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归心似箭
作者:酸鸭儿      更新:2021-05-04 01:56      字数:4187
  临近夏日,扬州的天说变就变,刚出雁回楼没多久便天公不作美地下起雨来。
  冯笑匆匆拉着带戚筱凤避雨,滂沱大雨顺着屋檐一滴滴落下,他看着这串水柱突然想起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噩梦,那个梦也是在这样的雨中。
  他凝神思索,忽然醒悟过来,也许他的身世和这个梦以及丢失的儿时记忆有莫大关联!
  但该从何处入手?他毫无头绪。
  眼前突然映入一只玉指纤纤的小手,用帕子在他额前耐心的擦拭着,他低头,见戚筱凤头发湿漉漉的却没有顾及自己,反而为他仔细擦去身上的雨水。
  灰暗的空中闷雷阵阵,他眼含怜惜地望着戚筱凤,心中满是酸涩与苦楚。
  她本不应该知道那些朝堂争斗和江湖险恶,更不应该卷入其中而成为利益的牺牲品,她最好永远天真、永远快乐。
  可造化弄人,她偏偏就是宁朔王拉拢冯家的筹码,而冯笑真如当初孟千秋所言,只不过是冯家的一枚弃子……
  无奈的同病相怜,多舛的交颈鸳鸯。
  雨滴声嘈杂的打在脚下的石板路上,冯笑展臂将戚筱凤紧紧拥入怀中,他默默做了此生最大的决定。
  什么身世由来、江湖名望,父仇子恨、手足情义,他通通不要了!
  “小凤,我们去北方吧。”
  “好啊。”
  “不是去玩的,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我知道。”
  冯笑低头看着她无邪的脸庞,温柔笑道:“我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好,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就像你说的,粗茶淡饭布衣蔬食也没关系。”
  “只要有你在,怎样都好。”戚筱凤依偎在他身前,听着他胸膛中打鼓般坚实有力的心跳,这样的声音往后日日可以听见,令她带着一份格外的期许但也有一丝丝忧虑。
  他放下了?不争了?面对冯家的步步紧逼也不在意了?戚筱凤没有听到他与冯迁后半程的对话,她环住他的双手无意中收紧了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阿迁哥哥和你说了什么,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吗?”
  冯笑轻描淡写的说:“差不多,反正我也不是冯家人,走得远远的就行。”
  戚筱凤抬头凝视那双微微眯起的凤眼,这个笑总像在掩饰什么,她将信将疑。
  “我们明天就出发,唐立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放了他这么多天假该起来干正事了。”他刻意说着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戚筱凤仍略显忧心,她说:“临行前我想去南京看看爹娘和几个哥哥。”
  “不行!”冯笑突如其来的斥责令她吓得一颤,他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便立即收敛,放缓语气安抚她:“冯家说不定派了不少人埋伏在去南京的路上,等事情稍稍平息了我再带你回家,好不好?”
  “可是我们要走很远的路,我想……”
  “听话,我不想拿你的命开玩笑,我答应你,等过些时候再陪你回去。”
  “好吧,我听你的。”
  冯笑在心底长舒了口气,算是连哄带骗拦住了她。
  戚筱凤把脸埋进他的衣裳,闷闷地说:“冯笑,我是不是特别不孝,闹出这么大的事肯定让戚家脸上无光,说不定还会被外人指指点点。”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何必在意那么多。“
  “话是这么说……”
  冯笑不愿她再多想,宁朔王府之事绝非小事,甚至可能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他故作不悦,两手捧起她的脸,双唇浅浅勾上一抹蛮横的笑:“现在除了我,其他的事一概不许想。”
  戚筱凤双颊微红,冲他傻笑两声,被他蒙混了过去。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屋檐如线般的水柱已经止歇,天边似有雨后初霁的预兆。二人迈出檐下,准备即刻回到客栈收拾行装,可才出街巷,拐角处突然迎面冲出三个人与他们结结实实撞到一起。
  冯笑牢牢抱住戚筱凤,回头怒视急匆匆赶路的三人,他正要发作,倒在地上的孩子“哇”地大哭起来:“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回南京!回家!”
  一旁的妇人将他从地上提起,呵斥道:“南京都要出事了还回去做什么!”
