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绝渡逢舟
作者:
酸鸭儿 更新:2021-05-04 01:56 字数:3723
那些黑衣人似潮水般一波一波袭来,仿佛源源不绝,唐立始终拼命保护着戚筱凤,或躲避或迎击。
他们都近乎精疲力竭,戚筱凤的四肢都开始因过度疲惫而沉重无力,唐立则多处负伤,衣袍被血迹浸润透出暗暗的深红。
他们躲在一处山石后暂歇,戚筱凤靠在巨石后喘着粗气,她内心逐渐蔓上绝望,不断紧跟的黑衣人铁了心要她的命,她不明白冯崧乔为什么会对她和冯笑赶尽杀绝,究竟是她连累了冯笑还是冯笑在他眼里已不再有任何价值。
唐立侧耳凝神,只听远处再次传来窸窣的草木声充斥着整个双耳,他只稍稍放松了片刻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神色也比之前更为凝重。枝叶的喧哗声越来越响,本就昏暗的夜像是泼墨般更添几分漆黑之色。
唐立身上的汗已湿了半身衣裳,始终紧握的双拳竟开始松动,他眼神染上一丝异样的冷静,手中的剑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他转过身直视后方的戚筱凤,语气郑重地说道:“他们又追过来了,而且多了好几人,这里离码头只有五里左右了。”他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密林,默默的擦去眉角滴下快要挡住视线的血,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着,“一会儿我往西面去引开他们,你就往码头跑,天亮的时候会有去扬州的第一班船。”
“不行,这太危险了!”
“三夫人,现在最重要的是送你离开,不是上去搏命。”
戚筱凤听言并不感激,反而自胸中冲出一股怒意,她压低声音愤然说道:“你没有必要为我冒险!”
“继续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死,我去你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
“这是我的使命。”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话语中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定,“一定要去扬州,一定要找到二公子,弄清事实。”
“唐……”戚筱凤还想叫住他,可唐立却已经飞身去往那片黑暗无光之地,那里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欲将人无情卷入再也不能挣脱。
戚筱凤强忍住眼泪,紧咬下唇甚至都未曾察觉到唇间绽出的血腥味,她再次迈开沉如灌铅的双腿,头也不回地向东南方跑去。
她不顾一切的奔跑,把所有泪水通通掩埋进心底,现在根本不是哭的时候。初夏微凉的夜风拂过耳畔,将她脸上划破的伤口渐渐凝结,她不可以停步,也不能回头,只有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忘却了时间和疲倦,只是在奔跑着、奔跑着,似乎已能听见江水滔滔,可为何天总也不亮……
戚筱凤赶到码头附近,立即蹲在岸边半身高的草丛中,她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出声一刻也不曾放松,江河流淌,崩腾不息,天色依旧阴沉黑暗。
她在等船也在等唐立突破重围的那一刻,可时间越久便越发焦急,两手紧紧绞着衣袂,扯得裙角都要撕裂开。孤雁自枝头飞过传来振翅之声,乌云悄然遮上青冷月色,黑夜如同无法醒来的梦魇久久压抑着她,但她始终不敢回望。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过了没多久,江水如她局促忐忑的心,声势浩大地激起了一阵浪潮,她在荒草中小心探头,天还未亮,却有一艘大船自夜色的迷雾中破浪而来。
去扬州的船明明是天亮后才来,为会何提前?
危机根本不给她思索的机会,她警觉的双耳已听闻随风而至的兵刃相击声,轻微、尖锐、咄咄逼人。
她没有别的选择,唐立以性命护送她离开,冯笑还在等一个真相,黑衣人则欲挥刀了结她,好像从踏出宁朔王府的那一刻,她的命就不再只属于自己。
船越靠越近,冰冷的刀剑声也越来越近,戚筱凤默默握紧了拳头,心底的惊惶和恐惧促使她比任何时候都勇于直面未知的前路。
她匍匐到码头边等待,船缓缓驶来,可当她准备起身走去时,船却继续前行,丝毫没有要停靠的意思。
怎么回事?!
耳边兵器碰撞声愈发清晰,她甚至都能用余光看见那些刀光剑影。戚筱凤的手心冒汗,如果错过了这班船,唐立的计划就白费了,他们二人很可能就此葬身于此。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戚筱凤内心的反复回荡着这三个字,强大的勇气与毅力划破江河的阻挠迫使她飞奔而去,船还在前行,她那身三脚猫的轻功却在咬牙硬撑的坚毅下迸发出骇人的能量。
戚筱凤仍旧是那个一根筋的王府小姐,她的纯然傻气和无惧无畏带着这副小小的身躯冲向破浪而行的船,峨眉刺半扎进船身支撑她一点一点攀至船舷,戚筱凤的双手因脱力而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甚至要抓不住那对纤细的武器,她忘了身上的疼痛,也忘了一切艰难险阻,倾尽全力蹬向船身,借力往上一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
月色下的粼粼水光在眼前闪过,她几乎就要失去意识。
耳边传来沉沉的一声闷响,头顶似乎撞上了什么,又最终坠落下来。
风拂过船舷吹动起裹挟着血腥味的长发,遮住了半边纷乱的视线,她沉重的眼睑微睁,抬头时,眼前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全然看不真切。
是他吗?
