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要的始终只有一个，你知道的。
  那一日自己说话的话就一个字一个字冰凉的碰在自己心口，冷得很，比刚刚喝的酒还要冷，冻的自己直发抖。
  眸光一闪，兀自收了笑意垂下眼来，或许是她瞧得太久了眼睛竟然有些发酸，稍闭了会眼按下心里的涌动，也不敢去瞧他，再次睁开就仰着头径直往天上找月亮去了。
  中秋的月果然圆的很，柔和似絮，轻均如绢纱稀薄的清浅浮云，半拢半罩着那一轮满月，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光圈，有深而浅，若有若无却更加素雅。团圆的月亮就应该是全家一起共赏的，今日也算是全家聚在一起了，流寂自己觉得是开心的吧，可流寂此刻望月却觉得这轮明月像极了一方古老的铜镜，照着那个绝美却再也回不来的女子——她的母亲，幻月。
  她想母亲了，这一刻，莫名的很想，很想。
  如果母亲还在，这个时候她一定会摸摸自己的脑袋，低声几句轻语就可以抚平自己混乱的心。
  可此刻她不敢表露出一点情绪来，就怕自己父亲一个转头瞧见了难过。
  强迫自己不去想母亲，也不去瞧星宿，可偏偏圆台上灵动妖冶的舞姿在她瞧着是无聊的很，转轴拨弦的琵琶在她听来也索然无味，流寂暗自叹了一口气，想来是自己今日心不稳，以至于看什么听什么都没有兴致。猛然想起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自己没有这么多的愁情，没有这么多愁善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自己也没有发觉，就这么悄然的变了。
  瞧着刚刚放在一边的冷酒，抿了抿唇拿过斟上就一饮而尽，那浑身刺激到让自己觉得清醒舒畅了很多，接连几杯下肚，心中本有的愁绪像是被这冷酒冻结了一般，到没有那么烦心了。
  桌上的菜肴已经换成了几样小点，这也就意味着离结束不远了，流寂终有一种解脱之感，心轻松上几分抬手取了一块椰蓉糕刚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呢，就听见高高在上的星王同父亲喝了几杯酒后就发话了：“今儿是个好日子也正好众卿都在，有件事孤与王后思量已久了，趁着今日便宣了吧。”
  没来由的流寂心里一紧，她有种莫名直觉，第一反应就是慌张的看向星宿，那边的星宿身子坐得很直，低着眼眉仿若没有听到一般若有若思，手里拽着一个碧玉酒杯慢慢摩挲着，在微光下翻出青色的光泽。或是终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才朝她看过来——平静，太平静了，那双让人惊艳的眼睛毫无波澜。
  “殿下星宿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同星河翁主的亲事想来众卿都有所闻，是自小问过天选定的，今日孤便正式赐亲，等星河过了孝期再择日成婚，王安，传旨。”
  果然！
  话音落下，流寂终于捕捉到星宿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像是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坐在对面凝望着她，此刻间在场的所有人神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两人，视线强烈，流寂却顾不得，不管别人瞧她的目光有多钝，这一刻也只看着他，尽管她好像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懂。
  “星宿殿下、星河翁主上前听旨。”王安公公的声音在此刻分外清晰。
  恍然间流寂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是大片无际的空白，明明该起身的此刻竟不知要做什么才好，她看见星宿潇洒的起身利落上前然后从容跪地，在殿前准备听旨。他就那么走了出去，没有一点拒绝不愿，也没有一丝所谓欣喜，神色淡然，像是无欲无求，或者毫不在乎，仿佛这是一件和他本身就毫不相关的事情，赐亲也好，成婚也罢，这个人是流寂也行，是别人也无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他都坦然接受。这冷漠的神情让人觉得心空，流寂看着他说不出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她那日说的话，他都记住了，可她却并不高兴，一点也不。
  “星河翁主？”瞧见流寂没有反应，王公公又喊了一声。
  流寂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站起了身子往外边走去，这一步一步往前靠近却觉得分外沉重，不过二十来步的路竟也觉得时光别样漫长，恍惚间她低头看见深从云那张精致雍容的脸上满是诧异惊慌，星迹的目光阴沉诡秘让她觉得满是戾气，星野拿着酒满脸兴奋只等着看趣，自己父亲祖母对着她点头，柔和面庞上的慈爱欣慰和不舍，长公主还是那样一副自己得罪了她的模样，还有星王和王后，被威严掩盖着的骄傲和欣喜，一幅幅面孔在瞬间想走马观灯一般掠过她的眼帘，艳羡，气恼，欢喜，惋惜……还有他的，漠然……
