毫无瑕疵的展示让她如坐针毡。
  曲珊珊咬着嘴唇，拼命地回想着每一个字，想在其中找到哪怕一点点漏洞。一阵掌声打断了她的苦思冥想，台上的美人面带微笑点头致意着，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如释重负或者志得意满。曲珊珊冷笑一声，对着桌上的麦克风清了清嗓：“你这方案做的很漂亮，但完全没有实施的可能性。”她的话让沸腾的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宾客更是对这种自拆台脚的行为惊讶地面面相觑。体现了自己的存在感后，她轻蔑的嘴角微扬，拍着桌子道：“你有没有算过投资，没有预算你也敢说这不切实际的方案？”她一抬手将打印出来的纸质方案狠狠地掷在桌上，将自己的私人怨恨毫无保留也毫无原则地在大庭广众下暴露。
  想要看人出丑的曲珊珊终究变成了出丑的人，面对曲珊珊公之于众的丑态，她依旧很镇定，镇定地甚至有些老练：“曲总每次都会为客户着想，要求我们的方案要适应客户的需求，保证投资回报率。”无懈可击的回答和客户方赞许的目光让曲珊珊进退两难，曲珊珊尴尬地回应着微笑，心中却像被一千把尖刀扎着般苦不堪言。
  “黄蓉，你等一下。”曲珊珊强压着心中的愤懑唤着卖不她之前的黄蓉，但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味，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越走越快。“你站住。”借着大家热烈讨论的嘈杂，她一边提高了声调，一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在走廊的尽头，她终于赶上。“咚！”曲珊珊肩头被猛地一推，身子狠狠地撞在防火门上，剧烈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哼唧了一声。“你疯啦。”曲珊珊疯狂地吼着，安全通道里回荡着她的如厉鬼尖啸的声音，幽暗的灯光让她看不清黄蓉脸上的表情，但即使是那个身影也是她午夜梦回里最想毁掉的东西，她在乔雨那里留下的一切，哪怕是雪泥鸿爪她都要彻底抹去。
  她将所有的不满与愤怒都集中于手掌，用力向眼前挥去，扬起的手被拦截在空中，胳膊上一阵酸痛，紧接着是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张脸凑到她眼前，咬牙切齿地对着她说到：“曲珊珊，那么久没见，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低级。”那语气瞬间让曲珊珊满腔的愤怒变成了无边的恐惧，背后一阵阵发凉，即便这样，她仍然不依不饶地叫嚣着：“黄蓉，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打我。”
  “哼！”一阵冷笑让她汗毛竖起，面前的人用手在眼角用力地擦拭了几下，眼角的泪痣原来只是画上去。“你不是黄蓉。”曲珊珊走火入魔般地摇头道，“你是……”傅蕖一步冲到曲珊珊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生生扼住了曲珊珊的话。“对，是我。”傅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被扼住的咽喉想要开口回击，却连呼吸都变得如此吃力。“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即便是手上松了劲，她的话依旧让曲珊珊窒息，“我不是黄蓉，她是与世无争的傻子，我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气息随着傅蕖松开的手重新畅通了，曲珊珊挣脱了出来，大口地喘着气。高跟鞋触地的脚步在她的咳嗽声中渐行迷离。她趴倒在地，双拳无力地捶打着地面，眼中已是血丝密布，即便刚刚已经窒息得有些意识模糊，但她仍能清晰地记得傅蕖的每字每句。不甘耻辱与忿恨，远比被扼住咽喉更让她痛苦。
  喧嚣渐散的办公楼下，咖啡馆终于在被追捧了一天后渐渐失宠，寥寥数人即便是呷着咖啡，也都是貌合神离地装模作样。时钟成为了最好的逐客令，让人离开得毫无留恋。她局促不安地盯着手表，期间的电话不知响了几通接了几通，又挂了几通。“再等一下，今天我一定会去看的，你让他等我一下，我下班立马过去。”挂了电话，疲惫很快浸染周身，她吃力地按压着睛明穴，在一堆公事与私事间想要理清头绪。鼻间一阵咖啡的醇香让她紧皱的眉头略略舒展，心头一暖。“找房子找的很累吧？”一个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令人不安的关心。
  冯钰抬眼望去，许久未见的曲珊珊已然是少妇的装扮，让她有恍若隔世的错觉，她当然也听说了，曲珊珊已经结婚的事情，当然也很清楚和她结婚的对象，她好朋友的前男友。曲珊珊坐到了她的身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一系列超规格的礼遇让冯钰很震惊，她印象中的曲珊珊一直都是那个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从不会跟她这样的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亲近丝毫。“你有什么事吗？”冯钰将曲珊珊递来的咖啡推到一旁，没好气地问到。
  面对冷遇，曲珊珊一点也不意外，她轻哼一声，自嘲道：“唉，原本还想寒暄一下，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那我还是说正事吧。”曲珊珊随手扔出了一张精美的广告册，瞬间就引起了冯钰的注意。“你什么意思？”冯钰故作矜持，眼光却不断地瞥向那个册子。曲珊珊得意地偷笑一声，呡了一口咖啡，悠闲地说道：“你不是在找房子吗？这个楼盘符合你的要求吗？”冯钰当然知道这个楼盘，这是市内所有想买房的人争先恐后的楼盘，也是她梦寐以求的楼盘。优质的房型，良好的地段，实惠的价格，甚至连装修都不用操心，简直不能更完美。曲珊珊早已察觉了她望穿秋水的目光，继续诱惑到：“全市的人都在抢这个楼盘，相信你肯定也去了解过。”她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着冯钰的表情变化，“我这边有一套，全市最低价，而且可以免息按揭给你。”
  面对着从天而降的馅饼，冯钰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警醒和克制，她把广告册推还给了曲珊珊，扬声质问道：“曲珊珊，你什么意思？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曲珊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摇头道：“啧啧啧，多年不见，之前那个躲在黄蓉背后的乖小钰原来也变得那么暴躁。“冯钰羞愧地一红脸，自觉失态地将头转到一边。曲珊珊眼见自己的奚落生效后，得意地笑了一声，继续道：“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你们了。你，你男朋友，还有黄蓉。”她停顿了一下，让冯钰又充分的时间想起那天，胖子背着濒死的黄蓉，她在一旁急得哭了起来。“看来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哪天。”冯钰表情的变化很快就被善于察言观色的曲珊珊抓个正着并无限放大，“那天黄蓉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告诉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广告册重新推到了她的眼前。
  “啪！”冯钰拍案而起的声音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办公楼内激起千层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冯钰的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愠怒转身离开，身后是曲珊珊不愿善罢甘休的追击：“你想清楚再来找我，那套房子我会为你保留着的。”
  冯钰拼命地跑着，跑出令她压抑的办公楼，跑到自己再也跑不动，她蜷下身子，放声哭了起来，边哭着边狠劲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她恨，恨曲珊珊会这样利诱自己，更恨她自己，面对这利诱，她动摇过，甚至若不是这样一路跑出来，她就要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