  冯笑听言只觉一阵气血上涌,恨不能死死堵住他们的嘴,但他完全拦不住戚筱凤的发问:“南京出什么事了?”
  妇人边弯下腰安抚孩子边说:“兵部当差的亲戚说要出事,让我们出去躲躲,具体还真说不上来,不过当官的已经人人自危了,这不,我家男人都已经辞官了。”
  “少说两句!”她身边的丈夫用手肘捅了捅她,小声苛责。
  “那宁朔王府如何了?!”
  “这我哪知道。“男人抢白了她一句,绕过他们带上妻儿匆匆走远了。
  戚筱凤要追上去,冯笑却一把拉住她,隐隐约约的直觉使她惴惴不安,她忍不住回身央求道:“冯笑,我想回家。”
  “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话?”他再次圈住戚筱凤迫使她看向自己,“你爹是宁朔王,就算整个南京天翻地覆他也不会怎样,你应该知道,那些为官的作奸犯科不在少数,他们说的只是官场上的小事,相信我。”
  “冯笑……”
  “相信我!”
  他的掌心忽然用力,握得她肩头生疼,戚筱凤惊惶地看着他,可她从冯笑的眼中竟同样看出了一丝担忧和不安,或许真如他所说的,那些黑衣人会在路上设下埋伏,甚至会凶险到性命不保,而宁朔王府并不会出任何事,毕竟他的父亲是王爷,是圣上面前器重之人。
  她抬头,云层后透出一丝光亮穿过墙头瓦隙洒落眼底,苍郁的翠树垂柳迎风拂摆,雨后出巢的鸟雀也欢歌起来。
  也许是真的多虑了吧……
  当夜,他们二人略收拾了行装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向北走。
  早上还下过一阵雨,夜里却是星河皓月、璀璨无比,戚筱凤站在窗前遥遥眺望,冯笑走到她身旁笑问:“看什么呢?”
  “北方啊。”她嘿嘿一笑,抬着手臂往窗口指去。
  “傻,这窗户是朝东的。”冯笑握着她的手往左侧偏带过去。
  “北方有什么呀?我从来没去过。”
  “有草原,有沙漠,也有冰天雪地。”
  “好想马上就亲眼看看。”
  “急什么,说不定我们往后一直看一直看,还会看厌烦。”
  戚筱凤抿着唇摇头:“不会的,你陪着我看就不会厌烦。”
  冯笑俯首亲吻她的面颊,话语带笑又携着几分不怀好意:“今晚我不去隔壁了,我们睡一间、一张床。”
  “不行不行。”她回头言辞坚定的回绝他。
  冯笑有些不悦:“你我可是拜过堂成了亲的。”
  “今天不行,我……我不方便!”戚筱凤故意编了个理由搪塞他,猛地往后挪了挪。
  “没关系。”他不以为意,一点点展开折扇缓缓摇了起来,他眯着眼冲她笑道,“大不了还像之前那样委屈一下,我打个地铺。”
  戚筱凤另有所思却还是拗不过他,心一软便答应了下来。
  冯笑此时故意吹灭了两盏灯只余一支蜡烛点在桌上,昏暗摇晃的烛火下他捧着被褥速度缓慢甚至有些拖拉的在地上一点点平铺开,他斜眼偷瞄了瞄她,戚筱凤正缓缓将床帐拉上,还未完全合拢时,冯笑把被子往地上一扔,冲到床前毫无顾忌地猛然掀开床帐。
  戚筱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窗外送入的晚风像有意相助,吹拂着床帐如散开阵阵涟漪。他狡黠一笑,将床尾的薄被重重抖开,俯身朝她面前轻巧地凑近,被子就这样从天而降把两人紧紧裹在了一起。
  戚筱凤回过神,慌里慌张地嚷嚷起来:“你,你怎么出尔反尔!”
  “我偏就出尔反尔了。”他放肆地笑开,十足像个无赖。
  “出去出去!”戚筱凤气得踹了他几脚,却反而被他在被窝里一把制住:“怪了,我夫人的床,我为什么不能睡?”
  “我说了我不方便,你好讨厌,快点出去啦!”
