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再下扬州
作者:酸鸭儿      更新:2021-05-04 01:56      字数:3897
  戚筱凤忍着伤痛挪步至船舱外,秦玖走在后面,后头还跟着那个一直在耳边窃窃劝谏的周词。碧山远景,澄江如练,扬州依然是那个烟花三月的扬州,可如今心境已全然不同。
  码头设在郊外,船甫一停靠她便急切的要下船,等走到外面才惊讶的发现这艘船比她想象中的更大也更具排场。她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客船?未免也太大了。”
  “豪华客船。”她回头,却见秦玖也跟了下来,淡然的回应了一句。
  “这样啊。”戚筱凤挠挠头并未质疑,秦玖心底里一哂,没有搭腔。
  戚筱凤见他紧跟下来,忍不住又问:“你也去扬州?”
  “嗯。”
  “那就此别过了,多谢这两日的照顾,秦公子多保重。”
  “不用急着别过。”秦玖低眉侧身拦了拦,“好人做到底,我可以护送你回去。”
  “秦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没事,我认得路。”
  “你这么独自出门,父母就不担心?”
  戚筱凤露出无暇的笑意:“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事,我爹娘疼我不舍得责备我的。”
  秦玖双眉微微一挑。
  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秦玖故意拿出一贯有些强硬的态度又说:“可你还有伤,我不能袖手旁观。”
  “真的不用,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自己可以……”
  “走吧。”秦玖紧盯着她的双眼似要胁迫她往前走,令戚筱凤心里颇为恼怒,她不顾疼痛生气地“噔噔噔”走过上岸的船板,秦玖不动声色,也快步跟了过去。
  戚筱凤怒气冲冲,甚至觉得此人可能别有用心,她走的极快不回头也不搭理他,周词在后面疑虑重重,他甚至不明白秦玖为何要自告奋勇护送这个稚拙又无关紧要的小姑娘。
  秦玖追上去面有愠色:“慢点,你伤还没好。”
  “没事,死不了。”她回头皱了皱鼻子,为了甩开他竟还疾跑了起来。
  秦玖摇摇头。
  戚洪不是个聪明人,看来他这个女儿也不太聪明。
  戚筱凤当先穿梭在繁华喧闹的东关街,她心中焦急,迫切的想探究冯家的秘密,她要为冯笑讨回这个公道。
  热闹的街景不再吸引她,各式的玩物也无法阻拦她,戚筱凤趁秦玖还未跟上便快步直奔琳琅轩,一进门就叫起了昏昏欲睡的掌柜。
  “冯二公子还在扬州吗?”
  “你找我们东家做什么。”掌柜打了个哈欠不满的问道。
  “找他自然是有急事!”
  “这哪儿是随随便便能找的,走吧走吧,我可没空跟你开这个玩笑。”
  “我是他朋友,找你们二公子真有要事,你去通报一声有那么难吗?”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是他的朋友,快回家去,到时候若闹出些乱子可都是我兜着。”这个掌柜显然是怕麻烦才不愿带这路的,不过她心安了几分,听他这语气冯迁应是还在扬州的。
  掌柜继续摆摆手打发她,戚筱凤担心冯家上下所有人都已对他们虎视眈眈,唯恐暴露身份会给她和冯笑带来杀身之祸,她想了想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扬州就这些客栈酒楼,我便一家家找,一间间寻,等找到了证明我的确是他朋友,只要我想,大可添油加醋旁敲侧击一通,你觉得你这掌柜还做得成么?”
  掌柜听出了一丝不好惹的意味:“行行行,怕了你了。”掌柜无奈的取出纸和笔,慢吞吞的要给她写下来。戚筱凤往门外探头,见秦玖马上要过来了,便一拍桌子按住纸说道:“别写了,赶紧告诉我,我记得住。”
  “啊,好,二公子在、在雁回楼的祥睿阁。”
  “多谢!”
