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破门而入，和小钰的尖叫是我之后仅有的记忆。至于我是如何联系了他们，他们发现我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景象，我已全然不记得了。
  一阵刺目的光晕照得我睁不开眼睛，身边一阵阵山呼海啸的掌声与欢呼声，让我忍不住向他们歌颂的方向看去。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目光灯光汇聚在一方鲜花漫布的舞台，舞台上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两个人就像是漫画中走出的登对情侣。他们牵着手接受着大家的仰慕和祝福，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自然而又甜蜜，让我忍不住挤过纷扰的人群，驻足望去。清瘦的身形上是一张不能再熟悉却又许久不见的脸庞，“乔雨“我难以置信地轻唤了一声，但我的声音立马淹没在一片人声鼎沸中。台上的他仍然无动于衷地笑着，连连摆着的手和笑脸相迎的招呼不知去向何方。“乔雨！”我竭尽全力地喊着，但即使是我这样的呼喊，依旧没有得到他任何的回应。身边的新娘，精致的婚纱上镶满碎钻，豪华的头饰上更是夸张地点缀着宝石，她优雅地款步而来，慢慢挽过他的臂膀，随意地头一昂变能扬起万千羡慕的眼光。我当然也认识她，曲珊珊。聚光灯从未离开过站在一起的他们，也从不会眷顾山呼海啸欢呼声外我一个落寞的背影。曲珊珊耀武扬威地斜眼睨着我，乔雨则沉浸在幸福中冷漠地看着我，好像我们从未认识过。
  我从一阵噩梦中惊醒过来，躺在了熟悉的床上，周围的装饰熟悉得让我陌生，被褥上芳香的薰衣草气味让我忍不住多闻了一阵。我已有多久没有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我心里暗自质问着自己。身边很安静，昏暗的光线让我分不清这是清晨还是夜晚，空气中寒意消散，让我有些好奇，最寒冷的二月是否已经过去？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但稍稍一动都觉得天旋地转。口腔里满是干凝后浓重的血腥味，让我忍不住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毫无血色的纤细手臂，手腕上裹着厚实的纱布，渗着红色的血印。狰狞地提醒着我之前发生的事，提醒我这比噩梦还要残忍的现实，提醒我当时的无助与绝望，提醒我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想要放弃一切。“吱呀！”房门被推开了，刺眼的光线让我看不起人影，只能拉起被子蒙住眼睛。看到我的动静后，一个焦急的声音兴奋地唤道：“妈妈，她醒了，蓉儿醒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带着哭腔的嗓音陆续在耳畔响起：“蓉儿，蓉儿，你可算是醒了。”
  一句简简单单的关心，便足以让我瞬间泪崩，我掀开被子，顾不得手上的伤痛便将二人紧紧抱住，我抱着她们，一个劲的哭着。这些日子我做了太多的错事，而她们却丝毫没有怪过我，哪怕是那样的不告而别，又哪怕是这样遍体鳞伤的归来。
  一碗鲜美的鸡汤让我庆幸自己的大难不死，我拿起手机，感谢了小钰和胖子及时赶到的救命。同时也感谢了郭晋每天不间断不迟到的关心：“我没事，只是家里发生了点状况，过两天我就回公司了，不用担心。”我避重就轻地回答着他并且承诺他。我将所有的信息前前后后地又看了一遍，没有乔雨的，他的名字安静地躺在联系人的最后。我打开了和他的对话框，打上一句“好想你。”又犹豫着将它删尽，又打上一句“好吗？”，却又挣扎着将它删去，最后连“嗨”的问候都被我抹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甚至连一个最基本的招呼都不知该如何打。我关闭了对话框，却躲不过背景墙纸上的合影的冲击。笑得那样灿烂的脸对我们两快乐的过去没有任何隐瞒，我的手指沿着他清瘦帅气的轮廓慢慢扫过，每移动一丝一寸都痛得心如刀割。眼泪滴在我曾经的笑脸上，我迅速将泪水抹去，我想再看看清楚我曾经的笑脸，或许那会是我以后不再有的笑容。
  三月温暖的阳光下，柔软的高领羊毛衫上是一阵春天的芳香。手中是咖啡店最新款的纸杯，我轻轻嘬了一口那设计感十足的杯口。杯子里的香草拿铁依然还是我最喜欢的味道，重回工作第一天的早晨，美好的一切都让我庆幸着自己的劫后余生。我仰望着办公室的楼底，劲风吹得我不得不按住头上的绒线帽，手中的咖啡融入了干净的外墙反射出的春日晨光，变得更加醇香。我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马上就会见到乔雨了，我正酝酿着该如何和他招呼，和他道歉，和他说明，和他解释这些日子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往下使劲拉一下毛衣的袖子，就算肩膀裸露在仍是春寒料峭的风中，但至少这样让我能自欺欺人地感觉遮住了手腕和心里上丑陋的伤痕。
  我端着咖啡缓步走入办公室，一切都如同我初来时的模样，甚至他们每个人望来的讶异眼光和接头接耳的议论都从未改变。一个熟悉的昂贵香水味出现在人群最为密集的中心，看到我之后同样昂贵的精致细粉迅速散落一地，精心画好的庸俗的妆也瞬间扭曲成了一团，或许她的脑子早就已经想好了一万种教训我的话语和方式，只是此时正排列组合着如何能用最简短的方式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并成功让我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