  “放心,你的伤还没好,我可不忍心碰你,若是碰了你,只怕要伤的更重了。”他嬉笑着把话说得极为轻挑,戚筱凤红着脸扑腾几下,嘴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他一时受不了耳边的嘈杂,微蹙起眉峰假意埋怨道:“你好吵。”
  说完,冯笑低头密密实实封住了她的嘴,浅尝了尝唇上沁润的甘甜,戚筱凤还糊里糊涂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渐渐停下,将只言片语咽全回肚子里。
  “安静了?”他笑笑。
  戚筱凤叹了口气,又一次输给了他。
  她偎在他怀里,枕上他臂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仿佛不知疲倦,他们从年少之时说到当下之情,从坊间趣事说到江湖异闻,但当再提起云锦山那晚,戚筱凤仍是心有余悸。
  她问冯笑最后是如何赢过那十六个黑衣人的,冯笑没有回应,只是拿出了那把陨铁折扇。
  “还得谢谢菏山道人。”他说着两指捏住扇尾的扇坠轻轻一拉,戚筱凤以为他将其扯了下来,但烛光下意外地若隐若现闪出一缕寒光。
  扇坠原本精细盘绕的式样一点点分离、转动、变形竟巧妙化作一枚陨铁钩子,并与扇骨间连接着一根极细的银线,本就机关重重的陨铁扇加上如此锐利和凶险的武器便不难解释危难之中他是如何绝处逢生的了。
  “前辈竟能把它改得这样厉害,真是远远超出我的预料,难怪桃溪说他师父做的武器天下无敌。”
  冯笑听着她的喃喃自语觉得有些奇怪,他把扇子一收疑道:“你让他改的?”
  戚筱凤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我只不过想让你用起来更趁手些。”
  冯笑沉默不言,许是感慨,又或许是喜出望外,他突然捂着脸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双肩都止不住震颤抖动,戚筱凤看得一头雾水,他边笑边抱住她,在她面颊上狠狠亲了一下:“你知道么,你有时候一点都不傻,甚至聪明到让我刮目相看。”
  “我当然聪明了!”她骄傲自夸起来,像只尾巴翘得老高的猫。
  冯笑的指尖一圈圈绕着她的发尾细细碎碎说了一通浓情蜜意的话,月色温柔洒下,微风轻软拂过,帐子仍如水波般流动摇晃着,遮挡住了里头的风光旖旎。
  直至耳边传出一道道平缓的呼吸声,戚筱凤终于放下心来,冯笑在枕畔沉沉酣眠,安适而放松。
  但她的心神不宁却全写在脸上,她已暗暗做了决断。
  她小心翼翼地缓慢挪开冯笑揽在腰际的手,悄悄溜到帐外,为了隐去脚步声而刻意没有穿上鞋袜,光脚走到了窗边,她知道唐立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且一定在附近值守。
  她拿出帕子把手伸到窗外使劲挥了挥,唐立果然从屋顶悄无声息地跳至窗前。戚筱凤极力压低声音问道:“从这里到南京快马往返要多久?”
  “三个时辰不到。”
  “好,你现在就带我去南京,天亮之前回来。”
  宁朔王府之事唐立并不知晓,但他探头往屋里看了眼,随后冲戚筱凤摇了摇头。
  “那我自己去。”戚筱凤说完赌气要把窗全关上,唐立却牢牢把住窗沿,隔着仅剩的一道缝隙还是摇头。
  她料想唐立必然是与冯笑一心的,心里有气,但表面上却装的若无其事,她走到床边假意要休息,草草打发走了唐立。
  冯笑仿佛不知情,仍在安稳地酣睡着。戚筱凤低头看了他一眼,侧身吹灭了蜡烛,屋内瞬间归于一片漆黑。
  她倔强的拿上外衣和鞋袜,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因担心开门声会让一向警醒的冯笑察觉,她便一寸一寸极其轻缓地往外推动,细碎的木质声响令她万分紧张,门外,客栈的烛火透过门缝慢慢扩大开来,映出她无比坚定的脸庞。
  她要回去探个究竟,哪怕只是确认家中平安。
  戚筱凤毫不犹豫地跨步踏出门槛,不料,皮肤上突然传来的一丝微凉,令她瞬间惊吓。她低头,看到一双指节有力的手正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无情的将她往回拉。
  黑暗中,背后响起一声熟悉却冷峭的声音:“戚筱凤,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