  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外,恰巧此时秦玖正抬脚踏入门槛,戚筱凤往前一拦笑眯眯的说:“不用进去了,表哥不在这儿,我去他住处找,在湖对岸。”
  她说罢一溜烟的再次跑走,秦玖抬眼看着那偌大的匾额,赫然写着“琳琅阁”三个字。他侧目看了看周词,周词躬身点头道:“这就去查。”
  雁回楼就在瘦西湖对岸,关东街过去按理说应是坐船最近,但戚筱凤有些忐忑,打算绕一圈过桥前去。不料秦玖已直接叫周词租了船一声不吭的静静候着她去对岸,现下纵然不愿与秦玖共乘也只好妥协。
  一叶扁舟晃悠悠地飘荡在湖面上,初夏的风带来丝丝氤氲的暖意,划船的人还在感叹今日的好天气。
  戚筱凤却在想,上次来的时候湖水还是冰冷的。
  她朝岸上看去,如今已认不出那天夜里的堤岸,但当时的情形好似昨日,历历在目,瘦西湖边冯笑硬生生替她挨了一刀,又不顾一切地潜入水中把她捞起,自那以后她仿佛被冯笑治好,不再怕水。
  “哎。”她不禁叹了口气,离开汴州后,她似乎每天都在想他,安定的时候想,惶恐的时候想,出入险境的时候想,看见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更会想……
  戚筱凤探出半个身子,把手伸进澄澈的湖水中轻轻捧起来一汪,此时它不再冰凉,曾沾染了冯笑心头热血的湖水好像也变得温暖炽热起来,可如今他不在,唐立也不在,戚筱凤鼻子微微一酸有点儿想哭,懊悔临行前没有带上些和他有关的物件,好歹有个盼头。
  秦玖见她神思恍惚,侧首看着她,不痛不痒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没。”戚筱凤吸吸鼻子重新坐正,迎上了秦玖冷若寒霜的深邃眸子。
  她不喜欢这双眼睛,太过冷静,目光又如刀剑,似要毫不留情的看穿别人。
  划船的老翁徐徐摇动手中的船棹笑道:“菡萏初绽,如今正是赏景的好时节啊。”
  戚筱凤顺着他的话语远眺湖面,上有晴空如洗下有碧水清波,莲叶田田,垂柳拂岸,的确让人心神舒畅。
  老翁看着他们笑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秦玖一手支在船沿上望景并没有说话,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回答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戚筱凤则和善地笑道:“嗯,没想到初夏的扬州这样美。”
  老翁哈哈笑了起来:“姑娘好眼光,好景也需要明眼人来赏啊。”
  戚筱凤偷偷瞥了一眼秦玖,又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湖面看去,只见一只鸥鹭停留在荷叶上细细梳理羽毛,她耐着性子看它抖动鸟翅,来来回回用喙整理着,样子看着出奇的认真,纤细的脚爪在连续的动作下挪动着,直往边上滑去。突然这只蠢鸟一脚踩到了荷叶边缘,整个身体瞬间摇晃不稳落进了水里。它惊惶的竖起毛来又跳又扑腾,一阵手忙脚乱后才从水里出来却还若无其事故作优雅的飞走了。
  戚筱凤“噗”地一声忍不住笑出来,老翁见了也哈哈笑起来,船上升腾起一阵欢声笑语,但唯独秦玖仍面色如常。
  戚筱凤斜眼看他,细碎喃语:“怪人。”
  秦玖耳尖听到了这句,目光折转到她脸上,平静的说:“很有趣吗?”
  “是你太无趣。”戚筱凤转过头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我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那有什么你觉得有趣的?”
  秦玖思索片刻终是没答出来,戚筱凤苦笑,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倒把他难住了,她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发问道:“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什么意思?”秦玖不明白她眨巴着双眼究竟想问什么。
  戚筱凤两手环在胸前正视他道:“我现在是把你当朋友才这么问的,你老是不苟言笑,是不是过得不开心、不快乐?”