  这些路终于是走完了，终于是走到了他的身边，跟他跪在了一起。
  蓦然间一片沉寂，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仿佛就连周边的风都不吹了，不，还是在吹的，流寂可以感觉到风大了好些，还能听见边上的幡旗被吹得呼呼作响，多少小姐身上的玉环步摇被吹得叮当作响，自己水红色绣着桃花的艳丽衣摆被风吹到了星宿的跟前和他的白衫交叠，恍恍惚惚，碰到再被吹开。或是膝盖传来地砖的冰冷让她有些颤抖，流寂知道那宽大的袖子底下，自己的手紧紧握着，是颤抖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害怕，那是什么？她不知道。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契合着王公公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一字一字声声有力撞击在心口：“传，星王旨意：今有大祭司女星河翁主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是以芳龄，孤念之甚悦，自星河翁主诞日与王子星宿，结为秦晋好。”
  有些事情明明早就知道的，可当它真的摆在你的面前的时，还是让人觉得那么猝不及防。
  流寂不敢抬头也不敢侧过脸去瞧他此刻是怎么样的神情，她怕自己会莫名的难过。
  那样棱角分明却刚毅冷漠的脸，会让她觉得委屈。
  即便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简直像是无理取闹，但是她还是挡不住的委屈。
  是的，委屈。
  提出这个捆绑交易的是自己，划清两人之前明确关系的是自己，要泾渭分明的是自己，不论自己要什么，他统统都应了。这会子，当他真的为她不带一点情绪的时候，不舒服的还是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委屈？有什么理由委屈？流寂对自己这莫名的矫揉造作觉得厌恶极了，她有些痛恨这样矫情的自己。
  “儿臣领旨，敬谢浩荡王恩。”星宿的声音平淡温和。
  一时间的耽搁，流寂就感觉到所有人把目光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多是不解还有诧异。
  所有人都等着她，他也在等。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星宿眸光一暗，即便自己全部都依她所言，如她所愿，她却还是这般不情愿么？
  蓦然想起那一日他们在桃树下喝酒，借着月色，趁着醉意，他告诉她他们要定亲了，那时候躺在树下的女子没有难过也不排斥只盯着他说：“好吧，那我们定亲吧。”
  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睛倾满了当日的星光，水波流转，动人心魄。
  终究还是想看清她此刻的眼睛，星宿侧过了脸，微低了头，她转过脸和自己对视，视线交汇的那一眼，只一阵清风吹过的时间，短暂又轻柔。
  她并没有能看清他的情绪，那一眼，她只看见了他幽深的瞳里倒映着自己的样子，那么清晰，明迹可见，心里一松：“臣女领旨，敬谢浩荡王恩。”
  或许不必在意那么多，毕竟那一刻他眼里望着的是自己，不是么？
  …………
  后来流寂恍惚记得那日别人跟她和星宿道喜祝贺的，一个个或真情或假意，他们脸上的笑都是一致的。自己的父亲祖母是满面笑容的一一回礼，他们对星宿很满意，为自己未来的归宿觉得欣慰。自己是被琉璃簇拥着回府的，那小孩嘻嘻哈哈的笑着，简直兴奋的差点咧了嘴了。她印象最深的是离别的时候，站在宫殿门前送别自己父亲的星宿，恭谦有礼，他看众人上了车，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眸，清澈纯净，那样认真专注带着深意，众多复杂的情绪中，她好像捕捉到了一丝愉悦，不过她不能确定，毕竟他身后的月光太亮太圣洁，几乎让她恍了眼。
  接旨时候明明是那样的淡漠，别人向道贺时候他即便是笑着她也看不到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情绪，已然要跟自己画了线的他又怎会欢愉，只怕也她是真的恍了眼了。
  自嘲一笑，她放下车窗的帘子来遮住了他的身影，罢了，无需多想多思，这一日可总算要过去了。
  除此之外的其他，她也着实记不起来了，就像被彻底丢在角落的记忆碎片里，他们跪在一起时，深从云手里拽紧的上品手绢已经扭作一团，在星迹的脚下洒出的酒渍还未干，琉璃兴奋抖落的一颗果子滚到了隔壁女子的脚下。有些被忽视的小细节永远不会被别人看见，更不会被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