  “hi，lily，好久不见。”我蓦然的先发制人硬生生让她憋回了想要说的话，正在在她一时语噎之际，办公室爆发出了一连串“号外。”并迅速地口耳相接直至人尽皆知，而这个他们口口相传的爆炸性消息真的轰炸着我的每一个细胞。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曲总和乔经理要结婚了！““啊？不会吧，那么快。”“真的吗？难怪这两天一直看到他两出双入对的。”“是呀，真是登对呀，他们才是郎才女貌呀。”一个个或者心口相应，或者口是心非的称赞对我都像是荒唐的捧场，直到另外一个尖叫将剧目的主角引入了舞台的中央：“喂喂，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没有音乐也没有华丽的灯光和花瓣，他们的自然登场就像是一场彩排过无数次的剧目，不需要任何浮夸的表演并能引来一众的欢呼和赞叹。lily将我拉到身后，挤过簇拥的人群扭着风骚的步伐，这场戏还缺一个最佳配角，而lily正是这个角色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曲总。”她的嗲声嗲气让我毛骨悚然地回到了冬季，她一把挽在了曲珊珊的手臂上，大声问到：“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呀？你跟乔经理真的要结婚了啊？”乘着大家哗然之际，她悄悄向曲珊珊指了指我站着的位置。这一细小的举动立马让曲珊珊警觉地像受了挑衅的猫，她用前所未有的愤怒目光望向我。身旁的乔雨也瞥见了我，但他却装着视而不见。“是的，大家真是消息灵通。”曲珊珊火上浇油地造着势，“同时也欢迎大家周六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一片掌声的簇拥下，曲珊珊得意地笑着，挽起面无表情的乔雨，显得格外幸福。一切都如那个噩梦里的模样，以至于我仍自以为是地认为还沉浸在梦中，一厢情愿地等待着这一场闹剧的终结。
  但它似乎没有任何完结的意思，曲珊珊在理所应当地接受了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的祝福和艳羡后，开始了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附送表演。“好啦！好啦！大家有啥祝福的话留在星期六说吧，在上班时间，我们还是要把重心放在工作上。”曲珊珊的建议让雀跃的群众略显失望，她以一种胜利者的作态沾沾自喜，但我能看得出她在强忍着内心的血脉贲张。
  “lily，我这边有个新项目，你看找哪位跟一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迅速扫向我的方向，又迅疾离开，继续道：“要的比较紧，下周一要做展示，可能需要辛苦一下，周末加个班。”lily接过曲珊珊递来的资料，都顾不上看一眼，并心领神会地向我这边虚伪地笑着。原本簇拥着的人群面对这个烫手的山芋纷纷退避三舍，我在众人的激流勇退中被顶到了风口浪尖。“我来做吧。”我走到lily面前，顺手拿走了那份资料，不是真的想要去做这个项目，也不是要在不属于我的舞台喧宾夺主地抢戏。我只是想挤过人群去近距离地看看他，看看他直面我时是否依然那样的冷漠，看看他是否和大家一样地诧异，看看他的眼神中是否会有一丝眷顾和留恋。
  冷漠，我被冰凉海水般的冷漠彻底吞噬了，即使我那样拼命地挣扎。“没有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那么久，实在是对不起大家。”我努力调整着声音中的哭腔，最后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显得更加消瘦，明明近在咫尺，却似相隔天涯，孱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所以这个项目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的。”我很快讲完了这段话，随即将脸低下，长长的直发可能是我最后的遮羞布，我不愿用自己的眼泪为他们喜剧的收尾，正如他们不愿让我以任何形式参杂进他们的狂欢。我的退场都那么卑微，卑微地甚至引起不了任何怜悯。
  “请让我和黄蓉一起。”我没有抬头，但我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他高大的身躯挡到了我的身前。“你又不是项目部的，凑什么热闹啊。”lily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就是就是，郭晋，你就不要凑热闹了，既然黄蓉那么有信心，我们应该相信她，是不是啊？”帮腔的老赵头是郭晋的部门领导，他一个劲地给郭晋使着眼色，但郭晋依旧不为所动地站在我身前，对一切对他的质疑充耳不闻：“请让我要和黄蓉一起做。”他傻子般的重复着自己的话，哄笑，不屑甚至谩骂。老赵头一个劲地摇头，但无论是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恼羞成怒的生拉硬拽都无法撼动他坚定的选择。
  “那就让他们一起做吧。”曲珊珊在场面不可收拾前及时地制止了。她口中一呿，挽着乔雨，踩着她那名贵的高跟鞋在夹道欢送中离开了现场。当喧闹的艳羡和祝福变成一地鸡毛，散场后的舞台，又有谁会留恋？而只有人烟散尽，被踩在脚下的我才能哭出来。
  办公楼的天台上，郭晋守在我身边，他几次想要开口都最终变成了挠头。“谢谢你，郭晋。”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在他面前毫无忌惮地哭着。
  他笑了，“再见到你真好，蓉儿。”不善言辞的他如是说着朴素的话语真实地像这三月里的阳光和春风，让我至少还保留着那么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