  “没有。”
  “那怎么……”
  秦玖扬了扬一边的嘴脸,沉稳地说道:“总有人不愿流露过多的想法。”
  “可憋着很难受。”
  秦玖有意避开她的目光:“有时你被迫必须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但出于善意和不忍却不能对她说。”
  戚筱凤听着他轻描淡写说出的话,虽不明白其中意思,但心头还是悄然浮上一层阴霾。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却感受到了他心底的沉重。
  小舟驶过莲叶间,她随手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笑盈盈地递给他:“是被迫,对吧?”
  秦玖抬眼,眼神暗淡。
  “那人应该会理解的。”
  “会么?”秦玖迟疑了一下,垂眼看着她的目光,清澈而明媚,一如这片湖水。
  他轻捻花茎左右旋转着看了几眼,不经意地问道:“什么是快乐?”
  戚筱凤不假思索地答道:“有希望、有盼头、有等着自己的人。”
  “等自己的人……”
  秦玖忆起黎明未至夜色深沉的那晚,从天而降飘然坠落到船舷上的戚筱凤对他说那句“我等你好久了。”
  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柳叶摆荡,轻柔拂过小舟的船尾,过岸要不了多久,戚筱凤提起裙袂动作迟缓地跨步上岸,秦玖伸手上前轻扶了一把,她微怔,回头粲然一笑。
  戚筱凤没有直接往雁回楼去,而是直奔两条街外的另一处小酒楼,她也有所戒备,生怕秦玖要跟到她与冯迁见面为止。
  她站在酒楼门口回身对秦玖笑道:“多谢秦公子一路关照,我表哥就在里头,你还有事的话就赶紧去吧,不劳烦你了。”
  “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戚筱凤连忙慌张地摆手:“粗茶淡饭实在拿不出手。”
  秦玖突然笑了笑:“好吧,不为难你了,你……多保重。”他说着这句话时声音逐渐低沉,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
  “放心,我命大。”戚筱凤直率又洋洋得意,指指他的脸说道,“原来你会笑。”
  秦玖无奈,戚筱凤又冲他挥挥手,一溜烟跑进了酒楼。他目送她进去,心底不知该喜悦还是哀戚,他遥望风平浪静的瘦西湖却知自己接下去将面对的是一场惊涛骇浪。
  重返关东街时,周词手下的人已经带到了他要的消息:“殿下,方才的琳琅阁是汴州冯家的。”
  “当初戚洪给她小女儿定的亲事就是冯家吧。”
  “是,不过中途好像出了点意外,听说还未结秦晋之好。”
  秦玖冷笑:“看来那个宗主也是个老狐狸。”
  周词不解:“我们为什么要查冯家?他们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谋逆案啊。”
  “你知道那冯小七是谁么?”
  “呃,谁?”
  “戚筱凤。”
  周词一愣,突然嘴里念念有词:“冯小七,冯小七……原来如此,殿下跟着她是怕她来搬救兵或者通风报信?”
  “不过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可能,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宁朔王府将要发生什么。”
  “那为何不把她一并带去南京,或许还能以此为要挟生擒戚洪。”
  “小人之举。”
  周词被他说得一噎。
  “我倒希望她躲得越远越好。”
  “殿下的意思是……装作不知情?”
  “装作?我们何时知情了?”他回头看了看周词,目光如炬。
  “是……”周词不由低下头,躬身附和。
  秦玖回头远望,两岸茶坊酒肆、庙宇城楼,街市行人,川流不息,他叹气,真觉自己像做了场大梦。
  酒楼里,戚筱凤见秦玖越走越远,直到那冷然的背影淹没在来往人群里,她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转身从酒楼的门后走了出来。
  她时不时回头看看,生怕秦玖会折返,而街角处的墙根下正斜倚着一个颀长的人影也在久久凝视她,扇子带出的清风吹散了午后的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