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昏暗中回过头，背后的人目光冷酷，攥住她腕部的那双手指尖微凉，掌心却火一般滚烫，仿佛要将她灼烧殆尽。他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你要回去？”
  “对，我要回去。”她直言不讳。
  “我不允许。”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冯家的人随时随地会出现，你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我只是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戚筱凤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
  冯笑避开她的目光，狠下心断然拒绝：“不行。”
  “可是在花仪楼你想方设法甚至不惜做戏给我看都要送我回家，现在为什么不让我走了？”
  “我说过，以后会带你回去的，没必要现在就走。”
  戚筱凤不信，挣扎挥舞着臂膀试图甩开他的手，但冯笑仍旧紧紧握住，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身后的帐子依然轻扫床沿在夜风中翻飞舞动，地上是他铺到一半就扔下的被褥，乱糟糟堆放在地。
  她盯着这双手忽而恍然大悟，低垂着头干笑两声，她开口揶揄道：“原来你留在这里只是想看住我，这种心眼你大可对冯家去使，何必用在我身上。”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心底升腾起一股怒火，五指攥得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一般，他强压怒气不容抗拒的命令道，“今天你哪儿也不能去。”
  戚筱凤也不甘示弱，她奋力挥臂，可纵然用尽气力也无法甩开，手腕被冯笑捏得生疼，甚至疼到眼前都起了一层水雾，她咬牙强忍眼泪：“你拦不住我，就算路上再凶险、再艰难我也要去。”
  “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是傻，但你不能骗我！”她走近半步与他四目相对，似要透过双眼逼视冯笑的灵魂，她的急切和惴惴不安全写在眼里，不详的预感始终在撕扯着她的神思，她抓着冯笑的衣襟说道：“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就擅做决定，云锦山的时候是，花仪楼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他越听越气，一把抓起她的手狠狠往自己胸口敲：“你扪心自问，我做这些决定是为了谁？戚筱凤，你还要我怎样，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他说完竟直接俯身抽出匕首抵在心口逼问她，他两眼微红，眼色沉沉。
  戚筱凤着实吓到了，她拼命摇头，明晃晃的刀子被她慌张打下，“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潸然滚落在他衣襟上：“不，我不要你的心，不要这样……如果真的为了我好，那你就告诉我，王府是不是出事了，冯笑，求求你告诉我……”
  “没有事，你不要多想，你累了快点休息，好不好？”冯笑的语气突然和缓下来，仿佛心虚似的哄骗着她，戚筱凤盯着他的眼睛，不见果决和自信，只剩下满目的昭然若揭。
  她趔趄着退后一步，仔细想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从离开王府到如今逃离在外，她其实已经觉查出了异样：“我在冯家住了这么久爹都没有来过，甚至都没有派一个人来找我，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不是你想的这样，小凤，你就不能信任我一下……”
  冯笑的话触怒了她始终紧绷的神经，她歇斯底里地叫道：“信任？可你心里有鬼，不然为什么要日夜把我拴在你身边！”戚筱凤一把甩开他略松脱的手，愤怒于他的欺瞒和阻拦，她眼神变得冷酷，甚至用最伤人也最刻毒的话讽刺道：“冯家背叛了你，可我们家没有！”
  他瞬间被激得怒火中烧，狠狠将她双手扣住，黑夜中他如同猛兽，但那尖刻的话语已经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狠狠扎进他心里。
  冯笑有些承受不住，他本就因冯崧乔的所作所为心寒，为冯迁的知情不告而郁结在心，如今她这一句，无疑令他伤上加伤。
  冯笑两手撑在一旁的椅背上无法控制的心口发紧，那把无形的尖刃刺得他体无完肤、血迹斑斑。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喘了口气，死死握紧椅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凄冷月色的屋子里，她的泪如一颗颗晶莹的琉璃珠子坠落在地上，破碎不成型。
  冯笑无声叹息，紧捂住胸口站稳了身躯，他深吸一口气，死死忍下了所有的愤怒和苦楚，他以一己之力背负了所有的真相，如果她知道了不知会有多难过……
  冯笑眼睁睁看着她焦急，看着她手足无措、归心似箭，他想：这样不顾一切带她逃离真相是否真的太过自私，不让她知道她就会快乐吗？这个谎言能瞒得过一辈子？
  他考虑很久，也平复良久，矛盾交织，五味杂陈，他最终勉强挤出一抹笑，嗓音中带着几分暗淡的喑哑：“小凤，我说不过你，但你要记住，我从没有一刻想过要伤害你，从来没有。”
  “那你让我去，不管好的坏的我都能承受！”月色倒映在她眼眸里，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无惧、勇气和掩饰不住的哀伤，或许她从花仪楼离开独自踏上扬州时的眼神也是这样。
  冯笑不再挡住去路，他默许了也妥协了，倒退几步冷静地坐在椅子上，他背对着如霜月色，一袭玄衣完全融入黑夜中，看不清面容，他静静开口道：“路是你自己选的，不能后退也不能后悔，如果宁朔王府真遇不测你也只能一个人承受，人活在这世上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不过……我会陪你。”
  戚筱凤尚不能理解冯笑这一席话，她是王府里众星捧月的千金，是戚洪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是五位哥哥最珍视的小妹，十六年来，从未经历过风浪，也从未面临过别离。
  但是，没有人会永远天真。
  冯笑起身将鞋袜递到她脚边，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男人的装束交到她手中：“把鞋穿上，再换套衣服路上免得叫人认出来。”
  戚筱凤两脚随意踩进鞋子里，默然地接过衣服转身就走，冯笑一把拉住她，像是无声的挽留与恳求，他显得有些无力，低垂下头，指尖微凉，却半天未曾出声。戚筱凤没有看他，只是淡然地伸手一点一点推开他，冯笑紧紧环握的五指被无情的一寸寸挪动、松开，最终缓缓从她手腕滑脱。
  “我马上回来。”她只简短留下几个字，匆匆出门。
  客栈外，一声快马嘶鸣划破夜色宁静，他坐在阴影中一言不发。
  唐立悄无声息地翻窗入内，垂手站在角落，同样的沉默着。
  冯笑缓缓靠在椅背上，静谧中随着动作能听到木椅细微的“吱呀”响动，他背对唐立，疲惫的朝他招了招手：“所有人，都跟去。”
  “那您自己……”
  “快去。”
  “是。”
  屋顶和周围发出一小阵细密的响声，随后又是一声声马蹄疾驰。
  冯笑仍旧坐在屋里，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累。
  戚筱凤很倔也很不讲理，能把他惹得火冒三丈，也能毫不顾忌地说出最伤人的话，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不下的。
  冯笑起身走至窗前抬头远望，习惯性的用扇子一下一下轻触鼻尖，冷白清光勾勒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在杂乱的情绪中挣扎，尽力平复和调整自己，同时也在盘算往后该怎么办。
  他前日曾派手下去过一趟南京，王府周围的确悄然汇聚了多个门派的掌门和主事，暗潮汹涌、蓄势待发，但那时表面尚且风平浪静，却不知今天是否依旧无风无浪。
  天还未亮，趴在客栈柜台上打盹的店小二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记不轻不重的敲击声，但随即又没了动静，他眯缝着眼艰难的瞅了瞅，只见眼前忽然摆放着一些银两，下面还压着张字条，打开一看，原是三楼两位房客结的账，可他连忙抬头向外看时，视线中除了马蹄踏起的滚滚尘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