戚筱凤险些落泪,长久紧绷着、害怕着的心终于得以安宁,她笑着说:“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风吹散她后半句虚弱的话语,最终一头倒在那人怀中昏死过去。
船舷边被从天而降的戚筱凤撞倒在地的人诧异万分,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疏离又警惕地看着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姑娘:“这世上哪会有人等我。”
星河月夜,孤帆远影,微微摇晃的大船载着她杂乱无章的梦向不知何处驶去,那个梦里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兄长,有南京的繁华熙攘,还有冯笑摇着扇子优哉游哉赏花看灯的纨绔模样,一历历、一幕幕分明那么美好,可梦中的她却始终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戚筱凤疲惫地做着这场梦,又带着这样的郁结醒来,夕阳倾泻下灼目的余晖,仿佛要投上一把烈火燃尽天边云霞,她四下看了看,除去屋里的陈设,不远处的窗台边正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她心中一凌,马上要坐起,但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了她的动作,竟一头磕在了床沿上顿时头晕目眩。
窗边的人纹丝不动,目光仍旧看着手上的书,张了张嘴淡淡说道:“都这样了,就不要急着给自己添新伤了。”
“扬州……到了么……”她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喉咙仿佛干渴许久,声音显得嘶哑难辨。
那人放下书看了她一眼,戚筱凤看了看桌上的水杯露出无助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站起身给她递了过去:“你要去扬州?”
她点点头,接过杯子一口喝尽,那人极轻地叹了口气又给她倒了一杯。
戚筱凤再次喝完,勉强坐起身:“还有多久到扬州?”
“明天。”
“噢。”她应了一声,但又突然想起什么马上问道,“在我之后,还有没有别人上船?!”
“没有。”
“没有……”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无力的垂下了头。
一低头戚筱凤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伤口已经上过药,而且被一处一处包扎的干净利落。
“你……”她有些难堪地直视着眼前的人,他还是不动声色却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是我的婢女给你处理的。”
她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毕竟他还好意照料自己。她恍惚间回忆起昨天上船时错把他当成了冯笑……
他们分明一点也不像,身形也不像,眉目更不像。他的眼眉深邃,如同冬日无风无浪的河水,孤高冷清。
戚筱凤愈发感到窘迫,那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她便打破宁静主动道了声谢。他很会察言观色,拿起书就说:“歇着吧,不打扰了。”
“嗳!”戚筱凤艰难的爬起来叫住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九,上京的商人。”他言毕回过头有些生硬地说道:“这可不是白问的。”
“啊?”
“凡事讲求礼尚往来,你问了我,我自然也要问你。”他走回屋再次笃定地坐在椅子上,书册敲敲手心问道,“说吧,姓甚名谁,去扬州做什么?”
戚筱凤有些发愣,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觉得似乎被他摆了一道,这个叫秦九的人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自己,似是无声的威压。
“我……”戚筱凤留了个心眼隐瞒了身份,“我叫冯小七,去扬州找我表哥。”
“冯小七。”他默念了一遍,嘴角极难察觉的扬了扬,毫无征兆的问她,“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戚筱凤皱眉,他的这句话像不怀好意的套近乎,令她极为不自在:“没有。”
他岔开话题又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路上碰到了盗贼,差点送命,所以还要多谢秦公子照料,不然我很可能就死在船上了。”
“举手之劳。”他话语间总是透出一股冷漠,眼神也时常流露出不信任。
戚筱凤碍于身份不便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而且怕露了马脚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秦九见她神色防备便心下了然,马上替她关上门走了出去。
他才迈出几步路,身后就即刻跟上一人,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道:“殿下,这女子来历不明,万一对您不利……”
“我知道她是谁。”
“殿下知道?!那她……”
“你不需要过问。”
秦九一向行事独断,现下这态度也令他有些畏惧,但他仍旧直言道:“此次秘密前去南京实在非同小可,若半路出了岔子,走漏了风声……”
“我有我的打算。”他踱步走至甲板上,远眺江水尽头,落日正缓缓坠入江面,金色的夕阳在他冷峻的眉目间染上一抹随和,他问身后人道:“周词,那边情形如何?”
“还未发难,但听说已有不少江湖莽夫上门与其密谋了。”
“那还能宽限几日。”
“殿下有何打算?”
秦玖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的继续发问:“他在扬州有无亲眷或亲信?”
“他在扬州有无亲眷或亲信?”
“据我所知,没有。”
他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江面宛如一张摸不透风的巨网将仅剩的一抹余晖拢入水中,秦九头也不回的走了,扔下一句话令周词措手不及,“到了扬州停靠一天,我下去办点事。”
“可这……”
他还想劝谏,但秦九突然回头冲他似有若无的浅笑一下,这个笑容异常冷厉,带着他常有的那种睥睨和高高在上。周词当即住了嘴,但凡他想做的事没有人拦得住,而且总能做的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就是这样才令人不快。